尘土

文|龙在宇（《掌舵》作者）

对于商人，有许多形容词。唯利是图、阴险狡诈者为奸商；满腹诗书、温文尔雅者为儒商；长袖善舞、官袍加身者，叫做红顶商人……

然而在中国，还有一种商人！

他们起于草莽，处江湖之远，终其一生也不能如前辈胡雪岩那样，成为“布政使衔的二品大员，获赏紫禁城骑马”。尽管没有朝廷赏赐的功名，终身不过一介布衣，但他们与权力又那般接近。这些商人处心积虑，攀龙附凤，最终成为某位权臣的心腹、死党。凭借权力的光环，他们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在权力的威严下，他们卑微至极，战战兢兢。最终，政坛的腥风血雨又将他们推下万丈深渊。

大树之下，寸草不生！对于这类依附于权力的商人，暂且就叫他们官商吧。

过去20年，堪称中国经济的黄金年代。自然地，身为权力寄生虫的官商们，一个个粉墨登场。

与周滨等贵公子不同，这些后来叱咤风云的官商，无一例外出身寒微。创业之初，他们都拎着箱包挤火车、住招待所，或顶着安全帽出入泥泞工地。他们最后的家破人亡、锒铛入狱，也因此更让人唏嘘。
 

一、闽南第一家族——赖昌星

一个闽南农家子弟，早年因为躲避饥荒偷渡香港。后来，建立起震惊全国的走私集团。公安部副部长李纪周，福建省委副书记石兆彬等人，都成为赖昌星的座上宾。还有数名军界要人，也与赖私交甚笃。

就在赖昌星已危若累卵，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还有福建省公安厅副厅长为其通风报信，亲自为其指点逃亡线路。赖氏结交官员的本领由此可见一般。

赖昌星当年在厦门势力熏天，官员要进步，找赖昌星比找组织部长还管用。但是，不通文墨的赖昌星，慧眼识人的本领，的确远胜许多组织部长。赖昌星早年曾向一位“有潜力的小官”借5万块钱，但却付给20%的高息。通过这饱含"人情味"的一借一还，就委婉地把钱塞到了对方手里。日后此人飞黄腾达，对赖昌星关照有加。

远华覆灭之后，厦门官场经历空前大地震。远在北京的公安部、总参某部，也有多人接受调查。

可惜一代私枭，最后只能在牢中聊度残生。
 

二、王立军的伯乐——徐明

无论是打黑英雄还是叛徒，王立军都可谓名震海内。但王立军不应该忘记，他仕途的引路人，其实是一名无官无职的商人——徐明。

徐明攀上了薄熙来、谷开来，后来还向夫妻二人引荐了王立军。无论在辽宁抑或重庆，想投入薄熙来门下的人何其多也？但他们却对一个商人举荐的人格外看重。当然，从这个角度，徐明的确有负自己的恩主。他推荐的人，最终让薄熙来走上末路。

徐明的生意，外人素来看不懂。实德集团横跨化工、金融、地产等多个领域，永远上演蛇吞象的游戏。徐明商业帝国的崩塌，也让人大跌眼镜。几乎一夜之间，昔日的明星企业就资不抵债。

后来，大家终于明白：徐明运作的是政治链而不是资金链。政治链断了，企业自然灰飞烟灭。
 

三、周家的朋友——刘汉

行贿与做慈善，大概是刘汉最大手笔的事情。

谭力在酒店房间随便一句“象牙”，刘汉就安排人将不菲的礼品送上。与市委书记打麻将，一晚输掉几十万。请云南高官吃饭，一顿饭吃掉一百万。当然，刘汉更得意的，是与周家攀上关系。

没有周家的庇护，一个来自四川小县城的平民子弟，不可能成为威震天下的矿业大亨。没有周家的庇护，刘汉也不敢向县长大人撂下狠话，“不把项目给我，你这县长就别当。”

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不管钱的来路是否干净，能去做慈善，总归是件好事！刘汉捐助的小学，抗了汶川强震，他精心编织的关系网，却在政治强震中土崩瓦解。

对于汉哥来说，后台越大，有时风险就越大。
 

四、上海大案的主角——张荣坤

不要因为周、薄案件的惊心动魄，就遗忘数年前的沪上大案。和谐年间，江湖依旧不平静。

苏州城内上塘街，一个石库门大宅院里，曾居住着苏州百货公司的14户职工。1973年，张荣坤便出生在这里。父亲是返城知青，家境清贫。日后，张荣坤周旋于上海权贵之间时，人们依旧喜欢称其“小苏州”。

张荣坤初来上海，即租住西郊宾馆的豪华别墅。在这里，他将真金白银奉上，结交了上海前后两任市委书记的秘书。再后来，他能与陈良宇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得来的回报则是，张荣坤非法取得上海社保局32亿元资金以收购沪杭高速上海段的经营权。

在上海已然无人可挡的张荣坤忘记了，上海之外还有北京。陈良宇命悬一线之际，小苏州就只能锒铛入狱。
 

五、公共情妇——李薇

一个法裔越南人，1970年代移居云南红河。此后建构起横跨云南、北京、山东的商业帝国。中石化总经理陈同海，青岛市委书记杜世成等高官，均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此外，还有至少两名部级高官，在李薇案件爆发后销声匿迹。

居于网络之中的李薇，身世坎坷，财路传奇：这名越南出生的法越混血儿以难民身份进入云南红河，借凭过人的逢迎手段渐次接近本地高层，在脱身险案后，经财经大员引入北京，开始编织一张下联资本作手、上达官场显贵的伞状网络。

这样手段高超的女官商，真可谓奇葩！

据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情人节，李薇重获自由。但她的情人们，如陈同海、杜世成却要在秦城监狱度过若干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六、大智若愚——丁书苗

近20年十大官商中，只有丁书苗与李薇是女性。若论身材容颜，山西农妇丁书苗更不及法越混血儿李薇之万一。

丁书苗的发迹，决不能单纯归为运气。又丑又傻的农村女人满街跑，最终出人头地的，却只有一个丁书苗。

有人说过，丁书苗是大智若愚的典型。她外表的愚蠢，让所有人放下戒备；内心的精明，却帮助她踏上一个又一个台阶。

如果你是刘志军，要找一个能为自己一手控制的白手套。你会喜欢丁书苗这种憨厚耿直，看上去没什么心眼的人吗？答案是肯定的。
 

七、官商反目——兰世立

兰世立或许不是与权力依附最紧的商人。在当地没有什么大人物落马的情况下，兰世立的企业就破产了。但是，兰世立却是与权力反目最决绝的商人。即便在狱中，兰依旧坚持实名举报武汉市常务副市长袁善腊。

广为流传的举报信，掀开官商勾结的一角。据兰世立举报，袁善腊曾让兰世立组织人静坐示威。理由则是，身为常务副市长，只有事情闹大了，袁才好介入过问。
 

八、潮汕商帮少帮主——黄光裕

黄光裕少时穷窘，曾拾废品补家用。1986年离乡谋生，1987年于北京始创国美电器，20世纪90年代声名鹊起，且飞跃发展，国美连锁渐成行内顶级“大鳄”。

在北京功成名就的黄光裕，为了进一步的发展，选择与家乡的政坛实力人物结盟。南粤政法王陈绍基，手握纪检大权的王华元，以及同为潮汕老乡的公安部部长助理郑少东，相继成为黄光裕的盟友。官商勾结，上下其手，让黄光裕登上首富巅峰。

坠落也在一瞬间。南粤大案，令处于商业生涯顶峰的黄光裕黯然谢幕。
 

九、江西钢王——方威

方大系掌门人方威的发家历程，与苏荣的从政履历如影随形。

2006年，方威在甘肃并购兰州海龙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并将之更名为方大炭素，苏荣时任甘肃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2007年底，苏荣再次调往地方，担任江西省委书记长达六年时间。在此期间，方威不仅是江西省委省政府的“座上客”，亦在江西的国企改制和矿产资源开发上屡有斩获。2009年9月，方大集团获得江西省冶金集团公司持有的南昌钢铁有限公司全部省属国有股权，成立江西方大钢铁集团有限公司。此举被称为江西国企改制“典范”。 2012年底，方大集团入主江西萍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成为江西钢铁行业重组改制头等大事。签约仪式上，苏荣发来了贺信。

方大系的衰落，自然也与苏荣脱不了干系。苏荣被调查前后，方威被罢免全国人大代表职务。
 

十、从下岗职工到铁路大亨——王春成

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下岗工人，经过奋斗成为阜新首富，名震一时的铁路大亨。

因摆平儿子参与的一起酒吧命案而通过大连的关系人结识徐将军，王春成还与徐夫人有商业方面的合作，并向其赠送过位于海南的房产。王春成在北京开的车挂着军牌，司机也出身武警。徐被查后，王春成预感不妙，曾于4月间从沈阳桃仙机场飞往日本，不过，随后他又从日本回国。此后，王春成失去自由。

正如费正清先生在《剑桥中国史》中所说：“中国这部历史长剧的发展中，中国商人阶级没有占据显要的位置，他们只是配角，也许有几句台词，听命于帝王、官僚、外交官、将军、宣传家和党魁的摆布。”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送给别人，但不论是权倾一时的吕不韦、还是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在权力面前都是那么脆弱不堪，一纸诏令能够破家，一道手谕可以灭门。左宗棠失势了，红顶商人胡雪岩跟着倾家荡产；李鸿章一死，显赫一时的盛宣怀也黯然失色。这是中国商人的痛苦与无奈，也是我创作政商系列小说《掌舵》的初衷。

近来常有人问我，《掌舵》中长袖善舞的官商杜林祥的原型是谁？官商的后台，市长吕有顺与省长姜菊人的原型是谁？小说不是报告文学，并不一定非得在现实世界中寻找到精确坐标。然而现实中如此多败亡的官商，又的确为小说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素材。我罗列的这十大官商，不过是冰山一角，各位有兴趣，欢迎继续添加。

但愿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中国商人能够轻装上阵，不再在政商关系的难题下戴枷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