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 》/苏恨歌
个人日记
《 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 》
■文/苏恨歌
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我最亲爱的你站在耀眼的星光下/微笑着泪流满面/你说好吧亲爱的，就让我们在这里说再见/然后转身，从此对过往无限怀念……
1．
宋凌皓失踪的那个夏天，我和许佳一心情悲伤地蹲在学校门口吃完了一碗又一碗的伤心凉粉。吃饭是许佳一的强项，在认识他之前，我从没意识到有人能把饭桶这个词汇演绎得如此传神。我总说他是自助餐店的杀手，吃一家倒一家。许佳一对这个评价显然不太满意，他皱着眉头翻翻白眼一脸不屑地说，沈婧，做人得有良心，你每次都叫这么多东西，你不吃我还不得收拾残局吗？你记不记得钢琴老师说过的，浪费粮食最可耻。
那是2007年七月的南京城，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就像一串串的羊肉串。这个比喻当然是许佳一说的，他一边汗流浃背地吃伤心凉粉，一边汗流浃背地说他想吃羊肉串。许佳一对食物的多情和宋凌皓对女生的花心真是如出一辙。我吃不下，抱着胳膊坐在许佳一对面，面容伤感，目光憔悴。我知道这是我能摆出的，许佳一最受不了的表情。他说我不开心的时候脸色太淡，随时一副血红素供应不足晕倒当场的样子，让他免不了提心吊胆。他说，沈婧，你说你要是真晕倒在我面前，我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要不要抱着你去？我抱着你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有了身体上的关系？有了这种关系你说我们不在一起是不是应该天打雷劈？
我一掌劈在他的脸上，把他的鼻子东北偏北打翻30度，我说，本姑娘心情很不好，你吃你的凉粉，不要惹我。
许佳一停了下来，拿筷子在我眼前左右晃晃说，沈婧，你看，你这样就是生活的态度问题了。你要面对现实，宋凌皓是真的不见了，不管他躲在哪里，总之是蒸发了，你知道这年头经常会有个把人失踪……
我懒得理他，提起包转身走出饭店。我掏出手机给宋凌皓打电话，关机。印象里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十天了。他躲在了一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并且悄无声息地远离了中国移动。七月的南京城刮着有些干燥的风，夹杂着尘土吹得我小腿生疼。许佳一从后面追了上来，开玩笑般地说，哎，沈婧，穿裙子就不要站在那里了，风都把你吹走光了。
我没有说话，蹲在地上，抱着宋凌皓送我的提包，小心翼翼如同抱着一堆金子。包里许佳薇写给我的信我还没有拆，我无法想象她会跟我说些什么，或者说，是不敢想象。我记得她递给我这封信时的眼神，语气，还有每一点细致入微的动作。她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向我表明，沈婧，对不起，从今往后，宋凌皓是我的了。
我，许佳一还有许佳薇，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读不懂许佳薇的眼神。彼时，她和宋凌皓亲密拥抱的照片已经在校园BBS上被点击了上万次。我无话可说，我只能呆在许佳一身边，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地吃伤心凉粉，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丫头，你要多少吃点，这样才能有劲减肥啊。
许佳一没有打动我，相反地，他终于让我的心情像他吃掉的凉粉一样伤心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爬满了整个脸框，蹲在地上哭得特别的投入。许佳一试图将我抱起来，但是发现我蜷缩得如同一只刺猬，便放弃了，转而在我的面前蹲下，用十分低沉的语气对我说，沈婧，何必一颗树上吊死呢？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
我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眶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他的脸突然红了，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沈婧，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来。
2．
站在伤心凉粉店门口北偏东30度望过去，参差不齐地矗立着一排排随时有望成为一堆废墟的大楼，那便是让我苟且偷生长达两年之久的艺术学院。这个学校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年累月地会有一些长头发的男生，吸着鼻涕站在女生寝室楼下夜以继日地弹吉他，目光暗淡，一片灰色。许佳薇常对我说这就叫颓废艺术，残酷的青春就需要这个。我学不来，我觉得天天酒足饭饱的日子实在没啥可抱怨的，所以我的成绩总是很差，以至于表演学的老师每次看到我都会一脸痛心疾首地说，哎。
然后他觉得这样实在不足以表达他对我的失望，于是接着说，哎。
我是学表演的，但是我却生性怕生，这个特点在表演系里如同绝症。有很长的时间，我只能坐在台下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许佳薇如何惟妙惟肖地饰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认识她的十四年，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她花枝招展，我默默无闻。我相信人的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耀眼是她的特点，而我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所以很多的时候我都会跑去许佳一的教室，偷听声乐系的课。由于许佳一对于翘课这件事总能做到心安理得，两年里我替他答了一百二十多次到，以至于那些眼神和听力都业已退化的老师们，都一直以为许佳一是个女生。
甚至还是个美女。
美女这个称呼是宋凌皓送给我的，也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当时他的自行车刚好爆胎，连人带车毫无保留地摔到我的跟前。境状之惨，不忍细述。宋凌皓躺在车下，一脸血染疆场的样子。他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我，正一脸惶恐地目睹着眼前的悲惨世界，宋凌皓咬咬牙，挂彩的脸上挤出灿烂的微笑，说，哎，美女，你不要无动于衷地站着见死不救好歹伸出你的友爱之手帮我一把啊……
那是我来到艺术学院的第一天，怀里还抱着15本16开的大书，因为体力严重不济而脸颊绯红。突然听到有人在前方大叫一声“啊”，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一个身穿长条格子衬衣的男生抱着自行车，以一种贴地飞翔的姿态自杀式地滑到了我的脚边。我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帅哥吓懵了，以至于我甚至没有听见他的求救信号，我回过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拉他，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十几本大书。
真是祸不单行，一大摞的书全部砸在了宋凌皓的头上，将他埋得特严实。
我特别内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宋凌皓龇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弯下腰捡书。他显然是低估了书的重量，所以当他把所有的书捡好抱在怀里时，却发现抱不起来。我看得出，刚才那一摔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于是我连忙趁机蹲下身，抱起地上的书，头也不抬地落荒而逃。如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这次相遇多少还有点美感，跟浪漫勉强还能扯上点关系。而很不幸的是，书实在太重，没跑几步就从我怀里掉出去一大半，然后我很幸运地踩在一本书光滑的封面上，于是石破天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我听见宋凌皓在身后感同身受地大发感慨，看来跟这个破学校相克的人，不止我宋凌皓一个啊。
3．
我的名字叫沈婧，2005年的夏天我考上了艺术学院，并通过那比翼双飞般的两次摔跤，认识了宋凌皓。那的确是一个残忍的夏天，我躺在地上，看着蓝色静谧的天空，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断掉，戚戚焉，不久于世。宋凌皓在我身边蹲下，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将我上下打量一下，叹口气说，恭喜你，你左脚踝崴伤，右膝盖滑破，脊椎似乎也不太对劲，难道就这么半身不遂了吗？哎……
我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能动，于是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他脑袋上，我从地上爬起来，非常不爽地说，同学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要不是为了救你，能惨到现在这个样子吗？
宋凌皓不说话，而是突然出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吓了一条，以为他要对我不利，正准备拿书砸他的头，宋凌皓突然开口说道，脚确实崴了，我得送你去医院。
我打掉他的手，说，我不需要，我单腿跳着一样回寝室。
宋凌皓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将自行车推过来，拍拍后坐，说，坐。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宋凌皓，他站在盛夏斑斓的日光下，脸上的刮伤一撇一捺，刚好是一个吉祥的“八”字。他的眼光很亮，很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他闪亮的眸子，如何在灰暗的日子里照亮我小小的世界。我坐在他的单车后面，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围着校园转来转去，直到半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地，宋凌皓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珠对我说，哎，美女，你知道校医院在哪吗？
宋凌皓和许佳一在同一个班，但作为学生，他们的差别是本质上的。许佳一天赋过人，却一心只想吃遍全天下的伤心凉粉；宋凌皓努力勤奋，一直梦想着做出好的音乐。我对音乐的理解有限，只能很安静地听他唱那些或快或慢的小歌，他唱歌的嗓音很好听，声音很像范逸臣，连绵舒缓，余韵不绝。
那些柔软的声音如同暗夜里盛放的花朵，悄然在我心底开得漫山遍野。
我无能为力，当我对许佳一说我爱上宋凌皓时他显得相当不屑，继续埋头啃他的羊肉串啃得头也不抬。他说你们这些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就是这样，整天暗恋来暗恋去的，没事找事。
我一脚把他踢开，说，你这个饭桶真是什么都不懂，我跟你讲的是爱情，爱情懂不懂？爱情没有啃一支羊肉串那样简单。
许佳一突然就笑了，笑得贼眉鼠眼。他说，好好好算我不懂，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整天伤来伤去的，有什么意思。宋凌皓真的这么有魅力吗？
我说，那当然，你看吧，十佳歌手大奖赛，第一名肯定是他。
许佳一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扔掉手里的竹签，抬头望着远处正在搭建舞台的青春广场，突然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参加，他只能是第二。
认识许佳一十四年，发现他如此自信如此潇洒如此落拓还真是第一次。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说，许佳一，如果你参赛，我投你的票。
许佳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看我，说，不用你投，我一样第一。
4．
2006年的南京城，七月的阳光无比的耀眼，艺术学院的广场上，几乎集中了全校所有的帅哥美女。我和许佳薇夹在人群中间，感觉随时有可能被挤成平面。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害怕随时会将她失去。认识他们兄妹的十四年，我的生活已经充满了他们的气息。在那些需要依靠和肩膀的岁月里，我永远都会记得，是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勇气，是谁一回又一回地陪我哭泣。
我抬头看见站在台上的许佳一，他的表情平淡，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我听见许佳薇正在冲着他大声喊，哥，我哥，沈婧，你说我哥会是第一吗？
我无法判断，因为我已经看不见许佳一了，我的视线被横空出世的宋凌皓挡了个严实，宋凌皓低头看看惊慌失措的我，又看看站在我旁边的许佳薇，很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拍拍我的脸，说，丫头，等会要给我加油哦。
宋凌皓的动作亲密无间，仿佛我跟他早已相爱多年。我站在原地，紧张得不知所措。许佳一说得好，我除了紧张，就没有别的特长了。我只能紧紧地抓住许佳薇的手，缓解心头的压力。许佳薇也不说话了，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台上的宋凌皓和许佳一，她说，沈婧，刚才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我说，当然不是啊你千万别误会。说完自己忍不住又往宋凌皓的方向偷望了几眼，他正看着许佳一，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经过十几轮的PK，台上已经剩下最后的十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只能再唱一首歌，然后由评委和现场观众投票来确定名次。从前几轮的比赛来看，许佳一一路飘红，总是以压倒性的分数毫无悬念地出线，而宋凌皓现在的总分，只排在第7位，离他预期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直到许佳一唱完，我知道宋凌皓是完全没有机会拿到第一了，因为宋凌皓现在的分数和许佳一差了99分，除非最后一支歌，他能拿满分，否则，他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如果他能赢，那便是一个奇迹，只是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如何缔造这个传奇。
轮到宋凌皓上台了，他显得有点紧张，拿话筒的手稍微有些颤抖，他看着台下，伸出手指指向我站的方向，突然开口说，台下站着的那个女孩，她叫沈婧，她今天是来为我加油的，而我，今天是来为她唱歌的，名次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等我唱完这首歌，会不会让她爱上我。
我于是一下就石化了，像一尊刚出土的兵马俑僵在原地，不能动弹。我可以感到我的脸已经红得如同刚刚升起来的晚霞，无比的鲜艳。我看到许佳一的脸也变白了，还有许佳薇，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间，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宋凌皓的最后一支歌，是他的原创，名字叫《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曲是他写的，词是我填的，他说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的一首歌，当然也是他唱过的，最好的一首词。
宋凌皓唱得极其投入，潇洒至极，最后他拿到了98分的超高分，以一分之差还是落在了许佳一的后面。但是我没有看到许佳一脸上的笑容，因为我看清眼前的人是他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在人群的一片唏嘘声中将我拖走。我一边挣扎，一边说，许佳一，你要干嘛，你把我放开。
许佳一送开了手，望着站在的身后的宋凌皓，面无表情。他说，沈婧，硬币的正反面，你总得选一个。
宋凌皓走到我的身边，将我的小手紧紧抓在手里。我没有挣脱，我想这是我能给许佳一的，最好的答案。
许佳一笑了笑，说，丫头。
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5．
就这样，我成了宋凌皓的女朋友。
按照惯例，艺术学院十佳歌手都有签约唱片公司的机会，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大学里，这无疑是一条最为便捷的道路。但是宋凌皓几乎是毫无犹豫地放弃了，他用大大的手掌摸着我的头，笑容灿烂地说，丫头，我唱歌本来就是为了你，签不签约的，我不在乎。
那已经是2007年的夏天，南京城的艺术学院里早已经没有了许佳一。十佳歌手大赛结束的那天晚上，他便收拾包袱跟随签约的唱片公司一起消失，没有告别，没有留言，他的消失如同一场湮灭的烟花，无声无息，迅速得令人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出现。他出现的时候，又会是以怎样的一种姿态。我坐在校门口对面的伤心凉粉店里，望着外面淡蓝色的天空想念许佳一。许佳一不吃凉粉的好多年，店里的生意早已日渐惨淡，连老板娘都非常怀念许佳一，笑着对我说，唉，姑娘，你那个帅气的，每次都可以吃八碗的男朋友，咋没来？
我有点尴尬地笑笑说，他最近吃坏胃住院了，不能来。
谁说我不能来？我话音刚落地，就听见一个响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一个身穿休闲西服的男生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将胳膊搭在我肩上，低头看着我说，沈婧你可真没良心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凭什么咒我住院？
我一看竟然是死灰复燃的许佳一，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板娘也激动了，忙对许佳一说，还是像往常那样，一次来5碗吗？
我说，许佳一，你竟然还活着。
许佳一笑笑说，我还有很多凉粉没吃完，我当然得活着。对了，佳薇最近还好吗？宋凌皓最近还好吗？你们还没有分手吗？
我拍拍他的肩，说，孩子，我的主意你就别打了，本姑娘不会失恋的。
许佳一坐在我对面笑着不说话，端起碗喂我吃凉粉。在过去的十四年里，许佳一曾这样无数次地喂我吃过饭，他一边疯狂地往我嘴里填东西一边说，像我这么好的男生，都要绝种了吧。
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一年以来，我一直想对许佳一说声对不起，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对不起从何说起。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很难过地想着他，并真诚地希望他过得比我好，好很多。
我哭着说，许佳一，你变帅了。
许佳一连忙抓起一片手纸，“啪”地一声盖在我脸上，像擦桌子般在我脸上抹来抹去，一边抹一边说，哎呦哟，你别整这个，我承认我很帅，但是你也不至于感动得泪流满面啊。
我说，许佳一，我哭不是因为你帅，是因为我会想你。
许佳一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我预期的感动，他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僵住，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宋凌皓。
我转过身，猛然看到宋凌皓离开小店的背影。透明的玻璃门外是无限翠绿的梧桐树，斑斓的日光正铺满整个路面。
我追了出去，然后停在屋外的桐树下。我该对宋凌皓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了。许佳一站在我的后面，小声说，沈婧，对不起。
我转过脸，望着许佳一，他零碎的刘海被风肆意吹起，脸上有说不出的隐忍和无奈，我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许佳一，求求你，不要喜欢我，好吗？
6．
许佳一回来了，而宋凌皓却又不见了。
我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他的电话，但是依然没有任何线索，却在校园BBS上，看到了他和许佳薇亲密拥抱的照片，点击已经过万，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宋凌皓背着我红杏出墙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恋了，我不知道原因出在我身上，还是出在宋凌皓的身上。总之我跟他就这么离奇地完蛋了。我亦不知道许佳薇是在何时涉足进来的，我知道她也喜欢宋凌皓，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是如此的突然。
2007年的夏天，我抱着宋凌皓送给我的提包，蹲在街头哭得像一只伤心的刺猬。许佳一将我抱起来，说，别哭，我会帮你找他的。
我所有的坚强突然就崩溃了，我趴在许佳一的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的衬衣都哭脏了。我哭着说，许佳一，你为什么不走，宋凌皓走了，许佳薇也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许佳一很轻柔地拍拍我的肩，说，傻瓜，我走了，你趴在谁的怀里哭呢？
我情商很低，向来受不了别人跟我煽情，许佳一的话无疑触动了我最脆弱的神经，我的悲伤一下就逆流成河了，抓着他的胳膊哭得天昏地暗。我听见许佳一极其痛苦地说，沈婧你指甲啥时候留得这么长啊，你快要把我掐死了。
我哭累了，任由许佳一抱着我，坐在校园里的长凳上目光暗淡，一声不吭。许佳一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肩，如同拍着一个刚刚睡着的婴儿。他的手又大又暖，很有安全感。许佳一说，沈婧，你不想看看佳薇给你写了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抓紧了许佳一的手腕，我说，佳一，我有点冷。
7．
沈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艺术学院了，但却不是和宋凌皓一起。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帮你找到他。他是属于你的，永远都是。
你或许不知，两年里我一直喜欢宋凌皓，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他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论坛上的照片是我发上去的，一个月前我出国的申请批下来时，跟宋凌皓做的一次告别。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其实没有更多的意义。
我，还有我哥哥，都很爱你。希望你能找到他，希望你能原谅我。
爱你的佳薇。
看完许佳薇的信，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我站在南京城七月的风里想象她独自一人离开的样子，她拖着简单的行李，一脸遗憾地登上飞机，然后闭上眼睛，想着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突然便悲不自胜，她或许会对着玻璃窗外，在万米高中对我说，沈婧，我想你。
我的视线瞬间便模糊了，大脑一片空白，我吸着鼻子给许佳一打电话，说，许佳一你在哪？我冷，很冷。
许佳一十分崩溃地说，沈婧，你八成是流感了。
我确实流感了，躺在医院里日夜不停地打点滴。许佳一就坐在我的身边，日夜不停地吃凉粉。我眼馋得很，希望他能给我分点，许佳一连忙将一碗稀饭递到我面前，你饿了只能吃这个，医生说了，忌辛辣。
我十分郁闷，别过头去看着电视里接受采访的宋凌皓，他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已经是以新锐歌手的身份了，他的那首《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十分受欢迎。但是我却再也听不出那晚的感觉，那晚他为我独唱的感觉。
手机声响，遥远的地方却传来宋凌皓久违的声音，他说，沈婧，听说你病了。
我不知如何做答，只能说，恩。宋凌皓说，我都听许佳一说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知道你心底里最在乎的人，其实是许佳一，而最能给你照顾的那个人，也是许佳一。所以，我只能……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下，我说，凌皓，再见。
我挂下电话，看见站在门口的许佳一，他的背对着我，脸朝阳光。他沉默的样子如同田野里一棵青葱的麦荷。静默中他转过身，站在南京城七月的暖风里，冲我微笑。
我终于知道，许佳一才是照亮我整个世界的北极星。
因为他，从来不会对我说再见。
《完》
■文/苏恨歌
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我最亲爱的你站在耀眼的星光下/微笑着泪流满面/你说好吧亲爱的，就让我们在这里说再见/然后转身，从此对过往无限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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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凌皓失踪的那个夏天，我和许佳一心情悲伤地蹲在学校门口吃完了一碗又一碗的伤心凉粉。吃饭是许佳一的强项，在认识他之前，我从没意识到有人能把饭桶这个词汇演绎得如此传神。我总说他是自助餐店的杀手，吃一家倒一家。许佳一对这个评价显然不太满意，他皱着眉头翻翻白眼一脸不屑地说，沈婧，做人得有良心，你每次都叫这么多东西，你不吃我还不得收拾残局吗？你记不记得钢琴老师说过的，浪费粮食最可耻。
那是2007年七月的南京城，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就像一串串的羊肉串。这个比喻当然是许佳一说的，他一边汗流浃背地吃伤心凉粉，一边汗流浃背地说他想吃羊肉串。许佳一对食物的多情和宋凌皓对女生的花心真是如出一辙。我吃不下，抱着胳膊坐在许佳一对面，面容伤感，目光憔悴。我知道这是我能摆出的，许佳一最受不了的表情。他说我不开心的时候脸色太淡，随时一副血红素供应不足晕倒当场的样子，让他免不了提心吊胆。他说，沈婧，你说你要是真晕倒在我面前，我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要不要抱着你去？我抱着你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有了身体上的关系？有了这种关系你说我们不在一起是不是应该天打雷劈？
我一掌劈在他的脸上，把他的鼻子东北偏北打翻30度，我说，本姑娘心情很不好，你吃你的凉粉，不要惹我。
许佳一停了下来，拿筷子在我眼前左右晃晃说，沈婧，你看，你这样就是生活的态度问题了。你要面对现实，宋凌皓是真的不见了，不管他躲在哪里，总之是蒸发了，你知道这年头经常会有个把人失踪……
我懒得理他，提起包转身走出饭店。我掏出手机给宋凌皓打电话，关机。印象里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十天了。他躲在了一个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并且悄无声息地远离了中国移动。七月的南京城刮着有些干燥的风，夹杂着尘土吹得我小腿生疼。许佳一从后面追了上来，开玩笑般地说，哎，沈婧，穿裙子就不要站在那里了，风都把你吹走光了。
我没有说话，蹲在地上，抱着宋凌皓送我的提包，小心翼翼如同抱着一堆金子。包里许佳薇写给我的信我还没有拆，我无法想象她会跟我说些什么，或者说，是不敢想象。我记得她递给我这封信时的眼神，语气，还有每一点细致入微的动作。她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向我表明，沈婧，对不起，从今往后，宋凌皓是我的了。
我，许佳一还有许佳薇，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读不懂许佳薇的眼神。彼时，她和宋凌皓亲密拥抱的照片已经在校园BBS上被点击了上万次。我无话可说，我只能呆在许佳一身边，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地吃伤心凉粉，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丫头，你要多少吃点，这样才能有劲减肥啊。
许佳一没有打动我，相反地，他终于让我的心情像他吃掉的凉粉一样伤心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爬满了整个脸框，蹲在地上哭得特别的投入。许佳一试图将我抱起来，但是发现我蜷缩得如同一只刺猬，便放弃了，转而在我的面前蹲下，用十分低沉的语气对我说，沈婧，何必一颗树上吊死呢？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
我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眶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他的脸突然红了，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沈婧，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来。
2．
站在伤心凉粉店门口北偏东30度望过去，参差不齐地矗立着一排排随时有望成为一堆废墟的大楼，那便是让我苟且偷生长达两年之久的艺术学院。这个学校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年累月地会有一些长头发的男生，吸着鼻涕站在女生寝室楼下夜以继日地弹吉他，目光暗淡，一片灰色。许佳薇常对我说这就叫颓废艺术，残酷的青春就需要这个。我学不来，我觉得天天酒足饭饱的日子实在没啥可抱怨的，所以我的成绩总是很差，以至于表演学的老师每次看到我都会一脸痛心疾首地说，哎。
然后他觉得这样实在不足以表达他对我的失望，于是接着说，哎。
我是学表演的，但是我却生性怕生，这个特点在表演系里如同绝症。有很长的时间，我只能坐在台下最阴暗的角落里，看许佳薇如何惟妙惟肖地饰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认识她的十四年，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她花枝招展，我默默无闻。我相信人的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耀眼是她的特点，而我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所以很多的时候我都会跑去许佳一的教室，偷听声乐系的课。由于许佳一对于翘课这件事总能做到心安理得，两年里我替他答了一百二十多次到，以至于那些眼神和听力都业已退化的老师们，都一直以为许佳一是个女生。
甚至还是个美女。
美女这个称呼是宋凌皓送给我的，也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当时他的自行车刚好爆胎，连人带车毫无保留地摔到我的跟前。境状之惨，不忍细述。宋凌皓躺在车下，一脸血染疆场的样子。他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我，正一脸惶恐地目睹着眼前的悲惨世界，宋凌皓咬咬牙，挂彩的脸上挤出灿烂的微笑，说，哎，美女，你不要无动于衷地站着见死不救好歹伸出你的友爱之手帮我一把啊……
那是我来到艺术学院的第一天，怀里还抱着15本16开的大书，因为体力严重不济而脸颊绯红。突然听到有人在前方大叫一声“啊”，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一个身穿长条格子衬衣的男生抱着自行车，以一种贴地飞翔的姿态自杀式地滑到了我的脚边。我被这位从天而降的帅哥吓懵了，以至于我甚至没有听见他的求救信号，我回过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拉他，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十几本大书。
真是祸不单行，一大摞的书全部砸在了宋凌皓的头上，将他埋得特严实。
我特别内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宋凌皓龇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弯下腰捡书。他显然是低估了书的重量，所以当他把所有的书捡好抱在怀里时，却发现抱不起来。我看得出，刚才那一摔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于是我连忙趁机蹲下身，抱起地上的书，头也不抬地落荒而逃。如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这次相遇多少还有点美感，跟浪漫勉强还能扯上点关系。而很不幸的是，书实在太重，没跑几步就从我怀里掉出去一大半，然后我很幸运地踩在一本书光滑的封面上，于是石破天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我听见宋凌皓在身后感同身受地大发感慨，看来跟这个破学校相克的人，不止我宋凌皓一个啊。
3．
我的名字叫沈婧，2005年的夏天我考上了艺术学院，并通过那比翼双飞般的两次摔跤，认识了宋凌皓。那的确是一个残忍的夏天，我躺在地上，看着蓝色静谧的天空，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断掉，戚戚焉，不久于世。宋凌皓在我身边蹲下，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将我上下打量一下，叹口气说，恭喜你，你左脚踝崴伤，右膝盖滑破，脊椎似乎也不太对劲，难道就这么半身不遂了吗？哎……
我发现自己的胳膊还能动，于是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他脑袋上，我从地上爬起来，非常不爽地说，同学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要不是为了救你，能惨到现在这个样子吗？
宋凌皓不说话，而是突然出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吓了一条，以为他要对我不利，正准备拿书砸他的头，宋凌皓突然开口说道，脚确实崴了，我得送你去医院。
我打掉他的手，说，我不需要，我单腿跳着一样回寝室。
宋凌皓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将自行车推过来，拍拍后坐，说，坐。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宋凌皓，他站在盛夏斑斓的日光下，脸上的刮伤一撇一捺，刚好是一个吉祥的“八”字。他的眼光很亮，很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他闪亮的眸子，如何在灰暗的日子里照亮我小小的世界。我坐在他的单车后面，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围着校园转来转去，直到半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地，宋凌皓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珠对我说，哎，美女，你知道校医院在哪吗？
宋凌皓和许佳一在同一个班，但作为学生，他们的差别是本质上的。许佳一天赋过人，却一心只想吃遍全天下的伤心凉粉；宋凌皓努力勤奋，一直梦想着做出好的音乐。我对音乐的理解有限，只能很安静地听他唱那些或快或慢的小歌，他唱歌的嗓音很好听，声音很像范逸臣，连绵舒缓，余韵不绝。
那些柔软的声音如同暗夜里盛放的花朵，悄然在我心底开得漫山遍野。
我无能为力，当我对许佳一说我爱上宋凌皓时他显得相当不屑，继续埋头啃他的羊肉串啃得头也不抬。他说你们这些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就是这样，整天暗恋来暗恋去的，没事找事。
我一脚把他踢开，说，你这个饭桶真是什么都不懂，我跟你讲的是爱情，爱情懂不懂？爱情没有啃一支羊肉串那样简单。
许佳一突然就笑了，笑得贼眉鼠眼。他说，好好好算我不懂，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整天伤来伤去的，有什么意思。宋凌皓真的这么有魅力吗？
我说，那当然，你看吧，十佳歌手大奖赛，第一名肯定是他。
许佳一突然就不说话了，他扔掉手里的竹签，抬头望着远处正在搭建舞台的青春广场，突然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参加，他只能是第二。
认识许佳一十四年，发现他如此自信如此潇洒如此落拓还真是第一次。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说，许佳一，如果你参赛，我投你的票。
许佳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看我，说，不用你投，我一样第一。
4．
2006年的南京城，七月的阳光无比的耀眼，艺术学院的广场上，几乎集中了全校所有的帅哥美女。我和许佳薇夹在人群中间，感觉随时有可能被挤成平面。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害怕随时会将她失去。认识他们兄妹的十四年，我的生活已经充满了他们的气息。在那些需要依靠和肩膀的岁月里，我永远都会记得，是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勇气，是谁一回又一回地陪我哭泣。
我抬头看见站在台上的许佳一，他的表情平淡，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我听见许佳薇正在冲着他大声喊，哥，我哥，沈婧，你说我哥会是第一吗？
我无法判断，因为我已经看不见许佳一了，我的视线被横空出世的宋凌皓挡了个严实，宋凌皓低头看看惊慌失措的我，又看看站在我旁边的许佳薇，很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拍拍我的脸，说，丫头，等会要给我加油哦。
宋凌皓的动作亲密无间，仿佛我跟他早已相爱多年。我站在原地，紧张得不知所措。许佳一说得好，我除了紧张，就没有别的特长了。我只能紧紧地抓住许佳薇的手，缓解心头的压力。许佳薇也不说话了，只是咬着嘴唇，看着台上的宋凌皓和许佳一，她说，沈婧，刚才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我说，当然不是啊你千万别误会。说完自己忍不住又往宋凌皓的方向偷望了几眼，他正看着许佳一，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经过十几轮的PK，台上已经剩下最后的十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只能再唱一首歌，然后由评委和现场观众投票来确定名次。从前几轮的比赛来看，许佳一一路飘红，总是以压倒性的分数毫无悬念地出线，而宋凌皓现在的总分，只排在第7位，离他预期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直到许佳一唱完，我知道宋凌皓是完全没有机会拿到第一了，因为宋凌皓现在的分数和许佳一差了99分，除非最后一支歌，他能拿满分，否则，他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如果他能赢，那便是一个奇迹，只是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如何缔造这个传奇。
轮到宋凌皓上台了，他显得有点紧张，拿话筒的手稍微有些颤抖，他看着台下，伸出手指指向我站的方向，突然开口说，台下站着的那个女孩，她叫沈婧，她今天是来为我加油的，而我，今天是来为她唱歌的，名次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等我唱完这首歌，会不会让她爱上我。
我于是一下就石化了，像一尊刚出土的兵马俑僵在原地，不能动弹。我可以感到我的脸已经红得如同刚刚升起来的晚霞，无比的鲜艳。我看到许佳一的脸也变白了，还有许佳薇，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间，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宋凌皓的最后一支歌，是他的原创，名字叫《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曲是他写的，词是我填的，他说这是他写过的最好的一首歌，当然也是他唱过的，最好的一首词。
宋凌皓唱得极其投入，潇洒至极，最后他拿到了98分的超高分，以一分之差还是落在了许佳一的后面。但是我没有看到许佳一脸上的笑容，因为我看清眼前的人是他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在人群的一片唏嘘声中将我拖走。我一边挣扎，一边说，许佳一，你要干嘛，你把我放开。
许佳一送开了手，望着站在的身后的宋凌皓，面无表情。他说，沈婧，硬币的正反面，你总得选一个。
宋凌皓走到我的身边，将我的小手紧紧抓在手里。我没有挣脱，我想这是我能给许佳一的，最好的答案。
许佳一笑了笑，说，丫头。
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5．
就这样，我成了宋凌皓的女朋友。
按照惯例，艺术学院十佳歌手都有签约唱片公司的机会，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大学里，这无疑是一条最为便捷的道路。但是宋凌皓几乎是毫无犹豫地放弃了，他用大大的手掌摸着我的头，笑容灿烂地说，丫头，我唱歌本来就是为了你，签不签约的，我不在乎。
那已经是2007年的夏天，南京城的艺术学院里早已经没有了许佳一。十佳歌手大赛结束的那天晚上，他便收拾包袱跟随签约的唱片公司一起消失，没有告别，没有留言，他的消失如同一场湮灭的烟花，无声无息，迅速得令人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出现。他出现的时候，又会是以怎样的一种姿态。我坐在校门口对面的伤心凉粉店里，望着外面淡蓝色的天空想念许佳一。许佳一不吃凉粉的好多年，店里的生意早已日渐惨淡，连老板娘都非常怀念许佳一，笑着对我说，唉，姑娘，你那个帅气的，每次都可以吃八碗的男朋友，咋没来？
我有点尴尬地笑笑说，他最近吃坏胃住院了，不能来。
谁说我不能来？我话音刚落地，就听见一个响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一个身穿休闲西服的男生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将胳膊搭在我肩上，低头看着我说，沈婧你可真没良心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凭什么咒我住院？
我一看竟然是死灰复燃的许佳一，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老板娘也激动了，忙对许佳一说，还是像往常那样，一次来5碗吗？
我说，许佳一，你竟然还活着。
许佳一笑笑说，我还有很多凉粉没吃完，我当然得活着。对了，佳薇最近还好吗？宋凌皓最近还好吗？你们还没有分手吗？
我拍拍他的肩，说，孩子，我的主意你就别打了，本姑娘不会失恋的。
许佳一坐在我对面笑着不说话，端起碗喂我吃凉粉。在过去的十四年里，许佳一曾这样无数次地喂我吃过饭，他一边疯狂地往我嘴里填东西一边说，像我这么好的男生，都要绝种了吧。
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一年以来，我一直想对许佳一说声对不起，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对不起从何说起。更多的时候我只能很难过地想着他，并真诚地希望他过得比我好，好很多。
我哭着说，许佳一，你变帅了。
许佳一连忙抓起一片手纸，“啪”地一声盖在我脸上，像擦桌子般在我脸上抹来抹去，一边抹一边说，哎呦哟，你别整这个，我承认我很帅，但是你也不至于感动得泪流满面啊。
我说，许佳一，我哭不是因为你帅，是因为我会想你。
许佳一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我预期的感动，他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僵住，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宋凌皓。
我转过身，猛然看到宋凌皓离开小店的背影。透明的玻璃门外是无限翠绿的梧桐树，斑斓的日光正铺满整个路面。
我追了出去，然后停在屋外的桐树下。我该对宋凌皓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了。许佳一站在我的后面，小声说，沈婧，对不起。
我转过脸，望着许佳一，他零碎的刘海被风肆意吹起，脸上有说不出的隐忍和无奈，我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许佳一，求求你，不要喜欢我，好吗？
6．
许佳一回来了，而宋凌皓却又不见了。
我打遍了所有可能找到他的电话，但是依然没有任何线索，却在校园BBS上，看到了他和许佳薇亲密拥抱的照片，点击已经过万，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宋凌皓背着我红杏出墙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恋了，我不知道原因出在我身上，还是出在宋凌皓的身上。总之我跟他就这么离奇地完蛋了。我亦不知道许佳薇是在何时涉足进来的，我知道她也喜欢宋凌皓，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是如此的突然。
2007年的夏天，我抱着宋凌皓送给我的提包，蹲在街头哭得像一只伤心的刺猬。许佳一将我抱起来，说，别哭，我会帮你找他的。
我所有的坚强突然就崩溃了，我趴在许佳一的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的衬衣都哭脏了。我哭着说，许佳一，你为什么不走，宋凌皓走了，许佳薇也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许佳一很轻柔地拍拍我的肩，说，傻瓜，我走了，你趴在谁的怀里哭呢？
我情商很低，向来受不了别人跟我煽情，许佳一的话无疑触动了我最脆弱的神经，我的悲伤一下就逆流成河了，抓着他的胳膊哭得天昏地暗。我听见许佳一极其痛苦地说，沈婧你指甲啥时候留得这么长啊，你快要把我掐死了。
我哭累了，任由许佳一抱着我，坐在校园里的长凳上目光暗淡，一声不吭。许佳一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肩，如同拍着一个刚刚睡着的婴儿。他的手又大又暖，很有安全感。许佳一说，沈婧，你不想看看佳薇给你写了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抓紧了许佳一的手腕，我说，佳一，我有点冷。
7．
沈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艺术学院了，但却不是和宋凌皓一起。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帮你找到他。他是属于你的，永远都是。
你或许不知，两年里我一直喜欢宋凌皓，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他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论坛上的照片是我发上去的，一个月前我出国的申请批下来时，跟宋凌皓做的一次告别。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其实没有更多的意义。
我，还有我哥哥，都很爱你。希望你能找到他，希望你能原谅我。
爱你的佳薇。
看完许佳薇的信，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我站在南京城七月的风里想象她独自一人离开的样子，她拖着简单的行李，一脸遗憾地登上飞机，然后闭上眼睛，想着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突然便悲不自胜，她或许会对着玻璃窗外，在万米高中对我说，沈婧，我想你。
我的视线瞬间便模糊了，大脑一片空白，我吸着鼻子给许佳一打电话，说，许佳一你在哪？我冷，很冷。
许佳一十分崩溃地说，沈婧，你八成是流感了。
我确实流感了，躺在医院里日夜不停地打点滴。许佳一就坐在我的身边，日夜不停地吃凉粉。我眼馋得很，希望他能给我分点，许佳一连忙将一碗稀饭递到我面前，你饿了只能吃这个，医生说了，忌辛辣。
我十分郁闷，别过头去看着电视里接受采访的宋凌皓，他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已经是以新锐歌手的身份了，他的那首《假如北极星从来不会说再见》十分受欢迎。但是我却再也听不出那晚的感觉，那晚他为我独唱的感觉。
手机声响，遥远的地方却传来宋凌皓久违的声音，他说，沈婧，听说你病了。
我不知如何做答，只能说，恩。宋凌皓说，我都听许佳一说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知道你心底里最在乎的人，其实是许佳一，而最能给你照顾的那个人，也是许佳一。所以，我只能……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下，我说，凌皓，再见。
我挂下电话，看见站在门口的许佳一，他的背对着我，脸朝阳光。他沉默的样子如同田野里一棵青葱的麦荷。静默中他转过身，站在南京城七月的暖风里，冲我微笑。
我终于知道，许佳一才是照亮我整个世界的北极星。
因为他，从来不会对我说再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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