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云听海

等到大家一起收南瓜时，青橘才明白他爹说的一句话：种得起，收不起啊。几千斤南瓜他们得一担一担地往回挑。当南瓜堆满了厢房的半间屋时，青橘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满足。她看着堆积如山的南瓜，喃喃地说：“这么多南瓜，猪该够吃了吧。”二牛听了打趣道：“不是猪该够吃，是该吃够了！”一句话把青橘逗得乐不可支，远山也笑了，青橘却发现远山的脸色极为难看。她慌忙问道：“远山哥，你怎么了？”远山嘴里说没什么，人却有些站立不稳，青橘和二牛急忙把远山扶到堂屋的竹床上。

村里有个老中医，人称姜四爷，很精通医术。二牛赶紧把姜四爷请到了青橘家里。姜四爷看了看远山的面色，检查了一下远山的舌苔，然后又坐下来闭目凝神，给远山把了把脉。看姜四爷终于查看完毕，青橘和二牛急忙问是怎么回事，这时远山娘惊闻远山晕倒也赶了过来。姜四爷捋了捋长长的花白胡子，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营养不良造成的轻微贫血，再加上过度的劳累，就感到体力不支而晕眩了。休息两天，喝点进补的汤水，以后多加强营养就会痊愈的。”

“营养不良？儿啊，你怎么会营养不良呢？你天天在学校难道都没吃饱吗？你怎么就那么傻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向你爹交代啊！你要是有什么事，叫娘可怎么活啊……”远山娘的哭诉让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青橘也是心痛不已，她蹲下身来，紧紧握着远山的手，把脸紧贴在远山的手上，泣不成声。

二牛悄悄走出门外，他不忍心看青橘哭泣的样子。

青橘把五头百把斤的猪都卖了，又买回十只乳猪。这样不仅扩大了养猪的规模，还可以让眼下节省很多饲料，最主要的是可以换了现钱资助远山兄妹读书。她把卖猪的钱悄悄地塞给了远山娘，并叮嘱远山娘多给些钱让远山带走。

青橘知道，远山是个内心孤傲的人。虽说都是青橘的钱，但由他娘给他，与由青橘直接给他在心理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青橘不想让远山太尴尬。

高三开学早，远山走的时候，青橘去送他。远山的妹妹春兰与秋菊现在都在镇上读初中，她们俩都在学校住宿，不用像远山青橘原来那样天天起早贪黑的。府河镇与316国道的桥也已经开通了，每天早晨6：30有一趟从朱家河到随州的班车，从村口走上两里路到大路边，妹妹们就可以坐这趟车去府河上学，远山也可以坐这趟车去随州。

远山和青橘在村边的小路上走着，现在交通条件越来越便利了，可是他们觉得自己的路却仿佛还有很远很远。远山为他娘、青橘还有奶奶担心，青橘为远山的身体担心，为短暂的相聚马上又要分开难过，他们都各自想着心事，沉默着，走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还是走閣家河吧！”走到一个分岔口，他们竟异口同声地说道，这样的不约而同让他们自己也感到很惊讶，他们俩禁不住相视一笑。步行去閣家河，坐渡船过河上316国道，北上随州，南下武汉，这是他们以前随着大人常走的一条路，以前他们一起读高中时也是走这条路。

“也许还是走这条路觉得亲切吧。”青橘说道。

沉默就这样在俩人默契的决定后打破了。青橘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开始叽叽喳喳了。她一遍一遍地要远山一定要吃好喝好，注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学习，学习好了才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了，远山娘就会高兴……

“叫你的一张小嘴儿这样罗嗦！”走到一株油桐树下，远山突然把青橘揽在怀里。青橘轻轻地“呀”了一声，包袱都掉到了地上，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时，脸蛋霎时红得就像天边升腾的云霞，她静静地倚在远山的怀里，感觉一切是这样突然，却又叫人不能拒绝，她仰着头满面羞赧地望着远山。远山也定定地看着青橘，虽然青橘惊恐未定，但他还是读懂了青橘目光里的一种期待与鼓励。远山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他柔情而顽皮地又嗔怪了一声：“看你还怎样罗嗦！”就低下头用他那充满韧性的唇温柔继而热烈地吻着青橘柔嫩的嘴唇，鸟儿停止了欢叫，晨风也不再流动，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青橘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柔软无力，她把远山抱得紧紧的，生怕自己倒下。她看到头顶上小拳头大小的油桐挂满了枝头，有的还咧开了嘴，仿佛在偷偷取笑他们呢。青橘在心里冲着油桐做了个鬼脸，就幸福地闭着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人生里极为美妙的时刻，浓密的睫毛在清幽的晨曦中微微颤动着。

这一吻真的一下子吻住了青橘许多的话，一路上，她都没再多说什么。她的心里一直重复着刚才远山亲吻她的镜头，远山温润的触碰还有远山身上散发的一种特有的气息让她痴迷，她的心里充满着幸福的甜蜜还有初吻的羞涩。她再也不敢认真地看远山，她只怕自己一与他对视，就会让远山看出自己内心所有的秘密。

        山上的油桐树籽落了花又开，花开了又谢，当鹅卵石大的油桐又一点点长大的时候，青橘知道，她离心中期盼已久的梦想的实现越来越近了。

当远山奔跑着到了青橘的家，然后轻轻走在她身后告诉她：“青，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了。”的时候，青橘正在喂猪。青橘听到这个好消息，她顾不得倒掉手中葫芦瓢中的麦麸，就双手搭在远山的肩上，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喊又是叫的，麦麸飞溅出来落了他们一身，两个人顿时成了灰人，可青橘仍是没停止自己的欢乐。远山也被青橘的激情感染了，他一使劲一下子把青橘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才放下，欢笑声在飘着野菊花香的院子里回荡，也许只有枝头上惊飞的一只飞鸟知道，青橘流下了不知是辛酸还是喜悦的泪水。

接着他们又一起飞奔到远山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远山奶奶，远山娘。远山娘看着他们俩的高兴劲儿，也乐得合不拢嘴，嘴里一个劲说着“这俩傻孩子，这俩傻孩子”。然后她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地责怪远山：“瞧你没出息的样儿，翅膀才刚刚硬了一点儿，就只记得媳妇儿，忘记娘了，有了什么好事儿，第一个想着的就是跑去告诉媳妇儿，把我这个娘放到了一边。”

一句话把青橘说得两腮通红，远山也一个劲儿地冲着青橘坏笑。

村里出了这样大的喜事，很多在外打工的或者挑扁担的，只要能抽空回来的就都回来了，他们都来向远山家贺喜。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麦林岗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青橘请人来杀了一头猪，青橘爹到清水河里网了好些鱼，二牛下笼子逮了一大盆的鳝鱼，乡亲们也带来了自养的鸡鸭，还有各种自种的蔬果。远山在门前的场院里扯上了特大的篷布，石家要在家门口大宴宾客，大摆三天的宴席。青橘还请来电影队来村里放上三天电影。到处都是语笑喧阗，到处都是把酒言欢，沸腾的麦林岗把快乐播种到了每个人的心底里。远山一向不喜热闹，但这次却与以往不同，那种积压了已久的苦痛终于有了结果，他也是喜不自禁，他积极地组织安排着这次活动，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玩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