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

身在何处？

■ 老树画画 文/图

在乡村长到17岁，背着铺盖卷儿忽然就跑到天津去上大学。一路的火车，车站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轨电车，破旧的街道与同样破旧的高楼，穿裙子的女人。新鲜。看过来又看过去，真是好奇。

仗着这好奇，在天津呆了四年。和平路，劝业场，解放桥，小白楼，南市，五大道上的洋楼，水上公园，肮脏的海河，当然还有狗不理的包子和又粗又酥的大麻花儿。

就毕业了。

到了北京，在一所大学里教书。大学在城郊，出西直门，过高粱桥，破败的柏油路，破败的公共汽车，混在一座卷烟厂里的大学，校园外面的白菜地和玉米地。稀稀拉拉的人，空旷的街道，昏黄的街灯。黎明时分，听到火车路过的声音，狗吠的声音。

有些失望，却也亲切。又回到村子里了。

依然是好奇。去美术馆看展览。齐白石、蒙克、劳生柏格。去海淀剧院听音乐，李德伦、小泽征尔。去王府井书店买书，弗洛伊德、海明威、乔伊斯、走向未来丛书、外国现代派文学作品选、第三次浪潮、梦的解析、丑陋的中国人、理想与冲突、光荣与梦想。去电影院看电影，少林寺、幸福的黄手帕、黄土地、第一滴血、啊野麦岭、红高粱、飞越疯人院。去公园里划船，颐和园、北海、紫竹院、稻香湖。

青春啊！操他妈的！一晃，过去了。

不再好奇。开始过日子。申请房子，结婚，生孩子，买菜做饭，买彩电，买冰箱，装电话，送孩子上学，写文章，开会，评职称，挣外快，出差，看病。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眼前的楼房越盖越高。BP机，手机，电脑，ipad，网络。十年。二十年。

终于是三十年。晨起，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是谁？我在何处？我在做些什么？夜深时分，故乡越来越清晰。飘扬的麦田，路边的青草，山上的大风，雨中花儿，乌云与闪电，山谷里成熟的果子，伸向天边的土路，天空掠过的鸟，妈妈端上桌来冒着热汽的饭，依偎在脚边的狗，黎明时分的鸡叫。

我是谁？

少年时节总打柴，攀岩涉水入山深。常常驻足望远方，特别羡慕城里人。——《城市化》系列之一

离家出了深山，来到城市里边。稀里糊涂四年，成了公家人员。——《城市化》系列之二

混迹城市之中，干啥啥都不成。有时特别绝望，几次想到轻生。——《城市化》之三

吃穿住房看病，交际上学通联，家中还有父母，哪个不得要钱？当初想得多好，如今步步惟艰。多少伟大理想，成了柴米油盐。——《城市化》之四

从事大学教书，岂敢稍有疏忽。可是时代变了，校园一片荒芜。——《城市化》之五

虽然兴趣广泛，研究不曾怠慢。论文发表不易，版面还得要钱。什么A类B类，狗屁核心期刊！思想不能自由，统统都是扯蛋！——《城市化》之六

年龄渐近老大，开始有点觉悟：什么乡村城市，原来都是江湖。——《城市化》之七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方文山词）——《城市化》之八

挣钱虽然不多，破事从来不少。偶尔看看花开，装作活得挺好。——《城市化》之九

城市过得不咋样，可是你能回故乡？故乡已不复当年，此生只好在路上。——《城市化》之十

虽在城市折腾，心头常觉空空。梦醒几回落泪，母亲埋在山中。——《城市化》之十一

进退无据走一趟，此生看来就这样。身如尘埃复归无，春风依旧在浩荡。——《城市化》之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