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恬奶奶

女儿啊女儿

　　在这弥留之际,我想到了你，我的大女儿同华。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几乎断绝了一切信息。你好吗？我多么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因为我将进天堂，而你将下炼狱。母女一场，却永远不能再见面，不能说不是遗憾。

　　作为母亲，对你、对社会，我都尽职了，在微笑着奔向天堂的时刻，我没有半点内疚和羞愧――对于你同华而言，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母亲。

　　记得你小时，我工作调动频繁，你没法按部就班地上学。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我就拿着自制的广播筒到山顶宣传土地改革的政策；白天，我不仅要给一到四年级复式班的学生教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放学后，我在参加当地的土改工作的同时，还得千方百计地筹集赔退款，我们家是地主啊！夜深了，我在菜油灯下，为你补语文，补数学。你终于用三年的时间学完了六年的课程，顺利地考进了县城的初中，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学习与生活环境。

　　还记得吗，我的女儿？你高中没毕业被县剧团录取，我坚决制止了你工作挣钱的念头和行动，把要上大学、要读书的念头深深地铭进了你的脑海你的心中。

　　还记得吗，我的女儿？我出席县人大代表会议，得到一个馒头，我饿着肚子给你送到学校，清你的一位同学把馒头转交给你。馒头被你的同学吃了。可是，你虽然没有吃到馒头，难道你感觉不到母亲的心吗？

　　还记得吗，我的女儿？你61年上川大，（那可是一个每人每年只有一尺八寸布票，而且饿死人的岁月啊！）你穿着丝裙、皮鞋，行囊里装着平绒大衣。你一定知道，你妈我和你的妹妹都打着赤脚行进在隆冬腊月的泥泞里，没有一件多的换洗衣服。

　　你一定知道，我的女儿。我以一个乡村小学教师贫乏的知识，浅陋的见闻，微薄的工资把你送进川大，把你供养到26岁是多么的不容易。

　　你一定记得，我的女儿。你在长春生儿子，我给你寄来煮熟的鸡蛋；你把你的儿子送回老家我给你抚养时，我当时已经得了严重的高血压病；你的丈夫到古蔺县当什么科技副县长，我已70多岁的高龄，以高心病（高血压引起心脏毛病）之身到川大来陪伴你、照顾你------

　　可是，我的女儿，你对我怎么样呢？

　　你68年刚一领到工资，就写信指责我对这没尽到义务，对那没尽到责任（我有那能力吗！再说，我真的没有尽过义务吗！还有，我想尽义务就能尽义务吗！），可你，骂完之后，却有脸向我及你所有的亲人要一块买手表的钱！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你和你妹妹之间就开展了一场“该怎么对待母亲”的争论与战争。30多年来，你试图让所有的人都不爱你的母亲，都憎恨你的母亲。你挑拨你身边所有的人，希望他们对你母亲不理不睬，你把孝顺你母亲的妹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之不后快。而你母亲我，却是一个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受到同事尊重，学生爱戴，家人敬畏，对你无限宽容和溺爱的人。

　　我患了白内障，几近失明。98年你妹妹让我带着5000元治疗费，500元出租车费以及我自己的零花钱来到成都。还是该感激你带我到医院去做了一些检查。可是后来，不管我当时的生活能力多么低下，也没有打个电话问问家中是否有人，就把我像垃圾一样扔到了内江远郊的一个五楼上------

　　99年8月，在白内障手术只需十多分钟，费用只需3800元的情况下，我带着6000多元，由你7年没有见过面的刚考上研的22岁的姨侄送我到川大。可是刚一到你家，你就是无尽的责难，逼得你姨侄19点多离开川大回内江。第二天，我听到你泼妇似的、疯狗似的在电话上对你妹妹又吵又骂。甚至诅咒你妹妹去死，甚至诅咒你侄儿。你还反复追问我的存款（天哪，我一个退休了几十年的乡村小学教师，当时退休工资才300多元。几十年没有报销过药费，要扶持我的姐姐以及他的女儿，我每次到川大，都要给你的儿女钱，还要给孙辈们一点钱）------

　　更有甚者，你把我隔绝在一个房间里，连我的小儿子住在你那儿我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几近失聪，如果再一点也看不见，又如此老了，病又这样多，以后的日子怎样过啊！我多少次想趁还模模糊糊看得见一点，走出川大校门，投进锦江，了此残身，可我想到了你的妹妹，怕她找你拼命，怕你的日子不好过------

　　在川大度过了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二十余天，你的儿子把我送回了内江，我永远地失掉了你，我的女儿。因为你再没有问过我的生死。

　　99年11月，我在内江作了白内障晶体移植手术，我重见了光明。可我没有写信骂你。这并不奇怪，因为我对你完全失望了。我当你死了。

　　2001年4月，我中风偏瘫住院，真没有想到，竟然收到了你一张没有任何附言的500元的汇款单，再也没有音信了。女儿，我确实需要钱，可是，面对庞大的医药费，护理费以及其他费用，区区500元又能干什么呢！哪怕是你让你当医生的女儿假惺惺地问一下病情，或者你有只言片语的问候或祝愿也好啊！

　　2004年4月，我跌倒了，你是连问一下也没有。9月，我给你写信说要到成都来治疗一下我鼻子旁边的溃疡，你连气都没有吭一声。后来我写信问你我死了是否通知你，怎么通知？（因为你搬家到川大新的宿舍，我既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信直接寄给你。你告诉我的唯一联系方式就是把信寄到川大寄给你曾在川大当过教授的丈夫。）可你仍然装聋作哑，屁都不放一个。

　　乌鸦尚能返哺，牛羊也知跪乳。真没想到，你的残忍，你的绝情竟到了如此地步。女儿，我毕竟是你妈啊！是生你养你，含辛茹苦节衣缩食供你上大学的妈啊！是爱过你疼过你的妈啊！在我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今天，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对我没有半点责任和义务了吗！

　　我知道你还活着，因为每年农历二月我的生日，我能够收到你以你丈夫的名字和地址寄给你妹妹的没有只言片语问候和祝福的400（今年是600）元的汇款单。前两年元旦还能收到你寄来的一张邮局发行的明信片。

　　女儿啊，女儿！我的灵魂正在飞升，飞升。我遗憾，遗憾我为我自己，为你公婆，为你的儿孙留下了你。但是，我不会宽恕你，我知道：宽恕罪恶，本身就是罪恶！

　　（这篇文章，也可以说这封信写于2005年，当时发表在网易的论坛——找不到其他发表的地方——后网易自动转到我的博客。今天从网易导博客到QQ，顺带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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