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二十八)

我的收获

 
在旁人看来,故事的开端并不浪漫,他们并没在最好的年纪遇见彼此。
兜兜遇见大树时已近30岁,大树已过不惑之年。
大树从小是家中的骄傲,在新加坡读完大学后,在美国拿了MBA硕士学位,之后辗转不同的国度当高级经理人,人到中年时受聘于广州一家知名外企,任财务总监。在遇见兜兜之前他把大部分精力倾注在事业打拼上,生活基本围绕着工作展开。
二人都是情感晚熟的人,在遇到对方之前,两个人好像都在不约而同地等待,从年轻时一直宁缺毋滥到青春的尾端,直到对方的出现。

很多事情很难说清,比如一见钟情。有人在熙攘的人群里怦然心动,有人在街角巷尾四目相对,也有些人像兜兜和大树一样,在虚拟的空间里一见钟情。
其实世上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你终于遇到了那个你一直想要的人而已。人海茫茫,遇之是幸,不遇是命。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想要的人,可惜大多数人在遇到对方时,己身却并未做好准备,故而,往往遗憾地擦肩。
万幸,兜兜和大树的故事没有这样的遗憾。

二人迅速见面,迅速地老房子着火,火苗不大,焰心却炙热。
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外貌协会成员,岁月已经教会了他们如何去包容和尊重,也教会了他们如何隔着皮囊去爱一个人的心灵,他们遇到的都是最好的自己。
这份感情好比煲汤,他们细火慢炖,一炖就是三年。
三年里虽然聚少离多,感情却与日俱增。
他爱她的知性和善良,她爱他的睿智淳厚,他们没吵过架,异地恋的后遗症在他们身上几乎不见踪影,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奇迹。
很多情侣在年少时相恋,在摩擦和碰撞中彼此成长,他们不停地调整相处的模式,不停地适应对方的价值观,去细心呵护一份感情,却总难免因为林林总总的琐碎矛盾而夭折。
也有些情侣就像兜兜和大树一样,心智成熟时方遇见,他们知道感情不是一味地迁就,也不是一味地依赖。岁月虽将容颜打折,却赋予他们积淀,他们明白自己爱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也懂得如何去对待这份爱。
兜兜和大树没有在最好的年纪相恋,他们在最适合的年纪彼此遇见。

兜兜那时蓄着一米的长发,背影如烟云,她写诗、画画、爱旅行、出版过自己的长篇小说,鹤立鸡群在世俗的生活中。和后来被段子手们冷嘲热讽的文艺女青年们不同,兜兜的文艺是一种脱凡的诗意和轻灵,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举手投足自有调性,和刻意表演出来的文艺范儿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她和古书里的那些女子一般,身上的人间烟火气不浓。
上天怎会让这样剔透的女人常驻人间。
你是否曾隐约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有种癫狂的力量瞬间便可颠覆一切,主宰这种力量的不知是那些促狭而伟大的神明。
古往今来无数的例证在揭示着这些神明有多么的善妒,他们见不得十全十美,也容不下完满的人生,他们在建筑和摧毁之间不停地挥动魔杖,前一秒还岁月静好,下一秒便排山倒海。
有人把这种力量叫作命运。

2008年11月18日,兜兜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疾病来得毫无征兆,发现得太晚,已是不治之症,从这一天起,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兜兜没崩溃,独自静坐了一夜后,她坦然接受了这一现实。
她拨通了大树的电话,如实告知病情,她说:树,医生告诉我康复的几率已经为零,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们分手吧。
兜兜的态度很坚决,事已至此,她认命,但不想拖累别人,不想大树的幸福毁在自己的手里。
隔着两千公里的距离,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她说:树,你已经不年轻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抱歉,不能陪着你了,谢谢你这辈子给过我爱情。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讲完这一切,电话那头的大树已是泣不成声。
兜兜说,大树不哭。
兜兜说,我们面对现实好吗?长痛不如短痛······
说着说着,她自己反而掉出眼泪来,她狠心挂断电话,设置了黑名单。
与此同时的广州街头,路人惊讶地看着一个热泪纵横的中年男人,他孩子一样呜咽着,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电话。
11月的岭南潮湿温暖,路人匆匆,无人知晓有一场雪崩发生在这个男人面前。

六个小时后,大树飞抵西安。
眼前茫茫一片,恍惚,恍惚的楼宇,恍惚的人影晃动。
末秋初冬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短袖衫却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快点儿,再快点儿,快点儿去到她的身边。
大树敲门时,眼泪再次止不住,中年男人的眼泪一旦开闸,竟如此磅礴,他哭得说不出话,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手上,他死命控制着自己敲门的力度,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节奏。

兜兜打开门,愣了几秒钟,又迅速把门关上。随着大门砰地一声响,她的坦然和冷静崩塌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只是一味用背抵着门板。
“树······你为什么要来?”
大树强止住哽咽,把嘴贴近门缝喊:兜兜开门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兜兜说:树,我不会好了······我自己可以面对的,你快走吧,忘了我吧,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不要犯傻······
声音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传出来,却好似隔着整个天涯。
大树喊:兜兜开门吧,我等了40多年才遇到你,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用力地敲门,大声地喊,半跪在地上紧贴着门板不停地央求,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让他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门的背后,兜兜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犯傻,树,你不要犯傻······

几个小时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天亮了又黑,大树昏厥又醒来,临走时嗓子已经失声。
他没能敲开兜兜的门。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消解一切,埋葬一切。
兜兜相信时间的魔力,她祈求大树不要犯傻,惟愿他如常人一样在命运面前缄声,理智地止步,明智地离去,然后把一切交予时间。
“结局既已注定,那就早点儿忘记我,早点儿好起来吧。”
她时日无多,只剩这一种方式爱着他。

(五)
兜兜万万没想到,大树也只给自己剩下一种方式。
一个月后,大叔辞掉了广州的工作,将全部家当打包搬到西安。
这是他事业上最辉煌的时期,资历名望、社会地位、高收入······他统统不要了,不惑之年的男人疯狂起来,竟然比20岁的男士还要一往无前,他只要她。

大树没有去敲门,兜兜已经入院,他百般打听,来到她的病床前。
她装睡,不肯睁眼。
他说:兜兜,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吗?
他坐下,指尖掠过她的脸颊,他轻声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放心好吗,我向你保证,我将来的生活我自己会处理好的······兜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撵我走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在一天,我陪着你一天,陪你一辈子,不论这辈子你还剩下多少时间。
泪水渗出紧闭的眼,兜兜挣脱不开他的手,哭着说:树,你傻不傻······
大树却说:兜兜,我们结婚吧。

2009年6月28日,两人在西安结婚。
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了:死神给你指明了道路的终点,但爱人在身旁说:来,我陪你走完。
这条路好像忽然也没那么艰难了。

兜兜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一天比一天苍白羸弱,遵医嘱,她开始住院静养,大树24小时陪着她。医院的生活单调,二人的话都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看着对方,看着看着,掩不住的笑意开在眉梢眼角。
她打针,他替她痛,医生叮嘱的每一句话他都当圣旨去遵守,比护士长还要护士长。
所有人都明白,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了,但大树认认真真地去做,就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

有一天,大树帮她切水果,兜兜从背后揽住大树的腰,她说:树,趁我还走得动,我们旅行去吧。
她告诉大树,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自己一个人旅行过很多地方,漫长的旅行中,她曾遭遇过一个奇妙的小城,在那里人们放水洗街,围火打跳,零星的背包客拎着啤酒走在空旷的青石板路上,马帮的驼铃叮咚响,流浪歌手的吉他声在午后的街头会传得很远很远。
她说:树,你知道吗?从2005年我刚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定居在那个小城,安安静静地一直到老······这个梦今生是无法实现了,但我想和你一起去晒晒那里的月亮。
兜兜说:大树,你帮我去搞定医生好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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