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桃源十八期“惊”)
个人日记
正在为钱发愁的王秀芳一听,头都大了。本来想吼一句:“什么破野营,还不是变着法要钱!”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正在这时,邻居王珂喊她:“秀芳,我把你家卓卓接来了!”随着喊声,小儿子卓卓进屋来了,一进屋就扬着手里的一张纸喊:“妈妈,妈妈,老师让交钱了!”小孩子总是对老师让交钱看成是一件开心事。正在为钱愁得焦头烂额的秀芳一把夺过那张纸,原来是一张缴费单,上写:下期学费即日起开始上交,在期限内上交者一律送精美校服一套和精美书包一只,下面写了具体期限的时间。王秀芳霎时觉得头大得嗡嗡地响起来。
就在刚才,大儿子因为买房的事才来找过她,说他现在正在筹备钱款买房。这几年打工攒下七八万,自己又找亲戚借了十来万,离买房还差二十来万,女朋友说了,若赶过年还买不上房就别再找她了,她等不起。末了,嗫嚅着说:“我知道你也没钱,本来不该来找你的,可我……实在也没法,把姑姑姨姨各家都问遍了,都答应或多或少凑点,你看你……”按王秀芳一贯的豪爽性格,本来该拍着胸脯说:“儿子,没问题,有妈在。”这是她多年前一贯的做法,可是现在她不能,连盖楼房欠兄弟姊妹的钱都没还完,你让她到哪儿弄钱去?难不成去抢银行?
秀芳的默不支声,已经给出了大儿子答案,大儿子连秀芳给他搬来的凳子都没坐,更别说秀芳留他吃饭了,只说了一句“我走了。”就头也不回地骑上摩托车走了。
正在王秀芳脑子里一盆浆糊的时候,小儿子又伸出小手,说:“妈妈,给钱,我要去买悠悠球!”这句话犹如一根导火索般,引得王秀芳的火气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她一把打开儿子的小手,她连珠炮似的向小儿子咆哮着:“买你个俅!哪里有钱?去拿你老子的头去买吧!”
继女叶芝收拾好东西,默默地站在一边等王秀芳给钱,眼睛不眨地盯着墙上的闹钟,已经五点多了,再不走就会误了往学校的末班车。她在心里暗暗着急,却不敢轻易再跟后妈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五点四十分了,再不走,就彻底误车了,叶芝拿起书包及随身物品往外走,边走边轻轻地说了声:“妈,我走了……”
在发愣的王秀芳才回过神来,说:“等等。”连忙去柜子里取钱,却发现柜子里只剩二百元了。她叹息着,朝门口喊:“叶芝,要不你先走吧,等会儿你爸爸下班回来让他给你送去,家里只剩二百元了……”
继女叶芝早走得很远了,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王秀芳傻呆呆地望着继女远去的背影,说不清的滋味一下涌上了心头,是咸?是涩?是苦?是酸?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没有她曾经期望的甜。不由在心里感叹:有时候看似美丽的邂逅,未必就是幸福的开端,也许是梦靥的开始呢!自己如若不是邂逅杨庆红,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一
那天晚上,王秀芳像往常一样跟村里的几个同龄女人在霓虹灯闪烁的舞厅里,踏着舞曲,扭腰摆臀摇曳的时候,忽听一个男声“哎哟”了一声,扭头一看,是自己在后退时踩住了一个男人的脚,她赶紧一叠连声地说着“对不起”,对方笑着说:“没关系”。
一曲终了,大家坐在舞池周围的休息椅上休息,下一曲舞曲再次响起时,王秀芳听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好听的、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向她发出了邀请:“请这位美女跳支舞吧!”说着像电视里的绅士一样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来。正在喝饮料的王秀芳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对方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正是刚才被自己踩着脚的男士。不知怎的,王秀芳就觉得自己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对于经常出入舞厅,跟男人打情骂俏惯了的王秀芳来说,这简直是莫名其妙。胡思乱想的王秀芳还是站起来,把手搭在他的手上。男人熟练地搂起王秀芳的腰,一个优美的旋转就势滑入了裙摆摇曳的舞池。
男人的舞步轻盈,舞姿优美,不时地翻着花样带着王秀芳舞出各种舞花。
尽管王秀芳也是舞场老手了,还是不得不从心里惊叹这个人的舞技之超众。舞着的过程中,男人告诉王秀芳自己叫杨庆红。
休息时,杨庆红去柜台处为王秀芳买了饮料,并适时地为她递上湿巾。
临分手时,杨庆红跟王秀芳要电话,王秀芳几乎没有犹豫就告诉了他。之后,她自己都感到吃惊,似乎,自己心里渴望跟这个男人发生点什么。
“难道自己对他动心了?哎,不可能的,人家那么帅,而自己就这个样子。”王秀芳在心里这样自问自答着,并不由自主地走到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矮,再加上胖,十足一个方礅子。她看着脚上的平底拖鞋,似乎不甘心似的,走到鞋柜跟前,取出鞋柜里的足有十寸的高跟鞋换上,又从立柜里取出那件束腰连衣裙穿上,再次站到穿衣镜前。哦,这样总算有点型了。腰部虽然粗粗的,却也把高耸的乳峰和丰腴的臀部凸显出来了,再加上高跟鞋的衬托,光看身材,倒也有点美女的味道了。再看那脸,王秀芳又一下泄气了。
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黑,黑不溜秋的,仿佛因刮风刮到上面一层黑煤面子,这倒还罢了,若是皮肤光滑、五官布局精巧,也不失为黑美人,要命的是恰恰不光滑。看,那坑坑洼的是麻子坑,那一片一片的褐黄色,是雀斑。五官呢,也都不出彩。眼睛不小,眼珠子却不是漂亮的黑色,而是褐黄色,鼻梁倒也高高的,却不挺括,是那种粗壮的蒜头鼻,嘴巴也没有一点特点,厚厚的嘴唇却因为没有线条显现不出性感来。王秀芳看着看着,恨不得刺啦一声把这张脸皮子撕了,换一张皮肤白皙光滑、五官优美的美女脸。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自己的相貌出色的话也不至于嫁给老姜这个窝囊废呀!
当初王秀芳的同龄姐妹都陆续名花有主,结婚的结婚,恋爱的恋爱,她却迟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当母亲的就急了,到处叮嘱亲戚朋友帮女儿物色对象。还好,不久秀芳的表舅就遵母亲嘱咐给她带来一个男孩。
男孩个子有点矮,大概不到一米七,但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从外貌来说,配王秀芳绰绰有余了。但几句话聊开去,就出现问题了。男孩老实、木讷。都是王秀芳问一句,他答一句,王秀芳不说话,就打冷场。急性子的王秀芳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句:“肉攮子呀!”
待男孩走后,兴高采烈的母亲进来问王秀芳怎么样时,王秀芳只说了一个字:“不。”
刚才脸上还漫溢着欢悦的笑的母亲,霎时秃噜下脸子来了,心里想到:“你也不瞅瞅自己长得啥样?就你那长相被人家看上就算烧高香了,还不还。”心里这么想,滑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我说秀,你觉得哪儿不行?我倒看这孩子挺敦实的,这样的人可靠,一辈子别担心他闯祸或者变心。”
王秀芳几乎是吼着说到:“闷葫芦,像个傻子似的,就让你闺女嫁一个这样的人啊?啊?!”
母亲似乎也没有耐心跟她胡缠了,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说道:“好好好,不就不,我看你有本事自己去谈一个去,村里你看看还有几个像你这么大没有婆家的,王华、玉翠她们孩子都会走了,你跟人家同岁,跟人家走在一起就不嫌脸红!”说着,扭转身,“哐当”一声关上们走了。留下一个气得魂都要出了窍的王秀芳。
气归气,最后,王秀芳还是嫁给了这个在她眼里“闷葫芦”一样的男人姜长江。
二
一阵“哇啦哇啦”的呕吐,让王秀芳差点晕倒,正被进来的姜长江搂了个正怀。他把她搀到屋里,傻呆呆地站着。看着两手空空的姜长江,王秀芳问:“桃子罐头呢?”
姜长江用他一贯的瓮声瓮气的声音嗫嚅着说:“要三块呢……太,贵了……”
“哇!”王秀芳没顾得上拣地方就又被一阵难以控制的翻腾催得一阵呕吐,正好把那些污物喷在了姜长江的腿上。
姜长江赶紧伸手去扶王秀芳,吐得脸都发了白的王秀芳打了他的手,摇晃着身子,扶着墙到院子的水缸旁舀了点水,漱了口,又挪移着虚弱的身子走到屋子里躺到床上。
躺在床上的王秀芳心里难受极了。
想当初,自己明明看出姜长江这样的“闷葫芦”男人跟自己不合适,却终究没有经得起爹娘和好姐妹的轮番攻击和劝说。
他们说,人家姜长江哪儿不好?长得不丑,家在市郊,眼看着城市在迅速往周边扩张,用不了几年,他的村子艾家庄就被扩进城中了,他又有自己的院子,将来光地亩补贴和房屋补贴的钱你这辈子都花不完。
他们都闪烁其词地提示王秀芳要知道自己的斤两。王秀芳一狠心,想,女人不过都那回事,横竖要嫁人的,嫁就嫁吧。
婚后,姜长江无论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倒真的像王秀芳的母亲说得那样:踏实。但是这种踏实却是过头了。让人觉得死气沉沉,死水一潭。就连夫妻亲热时,他都规规矩矩的。王秀芳骨子眼里浪漫,注重情调,于是,就左提示右启发,想把闷葫芦的姜长江启示得有点味道。但姜长江总是不开窍,一点也不知道配合王秀芳。王秀芳气得直骂他“猪人”。于是,慢慢地,王秀芳也就不再挖空心思去改变丈夫姜长江,夫妻生活慢慢就变成了那种僵直式的例行公事。
就在王秀芳感觉婚姻没一点味道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从怀孕五十天起开始有了厉害的早孕反应,总是吃什么吐什么,而且对什么都不想吃。就在今天早上,她忽然想起以前吃过的桃子罐头很好吃,就喊了丈夫,让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姜长江诺诺地应着,极不情愿的样子。
现在,他回来了,却因为嫌贵两手空空。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怀孕期,即将生产的时候,王秀芳跟姜长江商量到时候到市医院生。姜长江还是用他惯用的瓮声瓮气的语调说:“我们村里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只要喊来村卫生所的接生医生就行。”
挺着圆滚滚大肚子的王秀芳像是无力跟他争辩似的,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儿子姜凯真的是在家里生的。
当王秀芳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袭来,姜长江只顾搓着那双大手不知所措,还是婆婆过来指派他赶紧到卫生所喊医生。医生到来的时候,儿子姜凯已经露出头了。
月子里,王秀芳跟姜长江说,让他为自己买条鱼炖炖,想吃,姜长江却说:“亲戚们送的鸡蛋这么多,一天让你吃十来个鸡蛋还不行啊,还要吃鱼?”
王秀芳面对这么不可理喻的丈夫,觉得再无话说了。
一向老老实实睡觉的儿子,忽然连着几天每到晚上就哭个不停,王秀芳喊来姜长江,说孩子是不是病了,让他去卫生所问问医生怎么回事。
姜长江还是用那种瓮声瓮气的口吻说:“小孩子会有什么病?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一句话把王秀芳 踏进这个家门所遭受的委屈点燃了,她把婆婆刚端上来的饭一下扔到地上,吼道:“你是个什么种东西,啊?!说得什么狗屎话?!什么我惯得他,一个刚出生的水娃娃,我怎么惯他,啊?去死吧,你娘的!”
本来走出屋子的婆婆又转身回来,大声说:“噢,那都怨我儿子这个种吧!”
婆婆的一句话招来姜长江的弟弟姜爱江的怒火,呼呼地从院子里蹿进屋子来,就要往王秀芳身上扑着去打她。而这时姜长江却躲在院子里不出来。
最终,由于婆婆的阻拦倒是没有打到王秀芳身上,王秀芳那本就没有热起来的心更加凉了。由于月子里生气,她的奶水也没有了。
可怜的儿子饿得整天哇哇哭,姜长江却又拿不出钱去给儿子买奶粉。
儿子因为营养没跟上,自小体弱多病,王秀芳不知道半夜起来抱着儿子去卫生所敲过多少次医生的门了。
日子就在这种磕磕绊绊中一溜烟地往前奔。
三
“秀芳?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新安村的张桂生一大早打开大铁门就看到站在大门一角的王秀芳。
“舅舅,你看……我想借点钱……房子该做顶了,却没钱了……”王秀芳边随着张桂生往里进边嗫嚅着说。
张桂生没有接王秀芳的话,却连连让她进屋。待到客厅里坐下,王桂生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我说秀芳啊,不是舅说你,你说你一个女子家家的,挑着大梁盖房。这盖房是一个女人干得了的吗?更重要的是你还得到处去筹款。你那个男人要他干嘛?啊?是摆样子的吗?”
王秀芳心里对舅舅貌似教导自己的这席话很是不满,本想说“你不想借也就罢了,用得着这么教训人吗?”话到嘴边却成了:“舅啊,姜长江他也没闲着呀,不但什么都干,还到他亲戚家借钱呢!”
其实,王秀芳在外人跟前常常这样装。事实上,丈夫姜长江在盖房子上,除了会当个小工搬块砖头,铲一铁钎泥浆外,别无他用。你比如,让他到东家借一根钢管,他会说:“人家哪儿有啊。”
让他到西家借一个电钻子,他会吭哧半天说:“人家怎么会借给咱呢?”
让他到他兄弟家筹点钱,他会说:“他没有钱。”
王秀芳说,他刚开了工资的,快去吧。姜长江又搬出无数个,诸如“侄女小婷上学要用钱啦,他家里的西厢房要翻盖啦。”等等无数个理由,就是不去。至于他别的七大姨八大姑的一些亲戚,就更别指望他会去问了。
面对这样一个丈夫,王秀芳就算急得一蹦三丈高也干生气没法,过后只好自己解劝自己:“别跟这猪人一般见识,咱这是为儿子盖房子。”
在外人面前呢,她从来都替姜长江掩盖,做出他也像个男人的样子。
舅舅最终叹着气借给王秀芳一万元钱,王秀芳拿到手里钱,就马不停蹄地跑水泥销售处和钢筋销售处购买打顶的用料。
楼房的整个施工过程中,王秀芳宛若一个总指挥,但又不是坐镇指挥的总指挥,而是事必躬亲的总领导。
楼房终于盖起来了。
自家的房子再也不用像个矮子一样弓腰曲背地掩映在邻居一片气派的高楼中,现在,自家的楼房也以它黄色琉璃瓦的房顶,白色塞马克瓷砖楼体展现着它全新的身姿。
王秀芳终于松了口气,儿子已经十三岁了,现在的孩子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孩的家长们不得不早早为儿子娶媳妇做准备,否则,适龄女孩很快就会被别家抢光。而结婚的最硬的硬件就是房子了。现在,透过这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芒的漂亮的三层小楼,王秀芳犹如看到了一个熠熠生姿的未来。
四
白天,就像是被匆匆奔走的人们赶走似的,黑夜迈着它不紧不慢的步子踱过来了。
王秀芳把货品做了最后的整理,从抽屉里取出今天的营业现金,夸起小包,拉上卷闸门,到门面房背后的院子里推出那辆已经锈迹斑斑的,还是她和姜长江结婚时买的女式自行车,一跨腿骑上,使劲蹬起来。
当初,看着那栋自己辛苦盖起来的楼房,心中的欢欣还没消退,因盖房欠下的债务就像大山一样压过来了。
王秀芳不得不再次动脑筋想办法。
当她看到童装行业的生意不错时,决定再找亲友借点钱到市里开个童装店。
童装店开起来了,她让姜长江到店里帮忙。但进货时,他不知道进哪种,卖货时,他懒得向人家介绍,还像他一贯的做派那样,人家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若是一两个顾客还好,王秀芳总能应付过去,要是同时进来多个顾客,就把王秀芳忙个焦头烂额也应付不过来。而这时,姜长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等王秀芳喊他,他才慢腾腾地帮顾客找人家需要的尺码。每当这时,总是急得王秀芳在心里骂他“肉蛋”。
所以,一般情况下,王秀芳都是让姜长江负责做饭,管儿子,做好后勤。
现在的城市真是,尽管黑夜,也亮如白昼。王秀芳瞪着车子穿行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中。
从她在市里的店面到她的城郊的村子有十来里路。其中,有很长一段路正在维修中,没有路灯。每当她走这段路时都提心吊胆的。
她曾让姜长江来接她,但姜长江却说:“一个中年妇女,又不是小女孩,怕什么怕,还怕狼吃了你不成?”
一句话噎得王秀芳再也不想理她,心中发誓,一定要像个男人一样,啥也不怕,姜长江,这个男人就当没有他。
又走到那段黑路了,王秀芳飞速地瞪着车子,心跳不由又像往常一样加速了。
忽然,王秀芳觉得身上的包被扯了一下,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连人带车子翻到了路边的沟里,待她忍着痛站起来才发现,她的包没有了。那包里不但有今天近千元的营业额,而且也装着她找朋友挪腾过来的两万元救急款。
明白过来的王秀芳脑子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那是春节临近,有两家借给他钱的亲友找她要钱还账,没有办法的她只好拆东墙补西墙,找到一位正准备买房的朋友,说好先临时挪用一两个月,一定耽误不了她买房。而现在,一切都毁了。
整个春节,王秀芳都过得不安稳,今天这个来催帐,明天那个来讨债。因为三番五次失信,大家已经不再相信她的承诺,只把她堵在家里让她拿出现金来。
没有办法的王秀芳在年关时只好东躲西藏的。
年三十是在婆婆家吃的饭。婆婆拉着一张长长的冬瓜脸,时不时地说几句诸如“不安分,瞎折腾”之类的刺得王秀芳心疼的话。而一边的姜长江随着母亲的话语就把一双带了刺的目光直刺向王秀芳。婆婆和丈夫的态度让王秀芳的心冰凉冰凉的。
春节过后,王秀芳忍痛把店面转让了,还了那几个催得急的亲友的钱。自此王秀芳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抱定“得享受时且享受”的念头,她的整个生活由原来的吃苦往前奔变成了白天在家里玩麻将,晚上跟随村里一干子女人到市里的舞厅里跳舞。至于姜长江,王秀芳哄着他跟村里的打工队到外地打工去了。
慢慢地,王秀芳从那些跟她一起跳舞、打麻将的女人嘴里知道了,原来谁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谁都觉得自己嫁给这人亏死了。而且大家几乎都有情人,甚至在这些死党面前,她们不再避讳直接提情人的名字。
比如,那个叫郭玉华的漂亮女人,她的情人是邻村的村支书郝玉江,郝玉江在她口中出现的频率远比她丈夫万钱明出现得多得多,而那个叫做常琳琳的女人的情人只是个相貌平平的货车司机。开始时王秀芳对这心生疑惑,困惑她为啥找这么个既无财又无貌的普通情人,找情人还不是图他的钱嘛!比如郭玉华无论去干什么,都喜欢扯上郝玉江让他给自己付钱,就连打几天点滴,也要给郝玉江打个电话,娇滴滴地说感冒得好难受,想他了,然后,郝玉江到村卫生所乖乖地给她付了钱。后来,王秀芳终于明白这个玄机了:只因常琳琳长相太普通,钓不到像郝玉江那样的有钱人啊!
当虽然不再年轻,依然不改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杨庆红出现她的面前时,她几乎没有任何抗拒能力地就被他俘获了。
五
王秀芳混在送葬队伍中,她清楚地听到看送葬的街坊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诺,那就是庆红刚带回来的新媳妇。”
一阵吃吃的笑声,清楚地听到又一个声音说:“还新媳妇呢!还不知是多旧的呢!别再像前面那两个一样,来了一年半载的就跑了。”
“嘿嘿,就凭人家杨庆红的本事,跑了一个,立马就会又引来一个。”
听着这些议论,王秀芳心中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跟杨庆红勾搭上已经半年了。一天,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在杨庆红的出租屋相见。王秀芳正想象着杨庆红一准又该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抱起来,仍在软软的床上,然后,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爱的顶峰的感觉啊,想着都让人醉了。王秀芳想到这里,心中的欢快让她不自觉地主动奔向杨庆红。杨庆红张开双臂把她抱了,却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卷起一阵云雨,而是面带严肃地说:“芳,求你帮我个忙。”
一个“芳”字常常叫得王秀芳心花怒放。想自己的丈夫姜长江从来都是刻板地喊自己“那谁”,她常常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心想“那谁”是谁,是你娘啊!为此,她曾多次跟他交涉,让他喊自己的名字。姜长江却说:“家里就咱们两个,除了你还有谁,用得着喊什么名字吗?”其实,在王秀芳心里是期待他对自己有个昵称的,就像现在杨庆红这样,一个“芳”字喊出了几多娇宠与深情!
王秀芳亲昵地亲着杨庆红的脸庞,说:“跟我还客气呀?快说就是。”
“我爹快不行了。”杨庆红神情黯淡地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婚事,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我家一趟,就说咱们已经“成了”。
王秀芳虽然觉得不妥,看着杨庆红祈求的目光,还是答应了。
跟杨庆红去他家见过他父亲的第二天,杨庆红就打电话给王秀芳,约她在出租屋见。见面后就搂着王秀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王秀芳面对一个大男人的眼泪,心软得不知往哪儿放。急忙问他怎么了。杨庆红哽咽着说:“芳,求你,帮忙帮到底,你跟我去送送我爹吧!他已经知道你是我媳妇了,若你不去,他走得不会安心的。”
“你放心,我家在老南山,你也去过了,离这儿那么远,你家人绝不会知道的,只是像儿媳一样穿上大孝,把他送到坟上就行了。再说了,穿着大孝,人们都不会看清你是谁的。”
见王秀芳沉默,唯恐她拒绝的杨庆红一下就讲了这么多要她去的理由。
王秀芳本想拒绝,却见杨庆红的泪水泉涌般往下淌。性格一向刚强的王秀芳最见不得人的眼泪,尤其是男人的眼泪。于是,边用手替杨庆红擦着眼泪,边说:“我去,我去。”
送葬回来,在王秀芳的诘问下,杨庆红承认自己确实娶过好几个妻子,其中最近两个都没有结婚,都是在一起同居一年后,分手了。
王秀芳说:“是人家跑了吧?”
杨庆红拒不承认,一口咬定是自己觉得不合适,把对方撵了。
说这话的时候,杨庆红唯恐王秀芳跑了似的,紧紧地搂着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说:“芳,相信我,我是发自内心爱你的,对于她们,我从来没有上心过。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心里说‘就是她,这个女人就是我寻寻觅觅了几辈子的人。’”
如果是正常人,对于杨庆红这番话,会分辨出其中掺杂着太多的水分。然而,对于王秀芳这样的女人来说,却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跟姜长江结婚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对王秀芳说过“爱你”的话,更别说什么几辈子寻找的爱情那样的甜蜜话了。
王秀芳只觉得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她就这样心甘情愿沉醉于于杨庆红那空中楼阁的爱情中。
六
由于大儿子自上初中以来,一直住校,平时王秀芳干脆就住在杨庆红那儿,只在周末回家去管理儿子。
一切都在悄悄的进行中,王秀芳一点预料也没有。
那晚,她像往常一样被杨庆红折腾得“哎哟哎哟”叫得直欢。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屋门声音传来,正在兴头上的两人像刹不住的车一样,顾不上去开门,一起高声叫着冲向了欢愉的顶峰。
还没回过神来的他们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姜长江他们堵在了床上。
原来,姜长江在工地时就接到他姐姐的电话,让他回来管管王秀芳,说再不回来就成别人的老婆了。一向被王秀芳叫做“肉攮子”的姜长江对传言并没有多么敏感。可是,姐姐妹妹、弟弟,甚至母亲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有说让他回来收拾王秀芳的,有说让他回来跟她离婚的。面对姜长江的疑惑,大家一致让他悄悄地回来,说让他见到棺材大概才掉泪。
面对姜长江的离婚协议,王秀芳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让他改变注意。姜长江本来心软了,但他的兄弟姐妹们却怂恿他坚决离婚,说见过不要脸的女人还没见过王秀芳这样的,居然去给情人的爹当儿媳妇送葬,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跟情人住在一起。
由于王秀芳是过错方,房子孩子都归了姜长江。而她却还背着从自己亲友那儿借的盖房子的数万元债务。
七
路边的树、建筑物呼啦呼啦地往后闪。近了,近了……王秀芳的心蹿跳着激动的火苗子,激动中却又夹杂着难言的苦涩。
跟姜长江离婚后,王秀芳无法再面对杨庆红,觉得是他把自己的家毁了。办完离婚手续,她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换了,并当即去投奔一个在北京发展多年的姐妹。
在打工的半年中,王秀芳的心情是复杂的,但对杨庆红的想念却总是那么心不由己。本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想他了,跟他结婚是没有幸福可言的。一个离婚多次、比自己大十来岁,近五十岁的男人,老母亲还帮他照看着一个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女儿。家在老南山,还是那种老旧的房子。而作为道路清障队的一名临时工,工资还不到两千元。这一切的一切,自己能接受吗?问了无数次,王秀芳都是肯定地答复自己:不能。
然而,她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心总是不宁,思绪就像散乱的珠子一样,无法聚拢,而当它们终于聚拢时,一个人的影子却清清楚楚地显现在了她头脑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救了,我。”
当杨庆红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时,她一点都没有吃惊。似乎,这才是对那种莫名的牵扯的一种落实。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杨庆红在电话里用一种变了调的无比激动的声音说:“芳啊!我想你想疯了呀!我对自己说,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不活了,没有你,我还活个什么劲?”
王秀芳按捺住自己同样激动的心情,故作平静地跟他谈了几句。而关掉电话后,杨庆红的那句“想你想疯了,没有你我就不活了”的话,把王秀芳的心搅得浪涛涌涌。
杨庆红一遍又一遍地给王秀芳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求她回来。忽然有一天,他说他已经买好车票了,他要去北京找她,不管她躲在哪里他都要把她找出来。
最终,王秀芳阻止了杨庆红,而选择自己回来。
车站的出口处,杨庆红和王秀芳完全不顾众目睽睽的目光,一下就像电影里才有的镜头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了。那一刻,他们忘了身处何方;那一刻,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俩!
王秀芳跟杨庆红同居了,同居后,杨庆红就催她去把环摘了。于是,半年后,已经四十岁的王秀芳怀孕了。
怀孕后的王秀芳被杨庆红像宠爱公主一样宠着。她说想吃什么,杨庆红只要在家,哪怕是半夜,他也会去街上看看人家是否有店家还没关门。一日三餐,都是杨庆红下班后做。他搂着王秀芳说:“什么都不用你管,你只管把自己养得胖胖的,也把咱儿子养得胖胖的。”
王秀芳一点他脑门,娇嗔地说:“你咋知道就一定是个儿子呢?要是个女儿呢?”
杨庆红说:“只要是你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的宝贝,因为你是我的大宝贝呀!”
每当这时,王秀芳都满足得开心地笑。
然而,生活是要靠实实在在的物质支撑的。而按他们的经济状况,想要过得自在点,实在是难。尽管杨庆红在各方面都尽量满足王秀芳,然而,瘪瘪的钱袋子总是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当王秀芳那些债主逼上门来的时候,钱,这个硬件就像大山般压在两人身上。而每当这时,杨庆红不再对王秀芳言听计从,不再像公主一样宠她。到街上买吃惯了的王秀芳总是不管不顾地伸手向杨庆红要钱去饭店吃饭。杨庆红总是没好气地吼她:“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看看自己啥底码,就不怕人家笑话?”
王秀芳就卡住腰,凑到杨庆红跟前,扯着她一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粗嗓门嚷着:“咋,咋,老娘我就知道吃了,你他妈怎么着?”
杨庆红那本来的高门大嗓立刻减弱了八度,用一种近似央求的语气道:“你看,我的工资不都交到你手里了吗?手里也是没钱啊,有的话能不让你上饭店吃去吗?有钱的话就算你要吃海瑞席,我也不说二话。”
杨庆红彻底怕王秀芳了,如若这时他稍微有一点口硬的话,王秀芳立马就抓起儿子,举过头顶要摔死他这个杂种。杨庆红不得不装儿子扮孙子,请求王秀芳原谅那也许根本就莫须有的过错。
八
杨庆红的母亲去世后,他的十四岁的女儿叶芝不得不过来跟他们住在一起。本来就困顿、繁琐的生活让王秀芳更加烦不胜烦,干脆把她扔到了数十里外的一所乡下中学,每到周末才回来一趟。
王秀芳的大儿子姜凯已经二十三岁,村里跟他同龄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结婚了。他却因为没房几次被女朋友要挟分手。
姜长江跟王秀芳离婚后不久就又娶了一位人才、品行都不错的妻子,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姜长江早早就跟大儿子姜凯说了,房子要他自己去筹钱买,现在的楼房得留给他们夫妻自己住。
王秀芳看着一脸愁容的大儿子,帮他出主意:“地亩补贴的却钱呢?不是听说每人补贴了十万元吗?”
“爸爸给我留十万元准备娶媳妇用,留十万元准备他们自己养老,另十万元留给弟弟将来上学、娶媳妇等各环节有困难时救急。”
王秀芳不觉在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些钱和房子本来都该是自己的呀!
晚上,杨庆红回来,王秀芳跟他提大儿子借钱买房和女儿叶芝要钱的事,杨庆红没等她说完,把塞到嘴里的一块馒头薅出来,用一种让人听来像四分五裂的声音说:“钱,钱,钱,他妈的就知道要钱,干脆要老子的命得了!”
王秀芳腾地站起来:“杨庆红,你听着,少在老娘跟前发你的臭脾气,老娘还冤死了呢!他妈的要不是被你骗,老娘会落到这步田地吗?”
杨庆红立刻像缩头的乌龟一样,撕了一大块馒头,一下塞进嘴里,用一种嗡里嗡气的变样的调子说:“我发脾气了嘛,我不就是说了句嘛我,用得着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嘛……”
王秀芳咣当一声关上门,连同小儿子那声“妈妈,妈妈,我跟你出去”也关在了里面。
街上那些平时在她眼里迷人的闪闪烁烁的灯光此时变得那么刺眼,她快步往前走着,故意踅到一条偏僻的没人的小路上,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阔的黑夜吼:“啊……”
几分钟的吼,让她像泄洪一样,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就扭身往回走。路上,大儿子、小儿子、继女、欠亲友的钱……在黑夜里像爪子一样向她抓来。她苦笑着,说:“我他妈的咋把生活过成一地鸡毛了呢!”
文章评论
银杏树
坐下,细品。
旧日的容颜
又有新作,先占个地,细品!
秋天的菠菜
一口气看完飞扬写的故事,生出许多的感慨。其实女人嫁给谁都一样,关键是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家庭是需要靠自己经营的,不要总是看见别人如何过的好,然后怨天尤人。另外女人千万不要太自私,如果你有孩子一定要对他负责任,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这是所有做母亲应该做的事。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不值得同情,相反还可恨。这样的女人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好,因为愚蠢!!!
世外桃源
今天正好有空细读飞扬的小说[em]e179[/em]
春晓
夫妻离婚,债务债权应该平摊不是吗?为什么债务她留下了,房子他得到了?太不公平了!!!
春晓
王秀芳应该对现在的丈夫体贴一点,他对她很不错的,不要像个悍妇,把福气都闹没了。最小的孩子本就不该计划生,怎么养啊?前夫姜长江还真的不是人来的,为什么不管大儿子的婚事?当初离婚财产不都归他了吗?
银杏树
开头继续传承了以往'迅速切入'的优点,生活的细节具体、生活化,对话'口语化',倒叙与插叙也熟练。对这种'边缘化'的女主人公的心理和行为轨迹,应该说不大好揣摩,然而她那种泼辣、不计后果的性格及行为方式刻画得还是成功的。结尾略显仓促,'一地鸡毛'也有生硬拽入的感觉。新房子的'白色塞马克瓷砖'有误,是'马赛克'。[ft=,5,][/ft]
纳兰
飞扬的这篇小说,通过生动的语言和细节描写,把王秀芳,姜长江,杨庆红这几个人物都写活了[em]e179[/em]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如果我们过分盲目追求所谓的完美,结果适得其反。
蝴蝶
待续?
蝴蝶
[QUOTE]引自:蝴蝶 于2014年07月22日 10时03分19秒发表的评论 待续?[/QUOTE] @{uin:1328570485,nick:飞扬,who:1,auto:1}忙什么呢,还上红旗渠?
旧日的容颜
欣赏了飞扬的好文,很现实的一篇作品,性格决定命运吧,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其实是自己决定的!如果不这样就不会这样!但人生没有如果!一地鸡毛只是无可挽回的结果。
黑哥
了解或接近这种环境的人,应该说故事写得太真实了。谁最可恨?谁是可爱?你最同情谁?是什么东西左右了他们(有血有肉,也有灵魂)?一时想不清楚,有看头。
桃源
恭喜你完成桃源作业![em]e183[/em]
桃源
你的佳作桃源收藏了[em]e142[/em]
寒梅
浪漫的情人生活不现实,现实生活不浪漫。当情人转为现实婚姻生活,就要实实在在过日子,财米油盐酱醋茶的曲子不是好“唱”的。记得有位先贤说过:人无庸才,只有放错位置的人才。如果王秀芳能放弃对姜长江的偏见,看到姜长江的优点,能让他发挥其特长,两个人同心协力度过家庭暂时难关,应该会过上普通人的幸福生活。王秀芳在遇到生活中的一点儿困难时,是放纵自己,由于自己的过错导致家庭破裂。简单的家庭成员生活,还会经常出现矛盾,何况复杂的家庭成员生活,要多出多少家庭生活矛盾和事端?女人呀!要自爱、自尊、自立、自强,要看到普通生活中的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