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钢铁

叶子慌不择路地往家狂奔，离家门还有几步路，就伸出双手往前扑开了房门，然后把房门呯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房门上，脸色煞白。

还是没有关住梅子的哭声，以及梅子妈妈的打骂声：

“以后还敢偷东西吗？”

“哇，好疼呀，姆妈别打了，我真的没有偷……”

“打死你这个小妖精。XX还嘴硬，还不认错……”

“阿呀，疼死我了。姆妈我今后不敢了，求求姆妈别打我了。”

还有狗狗的哥哥打骂狗狗的声音：“呼，呼，呼……”听起来非常吓人的，好像用绳子在抽打狗狗。

“小畜生，爸妈没有了，你知道哥哥带大你有多辛苦？你不好好地在家呆着，却去偷人家的黄瓜。”

“我打你，打死了你，咱哥俩都死了，倒也少受累。”

“……”狗狗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叶子听着门外的打骂声，吓得瑟瑟发抖，她想象着这时候狗狗一定被他的哥哥打得很疼很疼，也许满身是血。她觉得有一股热热的暖流从自己的裤脚管淌下，有一股非常难闻的臊气，从脚下往上冲，两只脚浸在这股暖流中，身子慢慢地瘫坐在地上。

“叶子，你怎么啦？”母亲过来摸摸叶子的额头说：“不舒服？”

“姆妈，狗狗被他哥哥打得好厉害，梅子也被她妈打了。”

“他们偷了人家的东西，所以大人要教训他们。”

“可是，姆妈，黄瓜是我给他们的。”

“你给他们的，是你偷了黄瓜？”

“没有……”

“有人在家吗？”告状的人来了。

母亲打开了房门说：“喻，是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叶子慌忙躲到床背后。队长眼快说：“叶子在家。你家的叶子和狗狗、梅子偷了我家的黄瓜。”

母亲说：“我正在盘问她。”

队长一脸的霸气，把几个黄瓜柄、蒂往地上一甩说：“还盘问，这是证据。”

“这……，我家的叶子从来不随便接受别人给的东西，怎么会偷人家的东西？”

“有你这样庇护孩子的吗？叶子出来，告诉你娘，你是怎么偷我家黄瓜的。”

满脸是泪的叶子，突然从床的背后跳出来，大声说：“我们没有偷！”
    10岁的叶子，长得非常矮小，站在又高又胖的队长面前，像大象旁边的一头小牛犊。

母亲吓了一跳，正要用身子去护住叶子，队长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拎起来问道：“谁先偷的。”

母亲吓得绿了脸，扑过去抱住叶子，推开队长说：“有话好好说么。”

叶子朝队长脸上唾了口唾沫，说：“回家去问问你的大女儿杏花。”

“小赤老，你还嘴硬，都是你娘这个丑婆子怂恿出来的。”说着重重地把母亲推了一把。

“……”母亲踉跄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敢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叶子。

队长擦着脸上的唾沫说：“老实交代，是谁先动手偷的。”

“我们没有偷，我们三人挑羊草回家时，遇到你家的杏花，她说用黄瓜换我们的羊草。”叶子伏在母亲肩上哭了，过了好一阵又说：“我们三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于是用自己挑来的羊草与杏花换了两条黄瓜，大的一条我和梅子一人一半，小的一条给狗狗。”

母亲轻轻地舒了口气说：“叶子，看看鸡窝里下蛋了吗？”

叶子跪在地上，低下头往鸡窝里看了看说：“姆妈，今天有两个鸡蛋。”

队长突然觉得又发现了新情况，厉声说：“私自养鸡下蛋，这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开会时说过多少次了，不准留资本主义尾巴，你们还要对着干。”

母亲小心翼翼地，偷偷养着两只下蛋的鸡，这下却捅了大篓子。吓得直冒汗 ，带着哭声，不叠声地说：“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还有，你把叶子丛恿得成什么体统，竟敢与我顶嘴，不管教好你的孩子，评工分时扣你一级工分。”

母亲铁青着脸，颤抖了一下，倒退一步，伸手做出打叶子的样子，到底没有把手掌落下，抱起叶子放声哭了。

……

母亲兜着两个熟鸡蛋，拉着叶子来到狗狗家。

狗狗用带着血痕的小手努力地搓着绳，地上还有一大堆港草。母亲说：“狗狗，还没吃饭？”

“我哥罚我搓完这堆港草。”

“你哥呢？”

“帮黄家公公砌灶去了，哥哥说砌完灶能拿到两升玉米粉。哥哥没有吃中饭就出去干活了，把家里的一碗草头粥留给我吃。”

母亲把一个鸡蛋给狗狗，说：“狗狗，趁热把鸡蛋吃了。”

狗狗舔了舔嘴唇说：“给叶子吃吧。”

叶子拿过鸡蛋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我妈没有打我，不用补。你吃吧。”

“狗狗，你吃了吧，这里还有一个给叶子留着。”

“哥哥打我，因为心里难受。”狗狗低着头使劲搓着绳。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狗狗，你哥打你，你为什么不像梅子那样喊出来，我没有偷？”

“哥哥知道我没有偷，是打给队长看的。”

叶子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到了脖子。盯着脚尖轻轻地说：“姆妈，明年我们也种黄瓜。”

“好，明年我们也种黄瓜。”

叶子抬头望了望队长家郁郁葱葱的菜地，再看看狗狗家门口密密层层的玉米杆说：“狗狗，明年把你家门口的大田划一小块给你家种黄瓜，都方便。”

“叶子，你在做梦吧。去年，我哥哥在水井旁边种了几棵西红柿，都开了花，还是给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人拔了。田都是生产队里的，只有队长可以圈一块地种黄瓜、甜瓜。”

“狗狗！”母亲惊慌失措地拉着叶子离开了狗狗的家。

叶子的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母亲菜黄色的脸在晚霞里闪亮闪亮的，母亲的小腿也是闪亮闪亮的，用手轻轻一摁就是一个小坑。

“叶子，这是最后一个鸡蛋了，你把它吃了吧。”

“姆妈，你咬一口吧。”叶子剥了鸡蛋壳，把光溜溜的鸡蛋送到母亲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