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大江东去十二

个人日记

        文革初期有一种说法,撕大字报就是反革命。不过,没听说谁因为撕大字报被打成反革命的。北京“北钢五·一六兵团”贴反对周总理的大字报,引起很多红卫兵组织的反感和愤怒,就是这样,也没人撕大字报,只是用自己的新大字报覆盖。这样一来,常贴大字报的地方会贴上十几层或者更多。临江市的捍联总、炮轰派,在周总理的调解下,放下了武器,实现了两派大联合,也不怎么贴大字报了。不过,以前的大字报还在。那时的关友君夜里撕大字报,一趟一趟的用自行车驮着,先藏到一个地方,攒多了,白天用手推车送废品收购站,按废纸卖。一斤可以卖到三分钱。有时候一天能卖一百多斤。
        捍、炮两派联合了,似乎天下太平了。可事物发展的规律是,当只有一个派别的时候,就会产生新的派别或者对立面。一些人认为,只要能造反就能在新生政权中分一杯羹。他们联合捍、炮两派中没捞到好处的人,成立了一个叫江联总的组织。
        江联总发现有人撕他们的大字报,他们一个头头在夜里找了一个大字报厚的地方,在贴自己大字报之前先贴了一张毛主席像,然后带着一帮人埋伏起来。关友君深夜去撕大字报,被当场抓住。他根本不知道其中夹有毛主席像,觉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跟他们去了公安局。可是,一到公安局,他们找出来被撕的毛主席像。文革中不论是谁,撕毛主席像就是反革命。关友君第二天早晨被移交到法院,因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院军管会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关友君有期徒刑十年。第三天就送监狱劳改去了。
        初进监舍,关友君看着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狱友"们,知道新来的犯人都要像《水浒》里打一百杀威棒一样挨顿打,杀杀脾气。是狱霸想把你打服了以后能听话,探监送来的东西也得归他支配。
        这监舍上下铺,住二十人。关友君抱拳对四周的人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小弟初来乍到,不知好歹,请各位多多关照了。以后不论是谁,有用得着小弟的,尽管吩咐。”说这样的话只是想避免冲突。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关友君说话不卑不亢,透着一股英武之气,绝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大家把目光投向了一个盘腿坐在床上,长得五大三粗,像黑铁塔似的人。
        一个人说:“黑哥,你看呢?”
        黑哥:“好!我就喜欢你这样懂礼貌的人。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啊?你要是真服,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从此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这人一看就是狱霸。
        关友君拱手道:“大哥,你也知道,下跪,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小弟给你施别的大礼,跪就免了吧。”
        说话间,关友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话音也到了:“大哥让跪,你就跪了吧!”随着说话声,身后的人抬脚向关友君的右腿后弯踹过来。如果被他踹中,不跪也得跪了。
        关友君用眼睛余光看着后面,当对方出脚时,他右腿一劈,让过这一脚,弯腰抓住了对方踹空的脚,从胯下轻轻一拉,对方来了一个仰八叉。
        从前面又过来一个,一看就知道会点儿武功,出手极快,使出鹰爪功的架式向关友君的面门抓来。这一抓,如果是一般人,肯定要给抓个满脸花。然而,武术最基本的精髓就是一个快字。关友君死死盯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在接近脸只有半尺的时候,向左一躲,右手顺势抓住对方的手一拧,左手在他的后背轻轻一拍。对方失去重心,来了一个嘴啃泥。那人知道是关友君让了他一马,如果拍得重了,这脸一着地,鼻梁骨是保不住了,也不知道得磕掉几颗牙。
        关友君在公安学院擒拿格斗术是全院数一数二的,对付几个人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他不想把这些人打坏或打残。他知道,自己的反革命罪说不定有撤销判决的那一天,要是真打坏了人,就得加刑,那可是在任何政治背景下都不能撤销的,所以,点到为止。
        又一个人窜过来,人未到,腿先到,向关友君的左脸踢来。关友君知道,来了一个更狠的家伙,使的是鸳鸯腿。通常是:右腿先踢过来,紧接着就是空中一转身,左腿再踢过来。关友君向下一蹲,左手抓住他踢过来的腿顺势一拉,右手向他的腿一推。这一拉一推,产生了扭力,使他身体平空转了起来,也改变了他行进的路线,左腿踢在了上下铺的柱子上,重重的“哐”的一声,人掉在地上,捂着大腿,疼得他直哼哼。
        这一踢,床柱子都有些弯了,可以作为证据,他自己踢的,就是把腿踢断了也活该。他不敢大声喊疼,是怕引来管教,也有损他的面子。
        床上盘腿大坐的黑哥下来了,一边走一边说:“好,老弟有两下子,不打不相识,来,握手言和。”
        关友君从来没握过这么粗大的手,黑哥握着关友君的手开始手暗暗较劲,关友君也暗暗发力。以前,凡是和自己握手较劲的人都甘拜下风,可这一次却不同了,关友君感觉手在格格作响,再继续较量下去,手骨有被捏碎的可能。关友君左手抓住黑哥的胳膊向上一提,黑哥轻轻“啊”了一声,握着的手松开了,胳膊向钟摆一样晃荡着,他脱臼了。
        关友君轻轻拍着黑哥的肩膀说:“要不是大哥手下留情,我这手,骨头早碎了,大哥好功力!小弟彻底服了。大哥今后有什么事,你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黑哥知道这是关友君给自己台阶下。他用左手拍了拍关友君的肩膀,对众人说;“你们听着,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动他一根毫毛。”
        关友君把黑哥的胳膊向上一提,一扭,拍拍黑哥的肩膀说:“大哥好样的!能容得下老弟,有大哥的度量。”
        黑哥试了试胳膊,回复如初了,说:“今后,他就是你们的二哥。”
        关友君施礼:“谢大哥栽培!不瞒大家说,我只是一介文人,有文化方面的事,尽管找我好了。”为了表示自己不好武,说话也文绉绉的。
        黑哥:“行!我正缺一个军师呢。”
        熄灯了,人们兴奋得睡不着。关友君说:“既然都睡不着,大哥,你看我给大家讲故事行吗?”
        黑哥:“行啊,正没趣呢,你们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关友君最熟的是福尔摩斯探案集,想讲这个,又一想,罪犯都爱讲所谓义气,就讲《水浒传》里的。说:“从今天起,我给大家播讲长篇评书〈武松〉。”
        关友君添枝加叶,讲得绘声绘色,犯人们支楞着耳朵听。看时间差不多了,讲到紧要处,来了一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从此,讲故事,帮写家信,干活时有干不动的,不怕苦,不怕累的帮人干。谁有病了,细心照顾。犯人之间有矛盾了,也给人评评理,调解调解纠纷。关友君在犯人中威信越来越高。
        关友君一有机会就找犯人谈心,犯人也愿意和他交心。他想了解每个犯人的犯罪经过,犯罪心理,犯罪集团的组织结构等等。他喜欢了解盗窃犯罪,盗窃犯的智商往往要高于其它罪犯,盗窃中充满了技巧和智慧。随着社会和科技的不断进步,盗窃方法也会层出不穷,得不断了解才行。他最感兴趣的是精心策划的杀人案,可惜杀人犯不是被枪毙了就是被关进重犯监狱了,这里没有。他想,等把这些犯罪都了解透了,写一本犯罪学的书。关友君总想,现在的动乱是暂时的,蹲监狱也是暂时的,何不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各种犯罪呢?文革会结束的,等一切回复正常了,自己也可能当一名警察,现在做的事情,以后都用得着的。
         为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犯人们在山丘地改造水平梯田。使用的工具有铁锹、镢头、扁担等器械。场地四周插着不少小红旗作为警界线,军人们荷枪实弹警戒。犯人一旦越线,第一枪警告,如果再不回去,第二枪格杀勿论。
        不知道为什么,黑哥手下的几个小兄弟和龙虎帮的打了起来。黑哥手下的一个被打破了头,一个被打坏了手,两人都是鲜血直流。犯人们本不想干活,又爱看热闹,纷纷停下活,站成两边,看起热闹来。被打的人向大哥告状,说他们还骂黑哥是狗熊。黑哥很生气,叫上几个人,拿了工具,奔对方就要过去,被关友君劝住了,说:“这点儿小事,何劳大哥出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贺亦群,以前这个监狱的监狱长。现在监狱军管了,监狱长也靠边站了。不过,由于军管会不了解情况,又不懂监狱管理,日常工作还得靠他。贺亦群看到这场面,知道如果压不住苗头,可能发展为大的械斗。械斗再引起“炸狱”,后果不堪设想。见一个人过去了,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
        关友君走到对方阵地,拱起手:“各位有话好说……”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一个犯人抡起铁锹向关友君的腰部劈来。关友君知道,对付长兵器,不能往后躲,越躲越吃亏。他快步向前近身,让铁锹失去了作用,左手抓住锹柄,右手锁住了对方的喉咙,脚下轻轻一拌,把那个人按在了地上。这时候,又一个人高举着扁担向关友君的头部打来。关友君绷紧了肌肉用肩膀一挺,扁担打在肩上又反弹回去,那人感觉像打在了石头上,震得他松了手。
        关友君抓着地上那人的脖领将他提起,把那人的胳膊扭到背后,因为反着关节,那人被拧得龇牙咧嘴。关友君把他当成了人体盾牌,摆弄着他面向四外拿着器械、虎视眈眈人们,那些人被震慑住了。
        关友君来到一个抱着膀看热闹的人的面前。推开手里人体盾牌,拱手对那人说:“龙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天得以一见,三生有幸!”
        龙爷拱手回礼:“好,关二爷果然名不虚传。”
        关友君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哪里,哪里,多亏龙爷关照,没把我打趴下。再说了,小弟人称关二哥,爷是用来叫您的,叫我爷,承受不起啊。”
        龙爷:“我说你是爷,你就是爷。”
        “不好意思,我们黑哥还没带个爷字呢,我怎么敢。”
        龙爷:“哼!他算什么?你可比他强多了,你就是当他的大哥也够格。”
        “我可差远了,再说了,认了大哥,那就是一生的大哥。”
        龙爷:“好,够义气!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你调到我们监舍来。看你怎么办?”
        “到哪里说哪的话,到你这里我肯定服你啊!你如果不嫌弃,我给你当个军师还是能胜任的。”
        龙爷:“到时候你可以坐第二把交椅。”
        关友君做出惊喜的样子:“真的!龙爷您太抬举我了。第几把交椅倒没想,我这个人不爱打架,军师你可一定让我当啊。”
        两人握手。
        关友君:“龙爷,您说,咱们都是一个窝的难友。又没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你一发话,谁敢乍刺儿啊!以后咱们尽量少打架吧。”又指着刚才拿铁锹的人说:“就说他吧,本来判了两年,就因为打架,加了三次刑,现在变成十年了。真不值得,谁不想早点儿出去啊?”
        龙爷:“这事谁不懂啊?他们要是能控制住自己也许就不进来了。再说了,监狱里太无聊,不生出点儿事来,没意思。”
        关友君;“等真的投到龙爷门下,没事的时候我给大家讲故事。”
        龙爷:“知道你会讲故事,我们这儿的人都巴不得你过来呢。”
        关友君:“龙爷,你看今天这事……”
        龙爷招呼:“干活!干活!”
        龙爷这边的人干起活来。黑哥一看,今天很有面子,也招呼大家干活了。
        一场不堪设想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贺亦群观察关友君,这人仪表堂堂,身手不凡。看得出,他用了公安擒拿格斗的招数。心生好奇,自己在监狱工作了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犯人。回到办公室,特意找来关友君的材料细看,又把关友君找来谈话,点到几个犯人,问关友君了解多少?关友君不仅能把他们所犯何罪、年龄、籍贯,说得一清二楚。甚至把他们的性格爱好,作案经过,作案手法说得详详细细。贺亦群暗暗称奇,像他这么进来的,一般都会觉得冤屈,前途无望,从此消沉,一蹶不振。没想到,关友君当犯人也当得有滋有味的。这样的人太屈才了,如果当警察,肯定能干得风生水起,如果有机会把他弄出去,这样的人才,对国家也是个贡献。
        贺亦群后来几次又找关友君谈话,狱警找犯人谈话都是很严肃的,他们的谈话就是聊天。聊天中发现关友君知识面广,看问题深刻,心细,有工作能力,对如何开展监狱管理工作也很有见地。可又觉得奇怪,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为了几个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撕大字报呢?论他格斗的水平,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抓住的。就问,说到为了几个钱,关友君就把承诺林丽父亲照顾林丽的事说了。说到轻易被人抓,是因为抓他的人中有认识的,如果逃了就会影响父母、哥哥。贺亦群想,在这个因为观点不同,一句话甚至能让家人反目成仇时代,他为了一句承诺,竟然付出了这么多。他重家庭,重亲情,做事情先替别人着想,这样的人太难找了。

文章评论

火鸟

关友君真不错,要是能和林丽走到一起就好了。

芬芳 芬芳

关友君是文化大革命的牺牲品。 那个年代有很多人遭受冤屈 [em]e154[/em]

咏 梅

喜欢你笔下的关友君 [em]e100[/em]

缘在8731

枪手哥对格斗场面的描写,真是精彩至极,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让人觉得仿佛是看金大侠的武侠小说。

缘在8731

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逆境中,都会觉得有前途有希望。关友君好样的,一个重情义 ,有智慧,有能力的好人,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

芬芳 芬芳

一连气前几集看完了,期待下集。 林丽的命运,关友君出狱后的结局如何?

芬芳 芬芳

别太累了,一天一级甚至两集。 芬芳建议一周一集最佳,有个调整的时间,我们有时不能每天来看。 来了看到已经发表好几集,连接不上,再返回去看,太多不能仔细阅读是吧?

泉水玎玲

大字报是那个动荡年代的具有贬义的宣传工具,记得大字报是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四大”之一。我还看过造反派的人给我爸爸贴的大字报呢。动荡的年代也没了法律,撕张大字报就判十年。文革期间冤案错案太多了。

芬芳 芬芳

芬芳只是建议,怕您太累 [em]e181[/em] [em]e183[/em]

泉水玎玲

监狱里面有一些人犯罪的确是性质恶劣,就连里面的犯人都说监狱是个坏人进来会更坏,好人进来会变坏的地方,连一些干警在和犯人谈心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这集里写监狱里的现象很逼真,一些细节描素的极其到位,有关武打的动作也相当内行,天生有材必有用,关友军凭着自己的实力会有用武之地,期待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