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的红尘恋】
尘世离歌
菩提树下的红尘恋
那样的一个女子,似哺育了她的富士山一般,有着宁静炽热的美。她温良谦恭,心性似她的名字纤尘不染——雪子,生于19世纪的扶桑女子,和所有二八年华的女儿一样,在豆蔻年华里,无数次地,于温暖的烛光中,许下最纯真的爱情梦想。
或许,真的是老天有眼啊,她的祈愿在那一年终于成真。慈悲的佛祖让她于千万人中,遇到了那个叫李叔同的中国男人。那个男人简直是个天才,音乐、诗词歌赋、篆刻、书法、绘画、表演,几乎样样精通。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那由丰富人生阅历积累下来的洞悉人生的睿智眼神,瞬间便捕获了她的芳心。他比她大许多,并且,在故国家园里有妻有子,
然而,她依旧爱了,倾心掏肺。
彼时,他是她家的房客,她是他的画模,日夜在同一屋檐下相遇,久而久之,她入了他的画,他入了她的心。她炽热的爱,温暖了一颗飘在异乡的孤独的心。她爱他,为了他,不惜赴汤蹈火,而她要的却不多,一份真实的感情,一掬茅檐低小的简单快乐,足以慰平生。
六年的相依相伴,让他们度过了一生中最静美的爱情时光。她多么希望就这样与他厮守到终老啊,她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把头深深地低进了尘埃里。只为心中那一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之约。
他在学堂里教书育人,培养了一代名画家丰子恺与一代音乐家刘质平等文化名人。他仰慕佛法之宏大,终于在某一日,抛却红尘,至虎跑寺断食数日,身心灵化,遁入空门,法号弘一,从此一心向佛,普度众生。
当满头的青丝坠落,他从荣华富贵中抽身而去,俗世所有的绚烂都化作了脱俗后的平淡,而他对她的小爱,也必将从此转变成对天下苍生的大爱。
她爱他、敬他,可她的内心却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静如止水地目送着爱情的离去。她流泪,百思却找不到答案。她不舍,她不服,追至他剃度修行的地方。于是,那一个早晨的西子湖畔,两舟相向时,便有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她唤他:“叔同——”
他驳她:“请叫我弘一。”
她强忍着满眶的泪:“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他回她:“爱,就是慈悲。”
他不敢看她,想来,他也是怕了,怕她那双蒙眬的泪眼,勾起昨日的种种你侬我侬,扰了自己那颗皈依佛祖的净心。
她固执而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的疼痛像秋日的湖水,柔软绵长,凉意无限。她知道,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从此,便注定红尘相隔。她的爱,她的哀,她的悲,她的泪,从此都将成为这段爱情最后的华章。
一轮明月耀天心,无奈零落,西风依旧。
放弃了尘世之爱,菩提树下他的人生,注定将更为宏大丰厚:新文化的先驱、艺术家、教育家、律宗第十一代世祖……那个男人的生命达到了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而他却在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的四个字里,分明听到了一个扶桑女子碎心的吟唱着他的歌曲: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生于1880年,1918年出家,1942年逝于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他的一生,以出家为界,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出家前,他是名扬四海的风流才子,兼擅书法、篆刻、绘画、音乐、戏剧、诗文;他所创作的歌曲,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几乎家喻户晓;他在日本发起话剧社,亲自饰演茶花女,开创了中国话剧事业;他是中国最早画西洋画和教授西洋画的人之一……出家后,他是誉满天下的佛界大师,中国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弘一法师是一个没有自己寺院的云游和尚,是一位律己至严的“苦行僧”。他彻底抛却了一切世俗享受。出家24年,他的被子、衣物,还是出家前置办的,补了又补,一把洋伞则用了30多年。所居寮房,除了一桌、一橱、一床,别无他物;24年里,均以衣服代枕。他持斋甚严,每日早午二餐,过午不食,饭菜极其简单。有官员请他赴宴,他回字条曰:“为僧只合住山谷,国士宴中甚不宜。”他致力于律典的整理,写出《四分律戒相表记》、《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等重要著作……
弘一法师60岁那年,写了一首偈语,词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暗示自己将不久人世。1942年9月24日、25日,他讲律时精神略倦;10月1日起发低烧,但仍每日写字,饮食渐少;10月5日起只喝水,拒服药;10月6日命侍者学人妙莲法师至榻前记录遗言及“助念”。他并无致命之病,但他要“走”了;10月10日下午,写“悲欣交集”4个字,是为绝笔;10月13日,他“走”了……
望着这位圣者——弘一法师的涅槃瑞相,我的心灵为之震撼。身着旧衣裤,赤足,头枕右臂侧卧,面容安祥;身下是单薄的木板床,床下是破旧的草鞋,此外了无一物——但整幅照片,看上去是那样素朴、纯真、自然。我了解弘一法师的故事,我知道,我所凝望的,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弘一法师在俗时的学生丰子恺曾说:弘一法师不是“走投无路,遁入空门”的,是为了人生根本问题而做和尚的。人的生活可分为三层;一层是物质生活,就是衣食;二层是精神生活,就是艺术;三层是灵魂生活,就是宗教。弘一法师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所以,他不满足于一二层的生活,不断攀援,终于做了一个真正的和尚……凝望这珍贵的照片,我相信丰子恺所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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