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

提一壶秋风

白音格力

山间素月，在城市一片失眠的睫毛上旅行，倦了，睡在有灯火的阳台上。八千里路的梦才飞起便被节令的风打湿，凝成清香的露珠。节令是山间的图腾，一朵云的韵脚，一片风的心弦，一株植物的歌唱，这才有了虔诚的灵魂。而风，是使者，负责写山间草木的史诗，用带泥的双脚，寻你流落城市的文章，怕你忘了回家的路，身后给你留一路泥香的脚印。所以，一颗月华露珠，在清晨初阳里，急不可待地放飞十万只信鸽，向山间一夜星落清瘦的小路，一夜霜飘鬓白的柴门，报个平安。

    而风中，以秋风最沧桑，写绝响的碑铭。写云在一片葵花里绣锦书，在一方雁阵里送了又送，又在一场场雨里湿透了相思；写月光在一扇窗口发芽，在一方巾帕上开花，又在一片片影子里凋零。写满山坡的油菜花的皱纹，写十万大山的盛装被时光的鹰衔走，写嗒嗒的马蹄声里瘦瘦的《阳关三叠》，写心上人埋掉的那颗滴泪痣硌痛亿万年土地的骨头，写长长的水路淹过连绵土路又从分别的桥头飞回来……

秋在袖子里磨刀，磨出嗖嗖的刀锋。削细了野有蔓草的相遇，削细了满坡丛生的歌声，削成一截怀想的拐杖，却怎么也走不近细水长流的河；削细了骨子里的大漠孤烟，削细了血管里的长河落日，削成了一段追忆的铅笔，却怎么也写不高彼此的大好河山。

秋在书页里泛黄，泛出了旧人旧事的老照片，秋风一起，十指飘雪。寂冷的怀念，却是最古朴纯洁的心意，不沾染浮华与尘烟。夏日去深山，要是偶遇一座茅屋，你就能一霎断定那是记忆寓所。那些淡泊了一生的花树，于篱笆旁高低错落，能蔽翳云日，走近心中便升腾出真正的恍若世外之感。否则毒日焦灼，心神总不宁如在世间。其间草亭，像农妇打的毛线结，歪歪扭扭没人能解得开。那是一段往事的结，打在那个穿走毛衣的人的记忆里。亭上草可历旷岁弥年，在一片片花影里清贫如洗但恰好与深山那清寂相伴。这时候，提一壶老酒，打开身体里的歌声，唱不开嗓，但满山的石头，满山的话，一杯浊酒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