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炊烟回家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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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托风儿捎来了一朵炊烟,我就屁颠屁颠的跟着炊烟回家了,蓝蓝的天空飘着絮般的云,片刻之间就被风扫向了天边。与母亲只隔着二十分钟的车程,常在下班后的傍晚归家,路上安静的不发一言,看夕阳悬在山尖,光影斑驳,槐花坨坨挂着,层叠的杨树叶风中招摇着新鲜的翠绿,空气安静得如我一般,只是彼此的味道借着风的调皮相互打扰着。手伸出车外,试图抓住一束光、一缕香,而它们只是轻轻地与我触碰后便随风逃离。一朵柳絮飘进车窗,握在手中,或许它来自家的方向,拐进村庄,柏油路的尽头就是炊烟的巢,也是生我养我的庄稼院,迈进那个院落,许多的许多都放下了,我又做回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母亲有时会焖好了饭在大门口等,有时会听到家里传来瓢与大锅摩擦的声响,母亲探出头,看到我们回来,放下家什,把手在围裙上正反蹭完,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没有客套,我在灶上,母亲灶下添着火,絮着家常,炊烟袅袅升起。


   
    儿时的炊烟多是汤汤水水的味道,没有那么多的煎炒烹炸,汤里的油水清,炊烟里的油烟味儿也淡,所以孩子们多是瘦小的身子挺着个圆圆的肚滚儿,放牛的草地上晒着,不等夕阳落山,就瘪得叽咕乱叫了。减肥是那个年代奢侈的字眼,我们庄稼一样的挺拔着,胳膊腿儿偶尔会有小块肌肉,唯独没有的就是多余的赘肉,三两步的路途,孩子们都是石子一样结实得蹦着来去。放学路上,若是谁家的炊烟里飘着青葱炒鸡蛋的味道,都是逃一样的跑回家,连闻都不敢多闻,生怕那玉米饼子咸萝卜条子更是糙得难以下咽了。最初做米粥连玉米面也不淘洗,捡莹润饱满的苞米穗拨粒,先用钎子钎起一排,再用手掌握着玉米棒用力搓蹭,根本没有什么机器,全部手工脱粒。然后父亲扛到磨坊,带着尾巴一样的我帮忙挣着口袋,机器声音轰隆,磨坊的人戴着只露着眼睛的帆布帽子,父亲与他贴着耳根大声询问着价钱。一切妥当后,扎口掫上父亲的肩头,见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粮袋,迈着有力的步子,我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跟着。母亲门外用笤帚帮父亲掸去身上的粉尘。等锅里的水烧开,母亲左手一瓢玉米面,右手握着饭勺,左手一抖,右手一搅,均匀和谐,煮出的粥浓稠合适没有疙瘩。赶上哪天母亲农忙贪黑未回,我做出的粥饭里总能挑出一些指甲大小的饭疙瘩,即便如此,田地里辛苦一天能够吃上现成饭菜的母亲亦是知足的。曾与母亲抱怨过,这玉米粥饭这辈子不吃我都不会再想,母亲只是笑笑。短短几年我就食言了。后来也开始淘米,把皮屑滤掉,放上一点碱,熬出的粥细腻稠滑,哪家的孩子母乳不够,偶尔还撇出一层粘糊糊添顿。当然从此后虽然我撒米搅面的功夫还不到位,煮出的玉米粥也再挑不出饭疙瘩了。

 



 
 
   小时候的家常菜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萝卜、土豆、大白菜,夏季还好些,多些时令菜,黄瓜,茄子辣椒什么的。最对口的莫过于花皮芸豆炖土豆,哪天赶上老娘高兴,坛子里捞块咸肉,切一半,另一半放在碗里留着下顿,生水洗过的咸肉是万万不可再放回坛子里的。用玻璃片将土豆的嫩皮刮掉,两手染的褐黄。各样食材洗净,小葱爆锅,芸豆大火翻炒,放上自家制得豆酱,光溜溜的土豆入锅整炖,添汤焖上个把钟头。待母亲锅盖一揭,芸豆汤黑黑的浮着油泡,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也跟着沾了黑包,那是我童年时代最中意的菜肴。夏天赶上雨季,山水泛滥滚着泥浆,河边水草淹没倒伏,严重时树根裸露,树头倾向河床一方。沉淀几天后河水清冽,连水中的石块都被刷洗得光亮。小河离家仅几步之遥,村里的妇人孩子会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锅盖,蒸帘拿到河边刷洗,褥面被罩更不屑说了。孩子们一同跟来,捕鱼捉虾,扬水嬉闹,搅浑了上游的河水,会招来大人的几声叱责。棒槌砸在石板的衣物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小媳妇们偶尔开几句下游刷自行车爷们的玩笑,别人家的娃子哪个模样随了他,男人不急也不躁,河水在嬉笑怒骂中沸腾了。各家大点的孩子会把裹泥的土豆带到河边洗净,这些土豆多是挑拣出小的,有伤的,个大无损的都存留着。洗净的土豆回家井水过一遍,一次大半锅,上面蒸上米饭,一盆切好的土豆雪里蕻,一盆泡好的萝卜干,还有半小碗豆油,等锅烧热了,锅边再贴上玉米饼子就不会滑拖得不成形状。若是伏天,锅里还有闲余的地儿,母亲会蒸上一盆水,撒一把绿豆,留着渴了解暑。锅盖一盖,添上木柴,母亲便嘱咐我看着火要烧到锅上冒着腾腾热气,就院子里忙着别的活计。有时嘴急,会从锅底捣出几小块熄火的木块,抓上一把花生烤着吃,扒开烤黑的花生壳,花生豆放在嘴里烫得用舌头捣来捣去,最后咬在牙齿间,发出滋滋的声响。母亲或许是观察着烟囱冒出的炊烟渐渐稀薄到消失,总会准时招呼我们喊回后院锄地的父亲,准备好碗筷等待吃饭。最惨的要数冬季与初春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会在秋天淹上两大缸酸菜,一并带上奶奶的那份。腌酸菜着实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就会烂得全军覆没,当然母亲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一入冬酸菜就成了我家菜谱上耀眼的主打菜,吃了上顿吃下顿,直至味觉对它的那点热情消失殆尽。酸菜是吃油的菜,如果油水太轻用当时我们的土话讲,水了吧唧的。如果你看见哪个孩子的牙齿黑了不少,你就知道他家最近一定是上顿接下顿的吃着酸菜
 
   那时候过节真是孩子们高兴的日子,一个个红口白牙的都围着锅边等着伙食改善呢,端午算是大节,它不像二月二烙几张煎饼,一顿两顿就算完事儿。从买糯米粽叶,泡米淘米,再到包粽子没个三天五日准备都不算完,期待的日子也是幸福的,好不容易熬到动手包粽子的那天,看着母亲将粽叶从水里捞出三两张排着码匀,一并掀起后成锥状卷在手里,最下面的底角放上一颗红枣,填上糯米,白色的米汤从底角流出淌进盛米盆,然后收口攥紧,缠上马莲叶,成品的粽子就完成了。煮是大事,也是最让我们兴奋的时刻,锅里除了要煮粽子,母亲还会把攒了一个多月的鸡蛋鹅蛋、坛子里捞出的咸鸭蛋一起下锅。咸鸭蛋上一般都会被妈妈用燃过的木棍儿做上标记,比如一个黑点是三月淹的,两个就是四月淹的,母亲仔细的区分着。一切准备就绪,生火,先是软草,后是细树枝,最后添上几根粗木棒,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并逐渐变绿,粽叶的香味飘上了屋脊,顺着烟囱爬上了云端。小半天的工夫,灭了明火,就干焖着。母亲会拣出几个鸡蛋,一两个粽子打发馋嘴的我们,凉水里冰冰,剥开粽叶绿莹莹的粽肉裹上白糖,三下五除二就打扫干净了,我们恨不得把那个糖碗也舔得一干二净。最开心的是傍晚母亲开锅的时候,我和妹妹一人端着个铁盆,等着母亲分配锅里煮熟的蛋,那时候家里的孩子普遍多,各家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分配完毕,我们就是各种的藏,生怕被偷吃了,每天来回一遍遍的数着。学校也热闹了,孩子们都带着自己的宝贝,玩一种叫做顶鸡蛋的游戏,有的输了不服气,次日带着两个再次征战,也有男孩儿输了调皮的,趁你一个不注意,一块小石头就给你敲碎了,就只剩下吃的份了。那些年纯真简单的快乐也随着那些年的炊烟一去不复返了。



 
 



 
 
    忽一日想起母亲儿时做的冻豆腐排骨,馋得不行,电话告知,母亲一点都未耽搁,次日便被喊回家,一尝竟不是往日的味道,三两口就腻味住了。母亲笑着说,小时候的排骨年前早早的就焯出来放着,最后放得干巴巴的连油水也所剩无几,一种有嚼头的肉香,念的该是那个味道吧?想想确实如此。一年油水最足的日子该是杀猪以后的日子,那时候猪是村上每户必养的家畜,一年四季,只要傍晚放学就薅上一把猪草扔进猪圈,没有猪草的季节就捏碎几个土豆拌上玉米面倒进猪槽,猪的肥壮与否是家里的大事,一点不夸张猪若是生病了,父母亲看着要比自己生病着急得多。近年了,谁家的猪养得好,斤数多,大伙都去瞅瞅,七嘴八舌的研究着品种,当然主人的脸上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过了元旦各家陆续都定了杀猪的日子,孩子在外地的,要安排在孩子归家的日子。请杀猪的屠夫也要排着队,当然也不收费,二三斤肉连着搓一顿猪肉就打发了。杀猪的当天猪是不喂的,有的前一天傍晚就断顿了,为了好清理肠肚,可是主妇们喂了一年也有些舍不得,有时还要给些好的吃食,体恤这家畜短短的一生。杀猪的早晨孩子们起得也早,被安排着找来自家的伯叔或是邻居帮忙抓猪,猪也是拼了劲儿的折腾,只是终也逃不开一命呜呼的宿命。杀猪的场面我和妹妹都要远远的躲着,被杀猪的伯伯取笑,这时候害怕不忍,吃的时候可见你们欢实着呢。大冬天猪肉猪血都冒着热气,伯伯小心的剥着猪皮。我们的活也不少,找来干净的苞米窝,用来滤猪血。父亲用提前搓好的草绳,绑上猪肘子,大梁骨,排骨……由我们一样一样的用铁钩挂在苞米楼上。分割完毕,屠夫开始清洗猪肠,要捏着鼻子一遍遍给他倒水,换水。最后看他用筷子将猪肠一根根翻过来,倒上白醋洗净,再过两遍温水,才算完事。婶婶们都在张罗着烀肉,大锅烀肉味道差异不大,可灌血肠的技术好坏,直接决定着这个屠夫的水准。见他滤完猪血,掺温水搅拌,放上调料,葱花,姜末,香菜搅匀,搁在鼻子下闻闻,调到合适为止。完毕后,这面扎紧肠根,放上漏斗,小碗灌血,扎口。粗的细的,等水烧开下锅,煮至八分熟时,见他用针往血肠上扎眼,有细小的水柱喷出,不多时捞出,趁热段段切开,细滑的红色切面嵌着绿色的葱花,不失一道菜的体面。大小血肠各切一盘,味道也不尽相同。吃饭前,会找来自家的长辈和村里有威望的长者,切肉,入盘,上桌,我们充当着传菜员的工作。母亲会一边切肉一边挑一块瘦得不能再瘦的塞进我的嘴里。而我会在偷食之后抹抹嘴,再去递上下一盘菜。父亲一会儿一喊,来点这个,来点那个,我也会偷偷倒些他身后的饮料,和妹妹你一口我一口的品着。男人们吃的差不多了,不需要怎么添菜了,女人孩子们才开始正式的上桌吃饭,那时候的我们已经被母亲塞得差不多已经饱了。收猪皮的小贩远远的闻着肉香就一路寻来了,几番讨价还价后,他便驮着几张猪皮,像炊烟一般消失在村头的路口。


   后来家里置了新房,就在老屋的旁边,是爷爷奶奶的旧居,家里的烟囱高了一截也粗了一圈,回家的路上远远就看见自家升起的炊烟,脚底的步子也跟着加快了几分。可是父亲却瘦了,瘦成了那个冬天的一片雪花,融化入土,再也没有回来。父亲与母亲吵吵闹闹一辈子,父亲去世后她从未对我们提起过对父亲的思念,只是有一天与她在路边走着,她突然抓紧我的手唤着我的小名,望着远处坐在毛驴车上的身影对我说,是不是你爸回来了?一瞬间泪水模糊了那个身影,我与母亲紧紧的抓着彼此的手,不发一言。如果说父爱是深沉的,父亲隐藏得足够深,他大多是严肃的,脾气不好谈不上暴躁,极少与我们说笑。记得有一年除夕夜,他抱着妹妹,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们站在高处看烟花,烟花照亮了他的脸,温暖而柔和。时常会回忆他瘦小的身材挑着一担水,左右轮换着肩,水涌出桶外,打在地上溅他一裤腿的泥。他抽最廉价的红咀鸟牌卷烟,总是一盒一盒的买,不舍得一次买回一条,他喜欢穿军用的蓝布裤子,临走也还是那样一条。父亲葬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小山顶,可以眺望见家里的一日三餐的炊烟,那个土坡上长满了野草,而父亲再也扛不起那杆锄头。我住在离家不远的小镇,母亲的炊烟有时会路过我的窗前,以前总觉得离家太近是儿女没有出息,可是小半生过来了,却有了另一种体会,这样于母亲于我都是不可言说的幸福,家的炊烟就在不远处将我召唤,我随时都可以跟着炊烟回家……
 

 

                            

 


文 若水穿尘


 


 








文章评论

燕。语凝

靠近娘家很幸福。所有与儿时有关的记忆都是幸福的

女王的温柔

喜欢 细腻柔软.....[em]e163[/em][em]e163[/em][em]e178[/em]

向日葵

[em]e163[/em][em]e163[/em][em]e163[/em]

漂亮的煤球

无论我们走多远,也走不出家乡的圈恋,。。。家乡的炊烟,味道,亲盼,走了一圈还是回来寻找根系!浓血浓水湿透眼睛的情,让心澎湃了一下,一下,平静下来,都是甘甜着的回味![em]e160[/em]

踏歌而行

好温暖。[em]e178[/em][em]e178[/em][em]e163[/em][em]e163[/em]

花开半夏

小时候农忙的时候会去田里帮忙,渴了会拿苞米里面的那层皮,去崖下的泉眼边盛水喝,那时泉水是清冽香甜的。如今全是工业园区……

一叶荻花

东北乡下的烟火生活,在你的笔下,再次展现。真亲切。

落笔画爱

写的真好,很亲切,很朴实,感情流露细腻自然,喜欢。希望能经常拜读您的佳作。[em]e160[/em]

花开的声音

跟着炊烟回家,很亲切很温馨,想着那杀猪菜还有那浓浓的乡情,快乐若水![em]e142[/em]

温其如玉

暖暖亦暖暖的味道 亲 辛苦了 [em]e163[/em][em]e178[/em][em]e178[/em]

温其如玉

这样接地气滴小字 真真滴好生喜欢[em]e168[/em][em]e168[/em][em]e168[/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