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项富贵的事业 ” ——访(甘肃,天水)西北诗人雪潇 (作者:孙文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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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甘肃,天水)西北诗人雪潇
作者:孙文涛
“(关于青年写诗)最好不要写诗。如果一定要写,先要学会谦虚,然后要明白两点: 1、现代自由诗写作门槛不高,但是每上愈难!需要坚毅!需要不断努力。 2、和所有的文学创作都一样,诗歌创作也是一条渐行渐宽的路:入口虽小,但是越走越宽!却需要忍耐寂寞与贫穷”
“人生有着比挣钱更为重要更为广阔的意义”
“我多年的教学工作对我写作的启示应该是:写作是一项富贵的事业,而教学则是一个清贫的工作,这两样东西,最好不要兼容在一起,弄不好会至少伤害其中的一个”
“我的人生理想是:著作等身,像一个大疫时代的医者,能救几个就救几个人,并且把自己的经验与得失写下来,传之后世——我说这话是因为我刚刚看完了一个电影。这个电影叫《大明劫》” (雪 潇)
采访时间:2013年11月
诗人简历:
雪潇:1965年生于甘肃秦安县。1986年毕业于原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任教于天水市第二师范学校。1998年调入原天水师范专科学校,现为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教授。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
问:您曾经接受过类似的采访吗?
到目前为止,我正儿八经的答记者问,只有一次,是《天水日报》的王若冰对我的书面采访。我的书面回答于2001年12月13日发表于《天水日报》后,又以“代跋”的形式收入了我的第一个随笔集《怅辽阔》。其后某年,陇南女诗人樊樊让我就“历史进程中的汉语诗歌”回答了两组问题(详见我的博客之博文第20号和博文第21号),这瞎好也算是我又接受了一次采访。这次接受您的采访,应该是平生第三次。
问:您的笔名,为什么叫“雪潇”?
我的全名应该是“薛世昌•雪潇”。“薛世昌”是我的本名(或称俗名),“雪潇”是我的笔名(或称法名)。“薛世昌”是我的“文件名”,“雪潇”是我的“扩展名”。
我父亲在世时,和所有粗通文墨的人一样,喜读佛道八卦类书籍且深信之,一日心血来潮,对我说:你是火命,你的名字中最好能有一个带水的字,以水抑火,这样才能脾气温和些,态度柔婉些,因而命运也就顺畅些。以前给你起名字,起得太随便了,本来是火命,名字中却有两个“日”字(昌)……语颇惋惜。父亲的话,好多我是不信的,但却信了这句。后来我从岳飞的《满江红》里看准了那个“潇潇雨歇”的“潇”字,觉得有水有草水草茂盛,对我应该十分合适,因为我不止是火命,而且我还属蛇,蛇,一定也会喜欢水与草,然后我又从“薛”的谐音中找到了那个冰清玉洁的“雪”字,“雪潇”之笔名就此横空出世。我曾问父亲:“你看这个名字行不行?雪潇,有雨有雪,有水有草,以后我的脾气应该温和些了吧?”父亲却笑而不言。
可能是“雪潇”这个名字毕竟只是“笔名”而不是“官名”的原因吧,事实上我的坏脾气并没有因此而好起来,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性烈如火,火急火燥,时不时地就沉脸瞪眼发脾气。我的妻子见人就说雪潇如何如何坏脾气,我的朋友也利用这一点来和我绝裂——大家都知道雪潇是个坏人,而一个和坏人闹翻的人,他不是好人那他又是什么?这真是一个高明而实用的逻辑。
问:你想不想再换一个笔名?
想。但是又觉得不能、不舍!旧话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商品时代,那就更不能随便改名字了——如果文章也是商品,则“雪潇”二字经我多年努力,应该说已经是一种品牌。只要是品牌,像“王三能”之于菜刀,像“王致和”之于豆腐乳,像“魏书生”之于一种语文教学法,像“王启明”之于五笔汉字输入法,那是不能轻易变更的。树活皮,人活名。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代,人们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生命最长不过百年,名字却可以留芳千载,为了自己名字的清洁,好多人不惜抛头洒血。即使在对名字的爱护大不如前的今天,还有好多的人保持着对名字的一种古道热肠。对名字的热爱其实也就是对面子的热爱,其实也就是对尊严的热爱。面子是看上去的尊严,而名字则是听上去的尊严。
问:能介绍一下您的写作土壤甘肃天水这个地方吗?
我所在的小城天水,四季并不如春,但是四季分明。感应着这种气候,天水人走路,步子都迈得比较均匀,不紧不慢,既非急走之趋(如狼奔豕突)、也不是很慢很慢之踱(如北京城里的老爷)。因为天水的气候“摆得比较匀”,所以天水就不是很干(如定西),也不是很湿(如陇南);不是很潮,如江南,也不是很燥,如塞北;不是很热,如岭南,也不是很冷,如东北……当然这也影响到天水人的性格:不愠不怒非刚非柔亦刚亦柔——甚至天水人的脸也是白不白黑不黑的无比合适的样子。天水就像是一棵白菜的白菜心——像是一个什么东西的核。它的外围都是些极端主义,而它则独守中庸;像一颗唐人奔放的楷书,而天水却是它紧收的中宫;像拿破仑行军的时候队伍最中间的那个部分(科学家和驴子),天水似乎被包围在垓下……天水是不是羲里娲乡,尚有争议,但天水秦安的大地湾,却实实在在确确凿凿已有八千年的历史。我在大地湾那个中国大地的湾子里,捡到过一块有花纹的陶片。我把它摆放在自己的家里。有时我一边喝茶一边看它一眼,心里就嘀咕:八千年的东西啦!不要说八千年后,就是八十年后,我写下的这些文章,已不如这一块陶片!
问:你觉得现代诗歌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我所理解的现代诗歌的意义:为危机四伏的汉语寻找一个出路,为萎靡不振的汉语秀出诗歌的风姿,为中华民族保留一种美的想象力,为物质化的人们探寻一方非物质的生存空间——通过再度命名,再造一个世界,发现并指出生活的美好,最终让人们热爱生活——和我们自己一样热爱生活。
问:您曾在《诗刊》下半月刊的“诗歌大讲堂”栏目讲过诗歌,明白晓畅,深入浅出,您以为给青年的文学讲座文章该如何写?
当年我在《诗刊》连载了三期“诗歌大讲堂”的讲座文章,那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我十分珍惜那样的发言机会——一如我珍惜自己日常教学工作中的每一节课。我觉得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以后我只能把自己的书变成讲义:明月晓畅地讲,深入浅出地说!关于文学讲座文章究竟应该如何写?我觉得,“明白晓畅,深入浅出”,是弥勒佛式的写,是春风化雨式的写,当然好,但同时必须承认:“诘屈聱牙、深入深出”地讲,也是一种讲,也许是更有用的一种讲,是当头棒喝式的讲,是艺术护法神黑着脸的讲。不过,我最大也最深切的感受是:诗歌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好讲,或者说讲不好,因为:写诗的人,基本上都是比较狂妄的人,年轻的习诗者尤其狂妄,能够虚心地听取别人“今日说法”的人,寥寥无几!在一道本来关闭的门前,喃喃地说什么诗歌,是很滑稽的事。是芝麻开门的幻想。大家还是自己悟吧。
问:你写作诗歌,同时也写作散文、随笔、理论文章,你认为他们之间关系如何?
诗歌是我的想象力的展示场;散文是我的现实生活的记录所;随笔是我一些不成熟的思想的散文化记录;理论文章(学术论文)则是我比较成熟的思想中规中矩的表达。像一个野战排的士兵,他至少得有这样几个家当:匕首、手枪、冲锋枪外加几颗手雷;我看《水浒传》上的好汉出动,腰里别了腰刀还不算,腿上别了牛耳尖刀还不算,手里还得提一条朴刀。长枪大戟,各有所用,他们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问:唐代大诗人杜甫曾于“安史之乱”中流寓秦州(今天水地区),留下了100多首诗篇,您近年来正在撰写一部与此有关的研究书籍,请谈一下?
是的,这是一本叫做《秦州上空的凤凰——杜甫陇右诗叙论》的学术专著,已经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今年的11月出版了。写作这部书,是我作为一个当代诗人,面向唐朝诗歌的一次深呼吸。伊沙面向唐朝诗歌的一次深呼吸是写作长诗《唐》,我面向唐朝诗歌的一次深呼吸就是研究了一番杜甫的陇右诗。我不知道伊沙深呼吸的目的是什么,我深呼吸的目的,就是要从杜甫那里接引到一种诗歌的伟大气息。
问:你多年从事宝贵的教学工作,它们对你写作的启示是什么?
说起我多年的教学工作,说起这一不得已而为之的谋生手段,我觉得我要感谢它——至少从现在开始我要感谢它,它让我的写作终于不再为衣食而分心而费心了。只是这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来得太迟!多年以来,我不得不通过写作的微薄稿酬,贴补自己的家用。人穷气短,我对此话深有感受。我是一个做不到人穷而气不短的人。如果我还写了一些读起来有些意思与趣味的文字的话,我知道:它们都是我在衣食无忧亦即吃饱睡足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我多年的教学工作对我写作的启示应该是:写作是一项富贵的事业,而教学则是一个清贫的工作,这两样东西,最好不要兼容在一起,弄不好会至少伤害其中的一个。
问:甘肃是西北文学重镇,也是诗歌大省,你愿意谈谈这个地方吗?您接触与了解的甘肃的诗人与诗歌情况如何?
甘肃的优秀诗人好多好多,甘肃的优秀诗歌好多好多,但是由于甘肃的地理之偏僻与经济之落后,甘肃的诗人事实上受到了很不应该的连累——被忽视了好久!这是十分可惜的事情。不过天下的可惜之事也太多。
问:您今日周边(天水)的诗歌及文化氛围如何?您认为环境与诗歌的关系如何?
我所在的小城天水,是一个诗歌之城。诗歌的氛围很好,因为总体的文学氛围也很好。
问:以前对您影响深的书籍是?
我反复看的一本书是《水浒传》。也许是有缘,我对这本书百读不厌。
问:您对网络诗歌发展的看法?
网络诗歌是消灭了编辑的诗歌,是自由发表的诗歌,其中有好诗,但是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其中更多的是不好的诗,当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在武术界,一个人太自以为是,是要挨打的,但是在诗歌界,则没有那么可怕,所以诗歌界的狂人是最多的,因为在这儿胡吹冒撂,狂,挑战一切,但是成本不高。
问:您对民间诗歌的看法?
诗歌既高贵,又民间。诗歌是民间的高贵者,是高贵的民间化。但民间的意思,不仅仅是“非官方”——不是有人把“非学院”也归入了“民间”么?
问:您有未来3年或5年——10年的写作、生活蓝图吗?
三年内,争取出版自己的第二部诗集。五年内,争取出版自己的第三部诗集。十年内,争取出版自己的第四部诗集。
问:能简述您日常的一天生活吗?
那我就大概描述一下吧:醒。看手机,6点。看窗外,还黑,再睡。睡不着,起。刮胡子,刷牙,洗脸。上电脑,看一眼博客,看一眼邮箱,看一眼QQ。听见妻子出门上班去了,就在房子里比划几下太极拳,急躁,收手。敲一阵文章。此时天色大亮,关电脑,煮茶,烧枣,吃馍,然后换鞋,出门,步行15分钟,从天水师范学院东大门入,经过旧图书馆,经过2号教学楼,到4教学楼。到文史学院办公室,绕一绕,如果碰上抽烟人,一起抽支烟;如果碰上说话人,一起说笑两句。10点,上课。11点40,下课。步行15分钟回到家里。中午一边看电视一边睡午觉。如果下午有会,如果能到时候醒来,就去开。否则就不去开。下午在电脑前写文章,写到眼睛疼,停下,听视频上的讲座,同时练习毛笔字。直到妻子下班回家,直到她做好了晚饭。和妻子共进晚餐,一起看新闻联播。妻子要上电脑我就看电视,我要上电脑妻子就看电视。睡觉前,一定要看书。看的书,不是《水浒传》,就是《水浒传》。如有好梦,第二天早上,一定会回想片刻。就这样,基本上,就是这样。以上所述,与其说是我的生活实录,不如说是我的生活理想——我希望的生活就是这样。
问:你觉得自己最光荣的人生时刻是什么时候?
1982年,我参加高考,成绩为全县文科第二名。第二名这个名次不是很光荣,光荣的是我是秦安二中恢复高考以来考上的第一个文科大学生!最光荣的是我考上以后,我的班主任竟不认识我!大概是因为他的班上有91个补习生(我就是第91号),而且大都是报考理科的。只有我和其他四五个人是报考文科的。
问:听说你脾气不好,你是不是常常让别人感到难堪?
是的,我经常让别人感到难堪。比如,大学毕业时,我在毕业分配的志愿表上一口气写了六个“秦安二中”。秦安二中如有知,一定会感动得涕泪交加(为什么不填五个或者七个?因为只有六个空格。)当时,学校以为这个学生一定有一颗热爱基层教育的红心,故让我参加了一个志愿下去的毕业生的会,且让我发言。我发言说:我一没有后门,二没有钱,第三因我从来没有在考试时抄过,所以成绩也不是很好,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我的老家才是要我去也让我去的地方……以后的事情可想而知,会议主持人脸上现出了十分难堪的表情。前面发言的人讲完话,他总是要评论几句的,然而我讲完后,他只是冷冷地说:“请下一位同学继续发言”。我最近的一次让人难堪,是在某次学术报告会上。主讲者讲完,照例应当是回答学生的提问时间,但是这个主持人却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个没完,似乎他竟成了这次报告的主讲者,于是我就在他讲得乱七八糟的时候,一语不出地离席而去。我想,他一定会感到难堪的——如果他竟然没有感到,那么他的脸皮也就太厚了。
问:您心底对今日诗歌、诗坛的整体看法估量如何?
对诗歌本身,我是一个热爱者;对今日的诗歌,我是一个落后者——缺乏探索精神,当不了先锋;对诗坛,我是一个旁观者——我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问:您对青年一代写诗的看法、希望是怎样的?
最好不要写诗。如果一定要写,先要学会谦虚,然后要明白两点:1、现代自由诗写作门槛不高,但是每上愈难!需要坚毅!需要不断努力。2、和所有的文学创作都一样,诗歌创作也是一条渐行渐宽的路:入口虽小,但是越走越宽!却需要忍耐寂寞与贫穷。
问:我看你是喝酒的,你如何理解诗人与喝酒之间的关系?
人们对诗人作家普遍有一种误解,认为作家诗人们是靠喝酒靠灵感来写作的,其实那种把自己的工作搞得神秘兮兮的人,就像社会上的巫师,其实是一种故意的掩盖。天下的酒徒很多,天下的诗人作家才有几个呢?我认为,诗人作家其实也都是一些十分普通的人,普通得就像天下的农民。我自己的写作状态确实也十分一般,一不需要什么灵感和酒,二不需要什么苦苦的构思酝酿,三也不需要任何外部事物的刺激或者鼓励,只要我有时间坐在电脑前,只要有一个比较良好的心境,我就能很快地进入写作的状态。
问:你觉得人世间有没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钱眼大开的时代,也是一个连骆驼都想钻钱眼的时代。在这个所谓商业经济的时代,人们以挣钱为人生的事业,以挣到多少钱为人生成功的标尺。在中国,这样的追求固然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社会问题。有人义愤地说:现在,中华民族到了最缺德的时候!因为中国人为了挣钱现在已到了不顾廉耻不讲道德没有底线与操守的程度。
难道挣钱真的意味着一切么?
有一个山区部落,人们擅长编草席,在国际市场上卖价很高。一家美国公司派员前往,试图做一笔交易。他对部落首领声称,愿意定购几千条草席。经过慎重的考虑,部落首领却意外地宣布,如果要大量地定购草席,则每条草席的单价要比少量定购的单价高出许多。“这是为什么?”美国人大惑不解:“这太不符合经济学的原则了”。部落首领回答:“反复做同样一件东西,是很令人厌倦的。”
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经济理论,它深刻地揭示出一个超乎于经济的真理:人生固然需要挣钱,但是人生绝不是为了挣钱。有一种比金钱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生的乐趣——同时有一种比贫穷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生的厌倦!
法国有一个小镇,秀丽而安静,居民们安闲、富裕而知足。后来,一位中国温州的商人来到小镇,租了门面出售服装。几年之后,温州人把这条街上的糖果店租下来了,把汉堡店也租下来,把咖啡店也租下来了,这条街成了中国服装一条街。然而这时,小镇的居民却愤怒了:他们无处去买汉堡,无处去喝咖啡……他们走上街头抗议,要求归还他们的咖啡馆!在他们的眼里,所谓服装一条街,那简直是太商业太缺乏生活的悠闲气息了,当一条街完全成了挣钱的喧嚣过道而不再是浪漫生活的温情走廊,他们宁可放弃挣钱。显然,在他们的眼中,有一种东西比贫穷更可怕,那就是生活的喧嚣和物质化——同时有一种东西比金钱更重要,那就是生活的浪漫与精神化。
即使在这个物欲泛滥的当代中国,也有这样一句话:不能没有钱,但是不能只有钱!是的,人生有着比挣钱更为重要更为广阔的意义,我们必须早日超越对金钱的过份崇拜,早日发现人生的真谛,去为充满乐趣的、温情闲适的、自我实现的人生而努力!
问:你去过北京。你对北京印象如何?
西安诗人伊沙说,有一次,他到北京,别人把他介绍给一位北京诗人,“这位北京诗人马上说:‘认识,认识,老来,老来。’”伊沙说:“我难以忘怀的是那种北京人的口气。”多么优越感的口气!所以伊沙不无嘲讽地说:“我喜欢北京,有多种理由,历史的,现实的,其中有一条理由是我确实喜欢北京城里每个夜晚那种文人扎堆的饭局,喝滥酒,说胡话,挥洒性情,恣意撒娇,自觉也是江湖上的小英雄、北京城里的一腕儿。”所以,他把云南诗人于坚一次又一次的北京之行,说成是“频频窜向北京”。所以,我那次到北京去,也就是“窜了一次北京”。
问:诗人海子死后,你给他写过怀念文章吗?
当时没有写,后来写了——而且是好几年之后。
我反感那种拿死人做文章的行为!比如青海诗人昌耀的死,本来是一个一般人的死,作为一个已经64岁的老人,他其实只是不想再忍受疾病的痛苦,他实在并没有想通过死来实现什么除了比逃离痛苦更伟大的意义。然而,昌耀的死,却给了那些闲得无聊或者别有用心的人饭后的谈资、文章的题目。他们写作怀念文章时那种迫不及待的样子,似乎好长时间了没有死人真是太郁闷太郁闷了!《隋唐英雄传》里程咬金有一个名言:“风来了!”,那是一句江湖响马剪径时的黑话,意思是:“注意,目标出现了。”时代早已进入了文明无比的21世纪,挥着两把板斧做拦路强盗的人早已摇身一变成了学者教授之流,他们知道在这样一个新的时代,在野路荒径上是没有生意可做了,要打家劫舍收取卖路钱混个肚皮半饱,就得别辟蹊径——就是做名人的“死”文章。一个名人一死,他们即大叫:风来了!
问:简述您一生的理想可以吗?
我的人生理想是:著作等身,像一个大疫时代的医者,能救几个就救几个人,并且把自己的经验与得失写下来,传之后世——我说这话是因为我刚刚看完了一个电影。这个电影叫《大明劫》。
采访人后记:
1, 采访过雪潇后,数月,收到雪潇由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邮寄来的一本新著《秦州上空的凤凰:杜甫陇右诗叙论》,(为雪潇与他的秦安县乡友诗弟孟永林合著的),一惊喜,这书我喜欢!连读数日,划了许多线,秦州真是有人才的地方啊,杜甫这只凤凰飞过之处1200年后还有新美奇花绽开!此书是他们经历多年积累而成,可能之前之后的几十年或更长都难得有这么一本。再次记得他说的写作是富贵的事业,富贵啊。
2、以我观察,雪潇所以能安静写出此书,与我在他学院看到的他的研究环境也很有关系,由此想到人才要放到大学里去涵养,成熟,总得给他一个饭碗啊,不让他四处漂流,在漂流中是很难成就更深的文化的。
3,我与记者孙伊斌虽然重走过杜甫公元759年流寓秦州、同谷之路,采访沿途诗人及考察,但读过此书才知懂得微少,学问浅薄,对陇右地区深厚历史及文化的了解很少,我要向雪潇学习,这本书我要存在身边,常常翻读应用,谢谢他。
4、关于雪潇印象,我在本书天水采访日记中,已另记载,可参考。
附 雪潇诗歌欣赏:
《暗号》
在山坡上你会遇见草
每一株草都会问你:你是谁?
那是漫山遍野的问题啊
你唯一正确的口令是:我也是一棵草
草的纤纤手,引领你进入草
进入草,有个暗号:你手里要拿着一朵花
大千世界,无非花花草草
《送寒衣》
十月一,送寒衣。
孙子问奶奶:给我爷爷的衣服怎么做得那样小?
奶奶回答:人死了,就变成了小孩子
十月一,小小寒衣
穿在天下亡魂身上
十月一,天下寒衣
就像小小树叶一样
黄的树叶
红的树叶
秋天的小小衣服被风带走
——风的另一头,有些事物从此
不再寒冷
《油菜花——五月,回家》
走过一块油菜花,看见一块幸福的黄手帕
走过两块油菜花,看见两块幸福的黄手帕
走过三块油菜花,看见三块幸福的黄手帕
走过无数块油菜花
看见无数块幸福的黄手帕
山坡那边的碗豆地里,已经有人在喊了:
瓜球瓜球,快去,快去告诉你嫂子……
走过一块油菜花,看见一块幸福的黄手帕
走过两块油菜花,看见两块幸福的黄手帕
走过三块油菜花,看见三块幸福的黄手帕
呵,嫂子啊,一块幸福的黄手帕
被你晾在篱笆上
《想父亲》
神的拉链拉开
父亲黑色的旧提包里
今天倒出的,是如金似银的爆米花
父亲的气力藏在身体里
他很少笑。他笑的时候
神的拉链拉开
——父亲的巴掌那么大
揩去的喜悦,却像一颗眼泪
那样小
父亲的旧提包不在了
因为父亲不在了
从闪电的门缝,我看到神的拉链拉开了
风来了雨来了
饭熟了汤热了
一声闪电,天堂的大门关上了
《向前》
手,向前再伸,就是刀
刀,向前再伸,就是锋芒
锋芒,最尖锐的部分
正气凛然的部分
再向前,就是刀光,就是寒气
就是最脆弱的部分,就是所谓理想
再向前,就是理想破灭
就是香销玉陨,或者折戟沉沙
剑兰2014年10月13日凌晨(摘自诗歌报)整理于深圳黄沙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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