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邃

“这件多少钱？”老外指着一件汗衫问阿娣。老外三十多岁，瘦瘦的，一脸的毛，像个毛人。

“108元。”阿娣一边回答一边想，这老外长得不咋的，不过，中国话咋说得这好？比自己还好。

初次见到阿娣的人，只看她那一双凹眼睛，就知道她是广东人，和大多数广东人一样，阿娣说普通话时，舌头总是伸不直。不过，阿娣始终认为自己的广东普通话在广东人中是出类拔萃的。

“太贵了！……这件多少？”

“128。”阿娣在心里已经大体肯定了，108还嫌贵，这是个穷老外，可能是个留学生。阿娣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一直很自信。

阿娣来深圳有十个年头了，在这个小超市打工也有五年了。

开始那几年，她在关外宝安的一个电子厂上班，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那些年，她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她觉得很累。她觉得自己不是做工人的料，她想做营业员。做营业员没有什么体力劳动，可以倒班，工作时间也短；最重要的是阿娣喜欢说话，在工厂做流水线上的活，十多个小时说不上几句话，像哑巴，比坐牢还难受，而做营业员可以和顾客进行语言交流。于是，尽管工资比在工厂时少，阿娣还是毅然选择了这个小超市。

“你看，这上面的头像很酷的，现在时髦这个，刚才有位英国朋友，和你一样的帅，买了两件。”阿娣笑着说。

柜台里的收银小姑娘听到阿娣这句话，低着头笑了

阿娣的笑和她四十来岁的年龄很相称，不娇艳不做作，是一种成熟女人自然流露出来的表情。不过，刚才阿娣提到的那位老外是不是英国人，阿娣自己并不清楚。在阿娣看来，只要是讲听不懂的外国话，那就假定是英语；只要是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那就假定不是英国人就是美国人。阿娣把眼前的这位老外又假定成英国人。至于她为什么总是先假定为英国人而不是美国人，阿娣没想过，可能是她觉得美国人比英国人坏。夸眼前的这位老外和先前的那位老外一样帅，是阿娣在生意场上的职业用语，是奉承话。先前的那位老外和眼前的这位老外一样，在阿娣的眼里，一点也不帅，那位老外，秃顶，大肚，胳膊和胸上毛茸茸的。倒是挽着他手的那位年轻的中国姑娘还蛮水灵的， 阿娣喜欢看那位年轻姑娘，因为那位年轻姑娘和她一样，也是凹眼睛。

“68元，怎么样？我买两件。”老外听阿娣夸他帅，很高兴，但也很会砍价。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还价。”阿娣笑着回答，同时，阿娣在心里断定，这笔生意做不成。

老外笑了笑，说了一句阿娣听不懂的“英语”，转身走了。

阿娣想，你要是胳膊上挽了一个中国妞，你就会把衣服装在包里买走了。阿娣有点羡慕那些泡上了外国男人的中国妞。

“这件毛衣怎样？”五十多岁的阿姨问身边的大叔。

“……”大叔拿着毛衣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好像拿不定主意。

“大姐，你穿在身上试试。”阿娣隔着一个货架用舌头伸不直的普通话劝阿姨。阿姨和大叔及老外几乎是同时来的，阿娣刚才在应酬老外，不是阿娣把同胞丢一边而讨好老外，是因为老外性急，来了就问价，而同胞总是不慌不忙的挑来挑去的，想买又不想买的。

“穿呀，穿在身上试试，不喜欢就不要，喜欢就要。”大叔脸上笑着，口里劝着，手里帮着，毛衣穿在了阿姨的身上。大叔的话好象是湖南话，又好象是湖北话，阿娣拿不准。

这俩老好亲热！阿娣像受了感染似的，心里也甜甜的。

阿姨穿着毛衣，走到镜子前看了好一会，对大叔说：“头发快白完了！”

“你这人，要你看毛衣，你怎么说起头发来了？”大叔那语气像女人嗔怪男人似的，听得有点肉麻。阿娣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阿姨继续在镜子前看来看去的。

“合适不?”阿姨问大叔。

“还可以。”大叔说。

“再看看其他的吧。”阿姨还在犹豫不决。

“大姐，这件真的很适合你，你穿在身上，最少要年轻五岁。”

“嘿嘿……”阿娣把阿姨逗乐了。

“还有其他颜色的吗？”阿姨还想再看看。

“就这一件了。大姐，你老公刚才都说还可以。”阿娣笑盈盈的望着大叔说。阿娣很精的，她知道，男人陪女人一起买东西，男人比女人好对付，只要奉承男人几句，男人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就会死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往外掏钱了。

“什么？老公？我是她哥！”大叔一本正经的说。

“呵呵！大哥，不好意思！说错了，不好意思！”阿娣虽然笑着，但有点尴尬。

“买吧！哥给你出钱。”大叔对阿姨说。

阿娣看到阿姨笑了，并且还看到阿姨在大叔的手臂上轻轻地叩了一下。

阿娣想到了自己的老公。

刚到深圳打工不久的一天傍晚，阿娣的老公来接阿娣下班。同行的姐妹问阿娣：“这就是你老公？！”阿娣的老公听到了这明显带有讥讽语气的话，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他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做厨房吊顶的活。阿娣和他结婚这多年了，时不时就有人说他俩的婚姻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以后，再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哥！”阿娣感到老公的话很是斩钉截铁。

阿娣来这个小超市上班后，她老公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小超市。

“大姐，你哥和你长得真像！”阿娣不舍不弃的继续柔美的奉承阿姨，但她笑嘻嘻的眼睛却在望着大叔。

“真的？像吗？”大叔可高兴了。

“是的，真像！”一直没说话的收银小姑娘也乐了。

“就冲你俩这句‘真像’，这件毛衣是一定要买了，不然，咱这做哥的多没面子。”

“哈哈！”阿姨笑出声来了。

阿姨不知是听了大叔的话高兴，还是听了阿娣的话高兴，除了这件毛衣，阿姨又买了一条裤子。

毛衣和裤子都是大叔给的钱。

阿姨和大叔刚出门，阿娣就笑哈哈的对着他们的背影说：“好可爱的老夫老妻！”

“不是！是老哥老妹。”收银小姑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伴着银铃般的笑声传到了阿姨和大叔的耳朵里。

“你小丫头知道个啥！”阿娣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收银小姑娘。

阿姨回过头来笑了笑，大叔没有回头。

阿娣看到阿姨在笑着向大叔说着什么，大叔只是点头。突然，大叔用手把走着的阿姨拉住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路边，正要过马路，但信号灯变成了红灯，阿姨可能还陶醉在高兴中没看到，大叔看到了！

阿娣目送着阿姨和大叔肩并肩的过了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