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邃

“妈，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卫生间的门安上。”儿媳很不高兴的样子。

“……”萍姐没有吱声，她听见孙女在哭。

儿媳嫁过来的时候，卫生间就没有门，当时是用一块旧布钉在门框上。把旧布当成门，从九六年的冬天就开始了。那天，丈夫老贾上卫生间洗澡，进去了好一会没出来，萍姐觉得不对劲，就在门外喊：“快出来，我要上厕所。”但里面没有回音，萍姐接着就“嘭嘭”的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回音，萍姐急了，仅一脚就踹开了门，萍姐个子高，力气也大。萍姐看到，老贾歪躺在澡盆里，老贾中风了……

萍姐认为，老贾被救过来是因为卫生间太小，老贾中风的时候躺不下去，头靠在墙上，是墙救了老贾的命。老贾命硬，不到一年，又可以走路了。不过，从那以后，旧布就成了卫生间的门。

儿媳没过门之前，家里有四个人：萍姐、老贾、一儿一女。他们没有谁在乎卫生间为什么必须要有门。儿媳过门之后，开始很在乎卫生间必须要有门，她对萍姐说了几次，萍姐口里答应好、好的，但卫生间却一直是老样子——用旧布当门。儿媳是农村的，嫁到城里很满意了，婆婆不装门，她也不好强求，只能入乡随俗，生下女儿后，就再也没提这事了。

萍姐是家里的顶梁柱，老贾是个老蔫，什么都听她的。

萍姐和老贾是一个厂的，九九年，工厂停产，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儿子就休学去广州打工了。萍姐有一个亲戚在液化气站负责，她就开始了送液化气坛子的劳力活。

小灵通响了。

“萍姐，一坛气多少钱？”一个女人的声音。

萍姐听出来了，是王姐。

“85元。”

“又涨了。”

“马上还要涨。”

“给我换一坛吧。”

“是学校宿舍，还是××局宿舍？”

“学校。”

“好，知道了。”

“还有，我这里有一住户，房子要卖，90平米，价格还可以，8万可以谈好，你要的话，就过来看看。”

“太贵了，谢谢你！·”

王姐是萍姐儿子的同学的妈妈。
   萍姐刚开始送气坛子的时候，和王姐说过，要换坛子，就找她。可这么多年了，王姐总是找别人换坛子，一直没找过她，萍姐认为王姐瞧不起她。

三年前夏天的一个上午，王姐从菜场买菜回来，路过萍姐的家门口，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在和萍姐争着什么，王姐就好奇的过去了。年轻男人质问萍姐为什么不把坛子送他家去，他家等气用。萍姐说送去了，放在他家的门口了。年轻男人问，你放在哪里？萍姐说，七楼你家门口，我敲门，你家没人。年轻男人说，我家住六楼。萍姐说，那是我记错了，我马上去给你背下来。年轻男人说，这点事还记错？！年轻男人有股子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王姐看不下去，就对那年轻男人说，小曹，你自己背下来得了。王姐认识年轻男人，他早先是自家老刘的下级，现在是国税局的一个小头头。年轻男人看到是王姐，马上笑嘻嘻的说，我没有要她背呀，只是来问问。年轻男人走了。

这是王姐第一次进萍姐的家，一进门，她就心里堵得慌。这个家用两个字形容很恰当，一个是“旧”，一个是“乱”。

“找我换坛子？”萍姐笑着问。

“……”王姐有点尴尬，她是来劝架的，不是来换坛子的。王姐曾想让萍姐换坛子，可她家老刘不让。老刘说，你让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背几十公斤重的坛子爬五楼，你心里好受？！王姐也是女人，她很同情萍姐。县城有很多干换气坛子劳力活谋生的人，不过除了萍姐一个女人，全是男人，而且萍姐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后天你给我换一坛气吧。”王姐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姐的心里越来越堵……

第三天下午，萍姐第一次把气坛子背到王姐五楼的家里时，王姐好心的劝萍姐：“歇歇吧，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是个女人，这活太重了！”萍姐笑笑，“没事。”萍姐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从那以后，尽管老刘一直极力反对，王姐还是固执地一直找萍姐换坛子。不过，王姐再也没有劝萍姐要她歇歇了。大多数时候，王姐在楼下等着萍姐，要和她一起把气坛子抬上去，可萍姐不让，总是自已一个人背上去，而且还一直送到厨房里去。每次进门，萍姐要换鞋，王姐不让她换。萍姐进别人家门时，是一定要换鞋的，她一年中大多数时间穿一双男式解放鞋。萍姐身上的衣服全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流行式样，不过，虽然看上去很憔悴，却没有人认为她是乡下人。

儿媳不高兴是有原因的，女儿十岁了，上小学五年级了，用这没有门的卫生间不适合了！刚才孙女哭也是为这事。

萍姐为什么不吱声？萍姐也有自己的想法。

萍姐等会要去看房，是套二手房，60平米左右，房主开价5万。萍姐想，看了后，如果可以，就准备买下来给儿子一家住。她手头上现在只有4万元钱，这4万元钱里有她这多年来节衣缩食省下的钱、有她儿子女儿打工汇来的钱、还有她送气坛子挣来的钱。她女儿前几天来电话说了，过几天给她汇两万元钱来。她女儿很懂事，技校毕业后在武汉一家公司上班，找了一个男朋友家里较宽裕，也很豁达，女儿年底准备结婚，男方家除了不要她家一分钱外，还另外给她家两万元钱的聘礼。

另外，她昨天已经找人了，今天来家量卫生间的门，她也觉得，卫生间应当装门了。

萍姐现在的住房是单位分的，二十多年前，工厂效益好，分这样T型近40平米房的人极少，很多人都很羡慕她。

03年，工厂破产时，老贾办了病退，她算了11000元，扣除买房款6500元，她仅落下4500元。

04年，萍姐拿上了退休金，每月398元。

这年冬天一个非常冷的晚上，她隔壁家同单位的独居的有病的老人冻死了。不久，这位老人的住房要出售，开价两万。萍姐很想买下来，但那时她没有那么多钱。

老贾虽然好了，但没好彻底，平日要吃药。老贾还爱抽烟，为了省下抽烟的钱，他从不吃早餐。病之前，一天两包，很便宜的大公鸡烟。病好了后，萍姐不让他抽烟，他就偷偷地抽。那天，萍姐去给人送气坛子，他一瘸一拐的去买烟，一不小心摔倒了，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萍姐气得不行！马上去给他买了一条软白沙的烟，花了45元，老贾很心疼，这条烟抽了整整三个月。从此，老贾的烟没戒，但抽的很少很少了。

“我去王姐家拿坛子，过一会儿，有人来家量卫生间的门，你不要走远了”萍姐叮嘱老贾。

“好，你去吧。”老贾说。

萍姐推着自行车准备出门，发现车胎没气了。这辆自行车是她花五十元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买的时候有九成新，估计是小偷偷的车。这辆车很还债的，十多年了，驮了多少坛气，萍姐自己也说不清。绝大多数干这行的人前几年都换成了机动三轮车，萍姐没换，一是舍不得钱。二是她觉得自己做的很吃力了，该歇歇了！

她打算买了房子以后，就歇歇了！

“哦！你也想歇歇呀？你也该歇歇了！”萍姐对着自行车自言自语，那瘦削的但皱纹不是很多的脸上有些许调侃的样子......

                                                2009－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