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t小说&gt失忆的旅客

原创小说

     这有人吗?我登上火车,指着一个空位,问坐在旁边穿着绿棉袄的年轻人。
   随着年轻人漠然的摇头,我一屁股坐了上去。
   窗外幕色降临,黑漆漆的夜似给玻璃涂了一层水银,让车窗瞬间变成了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的侧影。
   火车再次启程,“咣当当,咣当当”的单调声响如同摇篮曲,“绿棉袄”挺不住了,双臂为枕,爬在了小桌上,一会儿便响起了和“咣当当”同样频率的鼾声。
   你到哪下车?对面头发花白的男人盯着我问。
   长春,你呢?
   佳木斯,你从哪上的车?男人又问。
   我一愣,然后平静地说,刚才那个站。
   哪个站?
   锦州!我有点没有好气。
   那你到哪下车呀?
   长春,你刚才问我了!我的声音有些放大。
   哦,俺有时糊涂。姑娘你可别介意呀!男人有点歉意地说。
   啊!我没再做声,眼睛望向窗外,“镜子”中晃出我眼睛里些许愤怒。
   我有失忆症,很多事儿一眨巴眼睛的功夫就忘了。男人说。
   真的?我扭过头,好奇地向他望去。
   怎么会是假的呢?男人指指衣帽钩上挂着的黑色袋子说,这次出门,我就是到妹妹家养病,瞧!她还给我买了一副三千多元的羽毛球拍子呢!
   那你病的还挺重的呀?我问。
   可不,我的失忆症得的可不是时候了!原来我在粮食局工作,给一把手开了20多年的小车,也不知道伺候多少个了。你说怪不怪,一天晚上,俺们领导从饭店出来,喝的醉醺醺,登上车说了句,回家!便倒头大睡。我寻思着,没有别的指示那就开车走人吧!可不怎的,我就是想不起来,俺们领导家在哪了!男人使劲拍了一下大腿。
   这下可惨了,我开着车在空旷的马路上这顿神逛。开到幸福花园,瞅着门口的石狮子就觉得眼熟,隐约记得俺领导从这儿挽出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坐过我的车;开到快乐小区,瞧着黑漆大门我也觉得见过,恍惚记得俺们领导从这儿也领出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上过我的车……男人有点喋喋不休。
   停!我问你,那你后来找到你们领导家了吗?我打断他。
   没有呗!我开车在城里就这样逛了一宿,小区花园溜了个儿遍,就妈的没找到他家!按说,这一年少说也去过一两百回,比回俺自己家都勤,怎么就找不到了呢?男人开始使劲地搔起头,一根白发飘零零地落在了小桌上。
   你可真够虎的,也没说问问你们领导?
   哪敢呀!俺们领导先把车当成了痰盂,吐了个翻江倒海;然后又把车当成了便池,尿了个水漫金山。我连屁都不敢放,还问呢!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他送回家,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带着一车的猫尿狗骚的味儿穷跑到了天亮,车都跑没油了。男人烦躁起来,脑门渗出汗滴。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俺就落下了这失忆的毛病,办了病退回家了。那些领导们还真他妈够意思,逢年过节都拎着东西和钱到俺家慰问。他们说,可怜呀!可怜呀!勤勤恳恳一辈子,咋老了老了落下这怪病。我问,你谁呀!每次老子一说,他们都高兴地屁颠屁颠的,恨不得搂住俺亲上两口。男人布满胡子茬的大嘴笑裂开来。
   呵呵,你这一失忆跟杀你灭口也差不离儿。我笑着指指自己,那你明天还能想起我吗?
   想不起来了!真是想不起来了!密码,电话,地址,凡是该记的东西,到我脑袋里就生锈就卡壳儿,我连自己家在哪都想不起来。男人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真的?那你下车怎么办?
   我妹妹把我家地址写到纸条子上了,我下车后把纸条子给出租车司机,就能到家了!他得意地拍了拍上衣口袋。
   你得失忆症不痛苦吗?生活遇到多大麻烦呀!
   俺早习惯了,天天睁开眼睛都新鲜儿的,也就没啥子闹心事了!
   忽悠悠,忽悠悠,车身有节奏地轻轻摇摆,我也挺不住了,左肘支桌,合上了眼皮……
   当火车渐渐减速时,我睁开了双眼,进长春市区了,我站起身,直了直坐的僵硬的腰,跺了跺坠的麻木的脚。
   醒了?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微笑地问。
   嗯!
   你到哪下车?男人盯着我问。
   长春!我笑。
   他一愣,然后狐疑地问,笑什么?
   我能猜出你到哪下车!我充满自信。
   哪个站?
   佳木斯呀!我大笑。
   佳木斯?我去那?男人满脸疑惑。
   我想了想,指着他的上衣口袋说,你的票有可能在这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火车徐徐进站,拜拜了!我拿起行李,对那个低头找票的男人说。
   唔!男人低头寻找着,顾不上搭理我。
   我知趣地随人流向车门挪动。
   我也下车!
   随着声音,我回头望去,见到坐我旁边睡了一路的“绿棉袄”也腾地站了起来。
   “绿棉袄”敲敲小桌,指着衣帽钩上的羽毛球拍说,哎!把拍给我递过来。
   低头找票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看了“绿棉袄”一眼,伸手取下拍子递了过去。然后,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低头寻找。
   “绿棉袄”拎着行李和羽毛球拍,在我诧异的注视中,向另一个门口踱去……
  (2007年9月8日)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