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画

【六】
当晚，安置好在医院的李老师后，我准备找个旅店住下。没想到李老师却强烈反对说：“来这儿就是回家了，还找什么旅店，一会儿让天然送你回去住。”
“李老师，我还是找个地方吧，不然太麻烦你们了。”我婉拒。
李老师笑着训斥我说：“傻孩子，竟胡说。怎么会麻烦，就这么定了。”面对李老师的热情挽留，我没有推辞。
晚风轻轻吹着，空气显得特别温润，江南小镇的夜就是这样婉约秀丽。我和天然徒步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幽蓝的天空，月亮已爬上了树梢。月光皎洁，明亮，柔和，还有那满天繁星，正调皮地眨着眼睛。
我们并肩行走在甪直的小巷里，一盏盏昏黄的街灯照亮了前行的路。
“真没想到，李老师竟然是你的母亲。”我说。
“是啊，太巧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天然微笑着说。
“你也相信缘分？”我问道。
“是的，我相信缘分，相信这世间的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就像你和妈妈一样。”天然声音温和地说。
“世间的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句话说的太好了。”我转头看向天然。月光下，她身穿一条洁白的长裙，朦胧中，好像翩然而来的仙子般美丽。
我情不自禁地被眼前的女子吸引了，那一刻，我仿佛忘记了天地万物，在我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贪婪，天然低头独自前行几步，我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挠挠头，笑笑，跟了上去。
“天然，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我说。
“小时候？”天然略显诧异。
“是的，小时候。这么多年，你和李老师是怎么生活的。还有，为什么一直没看到你的父亲？”我问。
天然轻叹口气，在一块青石凳上坐下，看样子她是要对我讲述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等她理好头绪和我讲关于她和李老师的故事。
天然抬起头，闪动着清澈的眸子，看了看天空，然后开口说起了她的故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从我生下来到现在，从没见过他。在我这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爸爸这两个字的概念。确切地说，小时候也幻想着有个爸爸，那样我就可以被爸爸举过头顶，高高地俯视地面。可以在我受委屈时让爸爸保护我。我很多次幻想，能够赖在爸爸怀里摸着他的胡子碴，我觉得那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可是，这些对于其他孩子再平常不过的事，对我来说都那么遥不可及。”
天然的话，让我的心一阵疼痛。李老师当年在石市工作好好的，却突然之间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的消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猜想，这么多年李老师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日子过的一定很艰难。我忍不住问天然：“难道，李老师从没和你提起过你的爸爸吗？”
她眼睛里飘过一丝哀伤说：“小时候，我也问过妈妈爸爸在哪里，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爸爸，而我却没有。妈妈总说我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我记得有段时间我天天吵吵着要爸爸，说急了，妈妈就开始哭。后来每次问，妈妈都哭，渐渐地我也不敢问了。”
“也许，李老师真的有难言之隐。只是这么多年，你们母女相依为命，实在不容易。”我说。
“你说的没错。妈妈是从外地来的，后来我又出生，能够完全融入一个新环境的确不容易。这二十几年我们过得的确很辛苦，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我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妈妈。”天然一脸幸福地说。
“嗯，我想，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年的处境。”我说。
天然家离医院并不远，绕过两条街就到了，天然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带着我径直进了屋子，夜色下，朦胧中我看到这是个很小巧别致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些花草，散发出阵阵清香怡人的味道。
进了屋子，天然打开灯，屋里的一切瞬间明朗。这是一栋典型的古式格局房屋，屋里的装饰不奢华却极度温馨典雅，深紫色布艺沙发，视觉上清新靓丽，古色茶几和边桌上纤尘不染，茶几上放着个丁香花形状的玻璃水果盘，里面盛着几个苹果，和一些花生。在水果盘旁边整齐地摞着几本书籍，最上面一本是曹雪芹的《红楼梦》。
“你喜欢读《红楼梦》？”我问。
“嗯，闲时会看看。”天然说。
“《红楼梦》里人物众多，个性对比鲜明，天然，你最喜欢这里面哪个人物？”我问。
“抛开宝黛不说，《红楼梦》里我印象最深的女子是尤三姐，她生的标志，性格刚烈，能够心怀柳湘莲一人从始而终，最后因爱自刎惨死，虽然出场不多，我却从心里为她感动。”天然说。
“嗯，尤三姐的确是一种女性力量的象征。天然，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外表柔弱，内心却有着刚烈的一面呢？”我笑问。

天然浅笑，没回答我的问题，边上楼边说：“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跟我上来吧！”
我跟在天然后边，上了楼梯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天然又说：“这里一共两个卧室，那间是妈妈的，这间是我的，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
我急忙说：“天然，别客气，我在沙发上睡就行。”
天然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说：“没关系的，我帮你换换床单，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说着，进屋就去收拾床铺。
见天然忙碌着，我就在二楼的房间随便闲看。天然房间东边还有一个房间，房门打开着，我借着楼道的灯光走到门口，看到里面摆满了画，我想这应该就是李老师和天然的画室了，我打开灯，瞬间被这些画吸引了。
这个房间不大，却放置着许多难得一见的好作品。有水墨淡彩写意画，山水花鸟人物工笔画，甚至还有些素描水粉画。走进去，我忍不住打心眼里为李老师和天然叫好。
“这里的画，大部分是妈妈画得。”天然出现在我身后说。
“这些画，太棒了。原来李老师这些年一直坚持着绘画。”我说。
“是的。妈妈不仅自己坚持，并且还全身心地培养我继承她的梦想。”天然说。
“那，画画，是不是你的意愿？”我问。
“小时候，妈妈让我画，我总是敷衍了事，后来，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绘画，在这墨香和色彩里，我更深刻地认识了自己，所以，到后来画画不仅是妈妈的梦想，更是我的梦想。”天然说。
“天然，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李老师一定付出了很多。正如你所说，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妈妈，我真为你们感到开心。”我说。
“谢谢你，水蓝。”天然诚然地说。然后，她转身走出画室说：“来吧，看看今晚你的房间。”
我跟在天然身后，去了她房间，床上已经换好一条浅蓝色印花纯棉床单，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房间布置的既简单又清爽。这一切，就如天然本人一样，纯净美丽。
我看见在窗台旁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李老师和天然母女俩的照片桌摆，走到跟前仔细端详起这张照片，不由自主地说：“你和李老师很像，一样的美丽。”
我回头看天然，看见灯光下，她的脸颊绯红。这样的夜，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缘分，林林总总，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甚至，我开始迷恋身边的一切，包括眼前的这个女子。
我走到天然身边，情不自禁地把她拉进怀里，她没有反抗，我的贪恋进一步加深，就在我的唇快要贴住她的唇时，她突然把我推开了，呼吸急促，语气慌乱地说：“你早点休息，我去医院了。明天见。”说着就匆匆跑下楼梯。
我急忙追下去喊着：“天然，夜深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这里我熟悉，别担心。”说着，天然就跑出家门，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七】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事情。
与天然十八年前的第一次邂逅，又在前些天画展上的再次相遇，与李老师儿时的师生情，又到此刻的久别重逢……这种种的一切，让我更加相信缘分二字。
我明白，我对天然的失礼，是由心而发的一种情感。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对馨子有过这样的冲动外，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如此打动我的心扉。
馨子，想到馨子，我的心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涩。
馨子，是我在美院上学时的同班同学，她不仅长的漂亮，专业更是同系里的佼佼者，当时，她是美院名符其实的校花。
因为同样的爱好，同样的优秀，我和馨子理所当然地成了学校里最般配的才子佳人。我们神话般的爱情，在当时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和馨子在一起的时光，的确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她有些刁蛮任性，可是，她却有着一颗善良乐观的心。她的笑容永远像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以至于，在她消失在我的世界后，许多次梦里，我都会看到她的笑容。
那是我们美院毕业前夕的一个夜晚，馨子拉着我来到学校操场上看夜空，我记得她当时的模样，星空下，她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哽咽着说：“水蓝，我爸妈要带我移民去美国。”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击碎了我的心，我呆呆地伫立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馨子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唇边轻吻着，泪水一滴滴落进我的手心说：“水蓝，跟我一起出国好不好，我父母会替你安排工作，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馨子的话，让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出国，在我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两个字，骨子里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在这生养我的故乡，有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只凭感情用事就置他们于不顾，再说，我的家人从来不提倡我出国定居。尤其是爷爷，爷爷身为一名警察，深深地热爱着自己的祖国，他说，我们的国家正在日益昌盛，我们应该把自己的满腔热情献给自己的国家。

我把馨子拥进怀里，任凭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衫，我万分心痛地说：“馨子，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放心去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会快乐的。”
“不，水蓝，没有你，我怎么快乐，我的心都给了你，没有心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快乐的。”馨子激动的说。
“别说傻话，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吧！”我说。
“水蓝，你答应我，等我回来好不好，我先和爸妈去美国，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回来的，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我不要失去你。”馨子哭泣着说。
“好，馨子，我等你。那怕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我都会等你回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流着泪说。
夜空之下，月光皎洁，星光闪耀，我们的诺言在那一刻显得无比铿锵有力。
美院刚刚毕业没多久，馨子就在父母的陪同下远赴美国定居了。开始，我们每天都会打电话倾诉相思之苦，馨子告诉我她在美国的一点一滴，告诉我她多么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多么怀念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再后来，她会开心地告诉我她交到了新的朋友，她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多彩，她的笑声越来越多。我在替她高兴的同时，却有了种不安的心理，我觉得，馨子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直至后来，馨子会半个月和我联系一次，再后来一个月联系一次，直到后来，馨子的电话打不通了，我彻底地失去了她的消息。
馨子没有和我提出分手，却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可是，她不知道，在这些年里，她早已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扉。以至于，她的身影永远在我的心里，梦里徘徊。我忘不了她，就把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从此，馨子成了我爱情的死结。我身边不缺乏追求者，可是，我却从未再交过女朋友。如今，十年过去了，我还是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爷爷去世前说的话，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些事该放就放下吧，是啊，十年了，也该放下了。
确切地说，在遇到天然之前，我还不能确定我能不能彻底放下。可是，在遇到天然之后，我明白，我已经可以放下以前，重新面对一份感情了。而给我力量和勇气的人，就是天然。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睡着的，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被一串串清脆的鸟鸣声唤醒，我才知道，后半夜我应该睡得很踏实。
起床后，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晨光柔和地照射进来。窗外，迎面扑来阵阵清新的空气，这个早晨真的很美好。
我一番洗漱后，下了楼，看到天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晚了，麻烦你了，李老师怎么样了？”
“妈已经吃过饭了，她让我给你带了早餐回来，趁热，赶紧吃吧！”天然说。
“那个，昨晚……”我想起昨晚的失礼，吞吞吐吐地说。
“对了，昨晚是不是睡的不习惯，看你脸色不太好，赶紧吃点东西吧！”天然急忙转移话题说。
“不不不，睡得很好，放心。什么好吃的，我还真饿了呢！”见天然不想说昨晚的事，我也赶紧收起来了那些话，慌忙坐下去吃饭。
“有烧麦，野菜小笼包，牛奶和茶叶蛋。”天然说。
“嗯，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我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温柔善良的天然，我被那一刻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竟然忘了我对牛奶过敏，把一大杯牛奶一饮而尽。
不过五分钟，我的皮肤开始出现一片片红色疹子，奇痒无比。天然看我不停地挠忙问：“水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缓过神来笑着说：“我忘了，我对牛奶过敏。”
天然一听急了说：“真有你的，这都能忘，走，我们赶紧去医院。”
我跟着天然边走边说：“看见你为我准备的早餐，只觉得幸福了，哪还记得这事。”天然听了我的话，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
在天然的陪同下，我去医院打了解毒针，到中午时，皮肤已经有了明显好转。
午饭后，李老师见我已无大碍，就让天然带我去甪直老街上游玩一番，说难得来一趟，总要好好去看看才行。
【八】
天然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言而喻。
在天然的带领下，我们观赏了甪直的几个名胜古迹，走过了甪直热闹古朴的老街。天然说：“来到甪直，不坐船，肯定会遗憾的，走，我带你去坐船。”
说着，我就跟着天然来到一顶小桥边的码头上。天然和划船的妇女说了几句话，就朝我走来说：“水蓝，上船了。”

跟着天然，我上了一条古木色的小船，这条小船与往日的乌蓬船大同小异，只是船顶蓬更高，并用蓝印花布做了装饰，整体看上去宽敞而不失古朴。甪直划船的人都是当地的中年妇女，被称作船娘。她们身穿具有甪直特色的水乡服饰。我对他们这些服饰颇感兴趣，对天然说：“许多年前，我曾来过一次甪直，那时候怎么没注意到这水乡服饰竟做的这么精致。”
天然说：“水乡服饰是当地的一大特色，年轻人可能会嫌这衣服土气，可是，当地一些老人儿还是很热衷这种衣服呢！”
我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位划船大姐的衣服说：“这一整套衣服下来，大小好几件啊！”
天然笑笑说：“这大姐头上戴的是绣花三角包头巾，上身穿的叫拼接衫，下身是拼裆裤，腰里系的是束腰，脚踝处用的是卷膀，脚上穿的是纯手工做的绣花鞋。这一套衣服做下来，可是要下不少功夫的。”
我们一边闲聊着，小船就已经驶出了码头，顺着蜿蜒水路荡舟而下。身穿水乡服饰的大姐，一边娴熟地摇动着木浆，一边唱起了当地盛行的吴歌，正宗的方言味道，我听不准歌词，却觉得歌声旋律跌宕起伏，深远悠扬，充满了侬侬切切的南方情调。
水巷环绕，条条相通，在落日余晖下，置身于碧水轻舟之上，两岸是临水而建的房屋小巷街道，各种情景相互衬托，使得这座江南小镇更婉约秀丽。
江南，本就是一幅古朴典雅，温润清丽，且神秘如梦幻的画。江南如画，这四个字于此情此景最贴切不过了。我看着天然，看着这个许多年前就已经融入我画里的女子，心中的感动不禁油然而生。
小船还在缓缓行驶，碧波粼粼，散出一圈圈涟漪，使得人心都跟着柔软起来。我看着天然，忍不住问：“天然，你的画，大部分都是画的江南水乡，你的创作灵感，是不是就来自于这大街小巷？”
“虽然我从小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环境下成长，但是，时间久了总会出现审美疲劳的。我觉得对于画画的人来说，最美的画不是在身边，也不是在远方，而是在心里。我每次想要完成一个作品，总是会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人生的美好，那一点一滴都是值得珍藏的，就这样我带着最单纯的内心的美好去画画，总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天然眼睛明亮，无限真诚地对我说。
“你的那幅《风居住的街道》我很喜欢。实不相瞒，我就是在那幅画里对你产生了一种心灵上的共鸣，那幅画，给了我很大的震撼，确切地说，除了觉得震撼，我还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我无比虔诚地说。
“水蓝，我有些意外，觉得你很懂我。你说的不错，那幅画背后有个很美丽的故事，并且那幅画对我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天然温和地说。
“我希望你会愿意与我分享你的故事，我愿意做你忠实的聆听者。”我坦诚说到。
天然温柔一笑，没有回复我的话，而是把眼睛转向了前方，说：“水蓝，前面不远处就是东大桥，也就是甪直东边最大的一座桥，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看吗？”
我爽快答应：“怎么不愿意，正求之不得，借机我还可以多欣赏一下甪直的美景。”
我们下了船，上了岸，径直沿着一条幽深的街道往东走去。大约一刻钟，一座宽大，古朴，充满沧桑感，以及厚重的历史印记的大桥出现在我的眼前。天然说：“看，那就是东大桥，它也叫正阳桥，初建于明朝时期。”我看着这座桥，第一感觉感觉就是这座东大桥有种极度落寞的气息。
我和天然并肩走上东大桥，天然用手轻轻抚摸着这座大桥的石栏桥体说：“我第一次来东大桥，是在我五岁时，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妈妈带我来这里写生。桥边的农户门前开满了迎春花，河水碧绿清澈透明，这座桥就那么安静地伫立在这里。我还小，就觉得这座桥特别大。妈妈画画，我就在这座桥上跑来跑去数台阶，至今我都记得这南边有三十个台阶，北边有二十六个台阶。你看，这些台阶都已经高低不平，但是这座桥依然很坚固。”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的确如天然说的那样，台阶高低不平，甚至在台阶缝隙里长出不少杂草野花。这座桥虽然没有古镇里面的小桥那么精致，却给人一种大气厚重的踏实感。我说：“一座桥，一段历史，在这桥上走过的每个人都会在这段历史里留下印记，即使毫无痕迹，他们却依然存在过。”
天然走到大桥中央，双臂搭在石栏上，眼睛看向远方。初夏的落日倾情挥洒，桥下的水面上如散落了一层金粉般金黄耀眼。这情这景，在我心里再次成影成像。我禁不住问天然：“你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故事，多少情感，又怎么会对这样一座桥情感至深？”

天然回过头看我，我看见她的眼睛里多了层雾气，我的心顿觉不安，刚要开口安慰，天然却嘴角微微上扬，对我笑了笑，继而说：“在我第一次来这时，遇到了黎晨。当时我正在桥边玩儿，看见河边开着一朵非常漂亮的野花，忍不住伸手去摘，可试了几次都摸不着。这时，黎晨出现在我身后，他弯下腰非常轻松地把野花摘下来放进我手里，然后冲我腼腆地笑了笑就跑开了。后来，每到周末妈妈带我来这里写生都会遇见黎晨，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还成了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大三岁，眼睛又大又亮，我说我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事，他说，他信。我最喜欢黎晨的双手，纤细修长，那明明就是一双女人的手，这双手能弹出非常好听的钢琴曲，很多时候我听着黎晨弹的曲子，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呈现出一幅幅美丽的画面。”
听了天然的话，我的心里莫名地开始失落，原来，天然画画的灵感都是来源于那个叫黎晨的男子。那么我的出现无疑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里，心不禁往下一沉。我小声问：“那，你和黎晨，后来怎样了？”
天然继续说：“后来，我们恋爱了。我画画，他弹钢琴，我们在一个有声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彼此相爱着。有一天，黎晨学了首曲子，是日本钢琴家矶村由纪子与二胡演奏家坂下正夫合奏的经典曲目，叫《风居住的街道》。他说，他非常喜欢这首曲子，还说，这首曲子原本是钢琴与二胡的合奏曲，但是他不想寻求二胡的伴奏，他要我用画来与他和鸣。”
我问：“画展上那幅《风居住的街道》就是由此而来？”
天然点点头，说：“是的。在我生命里，妈妈是我最重要的人，她给了我生命，并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妈妈带给我的感动，足够我用一生去记录。在听了无数遍黎晨的《风居住的街道》后，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画了那幅画。”
我嘘了口气，心里释然了许多，我想，这样一个黎晨是值得天然去爱的，如果他们幸福，我会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的。我对天然说：“原来如此，那幅画非常成功。这个黎晨，让我有了想见见他的欲望。”
天然沉默片刻，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几栋高楼说：“你看，原来那里是一排木制二层小楼，黎晨的家就在那儿住。三年前，一场大火把那里烧了个精光，黎晨本来已经跑出来了，可他为了救邻居家的一个孩子，再次冲进烈火中去，那个孩子得救了，黎晨却因伤势过重不幸身亡。”说完这些话，天然已经泣不成，她的样子让我手忙脚乱，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她拥进怀里，靠在我的肩膀上，给予她片刻的安慰。
天然的故事让我始料未及，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背后却有着如此凄美酸楚的情感。那一刻，看着哭泣的天然，我多么想用我的一生来保护她，爱惜她，照顾她。怀里的天然还在抽搐，我的心也已经柔软成了一汪清水。
在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之前，我和天然回到了医院。李老师看着我们一块儿进出，眼睛里多了些许欣慰。而我，也感觉出我和天然的心，正一点点地靠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