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个人日记

         翻过年,母亲就该六十六了。我时常对自己说:六十六是个吉利的数字——六六大顺嘛!希望母亲身体安康、幸福快乐,一切都顺心如意。

        外婆共生育了五个女儿,母亲排行最小,因而也最得外婆的偏宠。姊妹五人当中母亲是书念得最多的一个,这让其他四个姐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读了一年又一年最后还考上了州农业学校。却也只能望洋兴叹,谁让她们没母亲学习好呢?

       母亲上初中时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城里的三姐家(我的三姨妈),母亲勤奋好学、刻苦努力,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但是生活中的母亲因为勤于学习而疏于做饭菜,为此闹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母亲帮着三姨妈做菜,做的是丝瓜和茄子,结果母亲不削丝瓜的皮却削了茄子的皮就这样炒了给大家吃。为此三姨妈常拿这事给大家逗乐:我这傻妹妹,该削皮的她不削,不该削皮的却削得干干净净。

       母亲性情温和、言语不多、为人低调、厚道老实、做事谨慎、踏实认真。一辈子就这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无闻的辛勤工作操持家务。从扫地洗碗做饭洗衣服喂鸡等等大大小小的琐事,母亲全部包揽(家里四个男人没有女孩子,我想假如母亲生有一个女儿的话也不至于这般辛苦罢)。年轻时如是,晚年亦复如是。即使累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也从不声张,从不言苦。

       在家里,兄弟三人当中我排行老大,小时候,本该是起到做大哥的带头作用,然却是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尽惹父亲生气,也最是令母亲操心担忧的一个,故而少不了常常挨父亲的责打。奈何习气难改,教训未及几日则又故伎重演,让双亲大人头痛不已。

       父亲是人民教师,任过多年的小学校长,家教甚严。早年奉行棍棒教育,常与人吹嘘宣扬“棍棒底下出良才”之教言,并将此理念灌输与单位同仁、亲戚朋友、邻里乡党,多与诸君分享个人心得,总是津津乐道、喜形于色,似乎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大教育家。望望底下生龙活虎的三个小子,觉得教育有方,因而时常以成功者自居。与他人谈及子女教育等问题,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很多时候,父亲与来客满面春风得意忘形地神侃时母亲在一旁只是静静的听着,虽偶有意见,对父亲的言论以及种种作为不屑一顾乃至反感有加却不敢当面反驳顶撞,任其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有时候我在想:母亲的一味容忍委曲求全逆来顺受才使得父亲的脾气与日俱增,整天黑着个脸像个雷公似的。在家里,只要父亲的声音大了点,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战战兢兢屏息静气甚至在父亲面前走动都蹑手蹑脚的不敢出大气(多年以后我在想:这种情形好像只有在旧社会封建制度大家庭中才有发生的啊!)。以至于父亲到了晚年仍旧是个暴躁脾气,英雄不减当年;以至于我也是为人之父了,可还是对父亲有所畏惧;以至于到如今,只要回家听到父亲粗暴的声音心里还会有点揣揣不安。

       大概少年时代被父亲打怕了的缘故吧。小时候,父亲对我最是严厉,也许是我常常惹祸吧,因为在父亲眼里,兄弟三人数我最忤逆,最令父母操心。父亲性急,少有耐心,但凡我犯有丁点儿过错,脾气暴躁的父亲是不依不饶的,但是对于两个弟弟父亲则显得要宽宏大量一些,有时大家都犯同样的错误,对两个弟弟却是睁只眼闭只眼,即使有点过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随便批评几句就既往不咎了。为此,小小年纪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对父亲的赏罚不公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自然,以后我才明白:我是当哥哥的,父亲希望我要有当哥哥的样子,别总是让我的一些毛病习气影响到弟弟们,用心良苦的父亲呵!

       每次只要我犯了错误,稍有不慎免不了遭到父亲的一顿暴打。每每此时,母亲即如同老鹰呵护小雏般张开柔弱的双臂拦住父亲一边苦苦哀求着父亲手下留情一边让我赶紧跑得远远的,可我哪敢溜之大吉呵!被父亲再次捉住则打得会更惨。母亲看我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紧紧将我揽入怀里任父亲拇指粗的棍子无情地打在自己的背上(行笔至此,我已是双眼模糊)。很多时候,父亲往往会将母亲强行拉开,棍子劈头盖脸使劲朝我身上腿上乃至头上雨点般落下。母亲历来软弱,没有主见,家里大事小事全是父亲一人说了算,独断专横的父亲是不允许家里其他成员与他唱反调的。看见我被暴打惨叫,母亲揪心的痛,含着眼泪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事后,母亲掀起我的衣服裤管看着满身的伤痕累累心疼不已,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敦敦告诫:“下次可得记住了,别再惹你父亲生气了。”随即又四下张望,确认父亲不在身边才敢小声地开始数落父亲:“咋那么狠心下得了手啊?真不是个东西!”往往此时我最开心,欲破涕为笑却不知怎的眼泪止不住簌簌一个劲地往下掉,母亲慌了神,忙不迭的边为我擦泪水边安慰我:“好啦!不哭了不哭了。”

       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觉得父亲是一块大石头,母亲则是家里那把大黑伞,为我撑挡住这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

       当然,母亲毕竟是个文化人,明白事理,知晓古训“慈母多败儿”是至理名言,所以,母亲坦护我但决不姑息纵容任由我胡作非为。我做错了事母亲同样会责罚我,当然母亲讲文明,不会像父亲那样粗鲁对我棍棒交加,母亲只会对我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耐心教导。很奇怪,母亲就那么寥寥数语即让我心服口服,不像父亲动辄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或饱以“棍子炒肉”却收效甚微,让我总也不长记性,屡禁屡犯,使得父亲焦头烂额烦不胜烦。看来,因材施教也要因人而异方法得当啊!而母亲则深明大义 ,她不期望我长大后要有多大的出息,她只希望我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做一个无愧于天地良心的人就足够了。

       多年以后忆起这些事,除了对母亲的深深感激之外,我发现我对父亲竟然没有一丝的怨恨。父子连心,毕竟血浓于水啊!

       我逐渐体会到了父亲的苦衷,也慢慢理解了父亲的种种作法,他是恨铁不成钢啊!虽然,父亲的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有点过激,但是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凡事要谨慎小心三思而行。

       诚然,童年时遭父亲痛打的情形事隔多年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这个阴影一直到踏入社会依旧无法从心底抹掉。小时候被打得刻骨铭心,于是刚结婚那会儿我即对妻子说等将来咱们有了孩子即便他再犯有多大的错误我也绝不会像父亲责打我一样责打他,因为我从小饱尝了挨打的滋味,深切体会到皮肉之苦给童年身心带来的伤害。有些伤痛会在心灵留下深深的烙印,会让你一辈子无法忘却的。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与父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更能得到母亲的特别照顾与爱护。

       真的很感谢我的老父亲,是他让我学会了坚强、有责任、勇敢面对。

       那时我们兄弟三人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正是淘气顽皮的年龄,白天父母常常不在家,野得哥仨几个在家里天翻地覆大闹天宫,床头床尾,菜园果树就是我们的战场,几根棍棒你来我往打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二弟去生产大队院子里捡来一面破烂不堪的红旗,兄弟三人如获至宝,扛着红旗漫山遍野乱跑。闹够了,遂邀弟弟们跟我下河捉鱼或抠黄泥巴捏小人揉弹丸等。从早到晚不安生,没个清静时刻,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个小泥猴。为此,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回到家里还要劈柴生火烧水为我们哥仨几个洗澡,常常把母亲累得筋疲力尽,而我们却把洗澡当做如同过年穿新衣服一样的乐此不疲,却不知道母亲有多辛苦。

       在洗澡这件事上我虽是当哥哥的,却是最能得到母亲的特别恩宠,想必是我最脏最臭的缘故吧?

       母亲边为我洗澡边和我嘻嘻哈哈打趣戏耍,浑身精光的我在小小的澡盆里滑来滑去如同一条泥鳅,母亲尽力捉住我使劲搓着我身上的污垢,我则被弄得奇痒难耐,咯咯大笑不止,不停地扭动身子不让母亲抓住,母亲也被逗得乐不可支。

       母子二人就这样在嬉戏耍闹当中把一盆热乎乎的水洗得又脏又黑又臭又凉,尽管冷得瑟瑟发抖我还是赖着不愿起来,母亲好脾气,由着我的性子,不停地给我添热水,直到我玩够闹够方罢休。唉!那是怎样的一幕感人温馨的情景啊!

       

       母亲是六十年代的中专生,毕业于州农业学校。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但是因为家庭成分被划为富农,所以毕业后迟迟未分配工作。不久即被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整整十四年的时间。

       那时,每天母亲一个人跟随生产队社员们早出晚归的上山锄地下田劳作,还经常被那些所谓的“苦大仇深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们的欺侮,对母亲干的活指手画脚、百般挑剔,呼幺喝六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年到头拼死累活的埋头苦干却不给记一个工分,年终社员分稻谷,人人有份,就不给母亲分一粒。母亲有苦难言,状告无门,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

       讲起来是挺冤枉的,给母亲扣上一顶富农的帽子是因为外婆那时尚有一点微薄的产业,但那是外婆年轻时和外公一起靠勤劳的双手打拼下来的,并非像他们所言的是剥削劳动人民得来的。祖上并不显赫,全凭自力更生啊!然而在那个黑白颠倒是非不清的动荡年月,竟惹来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的“愤愤不平”。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所以他们想方设法给扣了顶富农的帽子,还美其名曰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才叫有苦难言百口莫辩!

       母亲含冤父亲也跟着受牵连,居然有人不怀好意,诬陷父亲要卷着细软投敌叛国,要知道,那是上纲上线的非常时期,如果他们诬陷的阴谋得逞的话,后果很严重,不堪设想。好在无凭无据,父亲得以躲过一劫。

       父亲是六十年代的师范毕业生,当年一腔热血雄心壮志满怀理想抱负的父亲为积极响应祖国号召支援边疆建设才不远千里来到这边陲小镇的。那时父亲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边疆教书育人,到处飘泊居无定所,辛苦自不言而喻。与母亲相识结婚后有了个安定的处所吧却又因为母亲的出身而蒙受不白之冤,真的是欲哭无泪啊!

       当然,这些历史是我无意中在父亲的一本日记里窥见到的,当时我不知道“细软”为何物?后来我曾试探性的询问过父亲,父亲说是金银珠宝,我哑然:咱们家哪来的什么金银珠宝?连铜铁都少见啊!

       那时每到插秧的季节母亲即随社员们下田劳作,或头顶蒸蒸烈日或甘冒滂沱大雨在田里你追我赶的插着秧苗,常常在田里一待就是一天(那时干活是以工分制的形式来计算成绩和贡献大小的,所以大家争分夺秒的都想多干点多挣点工分,好年终分红多一点),父亲心疼母亲,常命我们兄弟三人给母亲送饭送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淤泥田埂上,看着母亲和大伙儿热火朝天忙碌的身影,我们直觉得很好玩,哪里知道母亲已是累得腰酸背痛都快直不起来了。

       闲暇时,母亲也会跟随同村的妇女们进山去摘“黑果”(我不知道这东西书上叫什么?一种长在很高的树上的野果子,手指头般大小,夏天成熟,表面呈紫黑色,肉少核大,味道甘甜微涩,放进嘴里一咬,满嘴都被染成紫色),然后拿到集市上五分钱一大碗买了换点油盐柴米钱。母亲一大早就进山,有时傍晚才回来,回到家里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地挑拣着,我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垂涎欲滴,但不敢开口讨要,因为我们知道那是母亲辛苦了一整天才弄回来的,是要拿去换钱来补贴家用的。母亲看我们在旁边可怜巴巴的样子,顺手挑了几枚大的塞进我们嘴里解解馋。兄弟三人欢天喜地,心满意足的自觉走开,不再烦扰母亲大人。

       母亲就这样含辛茹苦十四年,饱经沧桑、受尽磨难,直到粉碎“四人帮”文化大革命结束两年之后才平反昭雪落实政策给母亲安排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母亲心满意足,单位离家不远,约两公里左右的路程,每天早晚往返四趟,既可以锻炼身体还能够照顾家里。

       后来母亲购买了一辆自行车,上下班时间充足了,也方便多了。

       母亲就这样骑着这辆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的过了一年又一年一直到退休。

 

       一个人只有历经一番风雨坎坷才会更加坚强成熟。十四年的忍辱负重,把母亲历练得更趋于淳朴善良、厚道平和、温柔体贴。更懂得了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来之不易的情感以及这份迟来的工作。

       母亲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上班了,终于不再做牛做马任人欺负了。母亲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热情洋溢、斗志高昂。工作积极努力、尽心尽职。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毕竟耽搁了十四年的时光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四年?所以母亲倍加珍惜这份久违的工作,常常是早出晚归废寝忘食的努力工作着。

       母亲读的是农学专业,主要工作是研究试验开发改良培育高产水稻。工种技术含量高,冗杂繁琐,长年累月与农田打交道,起早贪黑的在田里摸爬滚打,其实跟农民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下田播种、插秧、收割、归仓等。到什么季节即种什么作物,甚至比农民还要辛苦,但母亲却觉得这样很有价值,很有意义。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长期不懈的苦心钻研,母亲的辛勤耕耘终于得到了回馈。经母亲亲手试制并培育成功的高产水稻“陇选三号”获得了州,县农业部门的表彰奖励,并授予科技进步二等奖的殊荣。母亲兴高采烈捧回来一本烫金的荣誉证书外加三百元奖金。八十年代中期,三百元钱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但是与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辛勤付出相比较,与这项凝聚了母亲多年心血的科研成果所带来的不可估量的经济效益相比较,区区三百元钱则根本算不了什么,充其量也只三四个月的工资总和罢了。但母亲看重的是荣誉——对自己工作成绩的肯定而非金钱,区区三百元,母亲已经很满足了。母亲用这笔奖金买了一面圆木镶边的大镜子(好像还不到二十元钱),大大方方的奢侈了一回。这面镜子一直沿用了好多年。

       当年经母亲研发培育成功的“陇选三号”新型水田稻谷在当时确实是一项很了不起,很有成就,评价很高的科研成果,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其特点是:产量高,区域适应性强,稻株粗实矮壮,茎韧不易折断,穗粒多而大且饱满结实,抗病虫害能力显著增强,成活率高,很适宜大面积推广种植。

       可以说母亲的这项科研成果在当时填补了本地区长期以来都是靠外面引进种植而自身无本地特色品种来替代种植的一个空白。

       母亲孜孜不倦、刻苦钻研、认真负责、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给她带来了许多荣誉,什么“三八红旗手”、“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比比皆是。光是历年来的获奖证书奖牌奖状就装了满满一大抽屉,然而母亲对这些荣耀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从未人前人后提及,更不会把这些奖牌奖状什么的精心珍藏起来。就这么很随意的把这些东西搁置在杂乱无章的抽屉里,尘封在不起眼的角落。

       多年以后,我把这些凝聚了母亲半生心血的见证物品翻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才遗憾的发现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表面已被时光岁月斑剥得破烂不堪,锈渍斑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我替母亲惋惜,母亲则轻描淡写的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淡泊名利、荣辱不惊、得失随缘、工作勤奋、踏实认真,平素从不招谁惹谁背后议论说人闲话。和同事们关系融洽,人缘极佳,在单位里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敬重她,都尊称她一声“大姐”,孩子们则很亲热的叫她“张阿姨”。

       那个时候我在想:假若母亲为官,必定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老百姓一定很爱戴她的。

       母亲虽然文化水平较高,却不善言辞,疏于表达,亦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她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正是由于母亲这种逆来顺受忍辱负重不斤斤计较的秉性造就了她高尚的品德以及宽广的胸怀。亲戚朋友、邻里乡党、单位同事们提及母亲,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赞叹夸奖的。亲戚朋友邻里之间,碰上个钱财有短缺的时候大家往往会跑来找母亲求助,母亲也总愿意慷慨解囊,谁家里没有个难处呢?但很多时候母亲说了不算,得通过父亲的“恩准”。每每此时,母亲对来客颇有歉意,父亲在前面找借口推辞,母亲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好像很对不起人家似的,为此,父亲颇为不满。其实并非父亲无恻隐之心,因为父亲有他不为人知的苦衷,谁叫他是一家之主呢?

       生活中的母亲人缘也极好,古道热肠。左邻右舍,但凡谁家里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总来麻烦母亲,母亲也从不推辞,只要有人找上门来都一口应诺。然而母亲也许忘了当年在生产队劳作时这当中有许多人曾经对不起她,现在他们有事了倒会找上门来了,全没了往日那种扯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派头,在我看来反倒是有一点阿谀奉承的味道,毕竟今非昔比,他们不得势了我们家扬眉吐气了。

       伟大而慈祥的母亲啊!看来她真的是忘了,忘记了曾经的伤痛,只记得别人对她的好,为此,父亲常常不悦,少不了要数落母亲几句。自然,父亲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因为母亲是个实在人,只要去帮忙就会废寝忘食甚至通宵达旦,害得父亲不得不经常派我们兄弟三人轮番去请母亲打道回府。

       的确,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与任何人都很投缘,待人真诚、平易近人、表里如一。无论对方什么身份地位,男女老幼、贫贱富贵、全残美丑等都一视同仁,和颜悦色没有分别。母亲不仅心地善良,其实人也长得很美。记得还是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有一次在父亲的书桌抽屉里我无意中翻到母亲年轻时的一张黑白相片,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母亲年轻时竟然非常漂亮。照片中的母亲身穿一件白毛衣,配一条灰黑色的裤子,脖子上围着一圈白色的长围巾。背景是一片开阔的茅草地,衬托着三两株半人高的小树。母亲就这样亭亭玉立在小树旁边,恬静而微笑地凝视着前方,活像个五四运动时期的进步女青年。

       可惜这张相片后来因为保存不善而损毁了。我一直引以为憾,因为那是唯一一张见证母亲年轻风采的珍贵相片啊!

 

       母亲就像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母亲将她一生的心血全都浸注在了这个家,浸注在儿女身上;母亲用她的爱尽心尽力的呵护着这个家,呵护着她的儿女;母亲用她的善心善行身体力行的实践着为人处世的原则,默默的影响和化导着我们从小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母亲一生的行持向我们示现了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的伟大形象。我拿什么形容您的美啊母亲!

       母亲就是这样不知甘苦的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付出了青春岁月,而自己几乎没有休闲和娱乐的空间。从我记事起,好像都没见过母亲有什么业余爱好。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做家务,很少有空闲时间。

       小学三年级,有一回放暑假,刚好母亲的一位远房亲戚儿子结婚,请母亲去吃喜酒。母亲带上我蹬着她那辆自行车兴冲冲地前去参加婚礼。那时路况极差,陡坡又挺多,不像现在已是宽阔毕直的柏油路了。二十余公里的路程,母子二人整整骑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到达。

       母亲和我是远道而来的贵客,那些亲戚们簇拥着我们嘘寒问暖的格外亲热,婚礼也因了母亲和我的姗姗来迟而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本来母亲打算待婚礼结束就回去的,但亲戚们热情挽留不让我们走,执意要我们再呆个十天半月,盛情难却,母亲只好恭敬从命,又在后面拖延了几天时间。

       那段时间,闲来无事,我整天跟着姨姐姨弟们吃喝玩乐,去菜园里捉迷藏或上山去寻野果找蘑菇等。反正又不用早起又不用上课又不用做作业,野得我忘乎所以乐不思蜀。玩累了闹够了,新郎官(我的大姨兄)带我到附近的温泉池里泡澡。躺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我流连忘返久久不愿起来。

       母亲也难得清闲,跟着堂姐(我的姨妈)东家走走西家坐坐的。下午用罢晚餐,亲朋好友欢聚一堂邀母亲打几圈扑克牌消遣一下,母亲也正闲来无事,欣然应诺。看着母亲得心应手应付自如的神态,我惊奇不已:母亲还会打牌?真是闻所未闻!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母亲有如此闲情逸致。

       临走时,所有亲戚朋友倾巢出动前来送行,大家你一毛我两毛的纷纷塞给我钱,美的我都不想走了。要知道,那是八十年代初啊:火柴两分钱一盒;冰棒两分钱一根;盐巴一毛五一斤;大米一毛三分八厘一斤……;那些亲戚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容易!

       回到家以后,我迫不及待的向两个弟弟讲述我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并很神秘的报告了母亲会打扑克牌的重大发现,两个弟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狗屁新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遂将我的战利品——收到的六元多钱拿出来炫耀,弟弟们眼馋不已。当然,最后我把这六元多钱悉数上交给了母亲,母亲又返给我一元钱,后来我拿这一元钱买了几本小人书,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长大以后,我到外地求学,有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新天地,我常常疏忽了家里的老母亲,几个月不见好像也没怎么想念,难得书封家信回去也很少会主动问候一声父母大人是否安好?即便有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繁衍一番客套一下即赶快切入书信的主题:求父母赶紧给寄些生活费来而已(当然我们那个年代其实根本不好意思甚至不轻意直接开口管父母要钱的,因为我们还算懂点事,尚能体恤一下父母,知道父母当时靠那一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供我们念书的不容易,除非实在等着急用没办法,但也是很委婉含蓄的小心提及。一般情况下都是父母按月按时的给汇款过来。我惊叹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伸手向父母索要钱财竟是那么的自然,理直气壮,好像欠着他似的。一来就是狮子大开口,动辄上百元乃至上千元,给他几十块钱他认为是在打发叫花子。因为得来全不费工夫,所以肆意遭踏挥金如土,全不把父母的辛苦当一回事,让年轻的父母们无可奈何苦不堪言。)。倒是母亲常常会到我就读的城市来出差,每次总会给我带一些咸菜水果什么的。母亲腌制的咸菜特别下饭,加上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生活水平较低,学校食堂的饭菜又太简单,所以母亲带来的这些咸菜在班里反倒成了抢手货,同学们吃了以后都赞不绝口,三天两头往我们寝室里钻,害得我不得不私下偷偷藏起一两瓶,可还是会被同学们翻箱倒柜的给找出来,如饿狼般倾刻便分食而光。以至于到了最后,同学们常常会盼望着念叨着母亲赶快来赶快来。每个学期结束放假前夕,同学们都会对我千叮万嘱别忘了收假回校时带着你母亲腌制的咸菜来。我回去向母亲讲起,母亲开心不已,于是收假回校时我的行李包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塞得满当当的,都是母亲精心腌制的各种各样的咸菜。

       多年以后,偶尔遇见那些老同学,大家谈论起当年的校园生活,都会情不自禁的忆念起母亲腌制的那些令人垂涎欲滴回味无穷的咸菜。大家很感慨的说:多么难忘的校园生活、多么怀念那段青春岁月、多么想再品尝一次母亲腌制的咸菜啊!

       参加工作以后,在个人的婚姻问题上因为与父亲意见有分歧而常常闹得不愉快。有一回大过年的被父亲好一顿责骂,我委屈到了极点,母亲来安慰我,我突然情不自禁抱住母亲像个小女孩般流泪不止,母亲一言不发把我紧紧揽入怀里,用她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这是我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对母亲如此亲热。多年以后,我常常会忆起这一幕,感觉是那么的亲切和温暖。

       如今看着读初三的儿子常常躺在妻子怀里悠然自得的看电视或闲聊,我羡慕极了。我们这一代人,不知为什么很少能和父母有这样亲热的举动,特别男孩子,大大咧咧心思粗糙我行我素,全然不会考虑父母的感受,更不会向父母主动表示一番,即使是关心的一句话可脱口而出却变成了责备的言语,事后虽有一丝悔意却转瞬即逝,丢下孤零零的老父老母无奈的仰望苍穹,不知道该感激你还是该责备你。

       儿子一岁大的时候有一回出水痘,持续几日高烧不退,昼夜不眠不休哭闹不止。母亲于是整夜整夜地背着儿子不停的来回走动。最后儿子病好了,母亲却累倒了。唉!我可怜的老母亲哟!

       儿子在学龄前母亲也常常为他洗澡。只是,生活条件好了,不用再劈柴生火烧水了,太阳能上水龙头一拧便哗哗地流出热水来。

       还是当年那个大澡盆,还是浑身精光的一个小子,还是当年的母亲,只是,换成了儿子在澡盆里,当年满头青丝的母亲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祖孙俩边洗澡边玩耍,母亲仍旧去捉儿子,就像当年尽力捉住我一样。儿子嗷嗷地欢叫不已,试图不让母亲抓住。看着眼前温馨而熟悉的一幕,童年的景象又回到心头,那么温暖,那么亲切,仿佛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如今母亲年事已高,走路略显蹒跚,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每次回去,看见母亲白发苍苍的样子,总感揪心。很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同住,母亲何尝不想清闲一下,可放心不下父亲以及那一大堆总也做不完的家务事。于是,即劝母亲有空时能来我这儿小住几日,母亲答应得倒是很爽快,因为她牵挂着她唯一的大孙子。可是来了吧,待不上半日便又心急火燎的要回去,说你父亲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我说家里不是还有弟弟弟媳吗?何必着急回去?母亲说那不一样。唉!少年夫妻老来伴,棒打鸳鸯终不散。

       妻子劝母亲:“老了老了就该歇歇了。像我们这儿,你看隔壁那些老太太,大家退休以后凑在一块散散步,打打门球,玩上几圈麻将什么的多自在!”母亲听了撇撇嘴,满脸的不屑:“那样活着没有价值!”把妻子逗得啼笑皆非:“这个老太太!”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很苦很累,却时不时又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个生活得很充实,很有意义,不虚度光阴。

       有一回母亲对儿子说:“奶奶要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才会走的(去逝)。”我听了一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我对儿子说:“别担心,奶奶会很健康长寿的。”

       闲暇时,我与母亲聊天,母亲会很怀念的告诉我小时候我的一些趣事,那些事我多半已忆不起,然而母亲却记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般向我娓娓道来。我惊叹母亲超强的记忆力,突然明白了:儿是娘的心头肉啊!无论儿女走到哪里,远隔千山万水;也不论儿女是贫贱富贵、全残美丑,是黎民百姓还是官至帝王将相,在母亲眼里,儿女永远是她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是她的骄傲。

       行笔至此,我忆起了唐.孟郊的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已是泪眼婆娑……

       如今母亲也时常会对儿子讲述我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只是,儿子听了似乎不为所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母亲照样讲得很开心,津津有味。

       遗憾的是母亲至今未认同我食素的益处,她会觉得我形体日渐消瘦,食素导致营养不良等。所以母亲总担心我的身体,害怕我营养不够。每次回家母亲亲自下厨做菜,不论是煮的还是炒的菜肴都大瓢大瓢的使劲往锅里放素油。我平素吃得清淡,哪受得了这般油腻?尽管我吃得龇牙咧嘴头昏脑胀依旧强颜欢笑,因为这是母亲对我的厚爱嘛!于是母亲看我吃得开心,越发地“变本加厉”增大油水,弄得父亲和弟媳不高兴了:“放这么多油,腻死了,怎么吃啊?”母亲稍稍收敛,我心里一阵窃喜,奈何时间不长,又故技重演。

       有一回周末,携妻儿回家看望父母,翌日一大早,天刚破晓母亲就起来为全家人做早餐了。妻子听到母亲起来了,不敢恋床,也赶紧起来,婆媳俩一同做早餐。

       母亲亲自为我下面条,偷偷往我碗里放了一勺肉汤,让妻子勿声张。过后妻子笑着偷偷告诉了我,我一点也不生气,母亲是在用她的方式关心我啊!然而母亲并不知道妻子已经出卖了她,还得意洋洋的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唉!我的可敬又可爱的老母亲哟!

       经常的,我和妻子开玩笑:“在这世上,我最爱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母亲!”妻子满怀希望:“那我呢?”我与她逗趣:“你嘛,勉强算第二吧!”妻子假装微嗔,我哈哈大笑:“母亲只有一个啊!你还争?”

       母亲操劳一生,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全家欢聚一堂,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遗憾地是我和二弟都不在父母身边工作,无法膝下尽孝,只能是有空时常回家看看。我也常与在远方工作的二弟说:平时咱们因为工作繁忙回不了家,但逢年过节的记得一定要回去看看,毕竟那是咱们的家乡,儿女们的祖庭,有牵挂我们的爹娘啊!

        妻子心细,如果长时间回不去,她就会让我隔三差五的打一个电话回去问候一声。每次只要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而苍老的声音,我鼻子总是酸酸的,几欲落泪。不知为何,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思念起母亲大人,长时间不回去吧,心里总是愧得慌。我想,也许母亲牵挂我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毕竟母子连心啊!

       我想,我是得该回去看看了,因为,我想念母亲了。

 

 

       后记:看了同修师兄“静静生活”写母亲的文章,常常令我好生感动,于是我想我也要写一写我亲爱的母亲。母亲的故事太多了,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述起?回忆是断断续续的,那些过去的岁月随着时光的流逝已渐渐模糊。那我就想到那儿就写到那儿吧。尽管叙述得有点儿颠颠倒倒的;尽管还有很多很多;尽管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也难以把母爱表达得淋漓尽致……,只是,我发现我越来越能够体会到母亲的爱了。

       祝愿母亲幸福快乐!健康长寿!

       祝愿天下的母亲幸福快乐!健康长寿!

 

       

文章评论

网事如风

真情感人,有你这样理解父母的儿子,二老一定非常幸福, [ft=,4,tahoma][ft=,,]祝福老妈妈健康长寿![/ft][/ft]

九天·净戒·沸语

好儿子的心目中都有一个伟大善良勤劳的慈母。一部非常精彩的《母亲纪事》。

观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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