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爷驴奶

个人日记

          驴爷是家族中的远房长辈。打小我就觉得奇怪又好笑,又不是牲口,驴爷咋叫这么个名啊?
        父亲说,那年月,家家缺吃少穿,孩子多,起个埋汰名字,这样才命硬,好养活。想想的确是,我就知道村里人还有更难听的名字呢,什么“傻子”“屎蛋”“茅缸”之类,真难叫出口哩。
        驴爷弟兄六人,排行老二,大哥叫牤,还有兄弟叫牛。如今仔细推敲,这老太爷给起的名还挺有水平,一来预示多子多福,家族人丁兴旺,二来希望孩子体壮如畜健康成长,第三方面恐怕是盼望着农耕家庭里真能骡马驴牛成群吧。
        我的印象中没见过太爷太奶,但驴爷弟兄几个在家族里可不能小觑。不仅仅因为他们辈分高,还因为,在农村,谁家弟兄多,谁家就腰杆子硬,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外人谁敢惹呀。
        驴爷,一表人才,一米八的大个子,挺直的腰板,简直就是一堵铜墙铁壁。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大脚板噗嗒噗嗒响。嗓门亮得赛洪钟,老远就能听到他无所顾忌的说笑声。
       驴爷,又是弟兄们的主心骨,脑瓜灵活,识文断字,能言善辩,做事果断,所以有了难事,找驴爷商量,总能一锤定音。
        文革刚开始,几个二十来岁的后生,都被选进了革委会,驴爷是革委会主任,一手遮天,呼风唤雨,雷厉风行,说批斗谁就批斗谁,村里人谁敢不小心翼翼,谁敢不笑脸相迎,谁敢不俯首听命。
        再说驴奶,也是人才一表,高挑身材,白净脸盘,大大眼睛。人家这对夫妻,简直人中龙凤。夫荣妻贵,驴爷是村里头号人物,驴奶自然也自命不凡,常常明里暗里奚落别人。这家男人太窝囊,那家女人长得丑,谁家的孩子流鼻涕,都免不了被驴奶嘎嘎笑着数落一番。要搁在如今,驴奶估计比总统夫人还不可一世呢。

        我记事的时候,文革已经结束了,驴爷升迁,进了公社,成了百姓眼中的公家人。
        驴爷两儿一女,也个个出落得让人称羡。转眼间,驴爷大儿子二十了,小伙子相貌堂堂,再加上这数一数二的好门第,说亲的快要把门槛踏破了。大家都说,谁家的闺女若做了驴爷家的媳妇,那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千挑万选后,大儿子终于跟本村一个姑娘定了亲。
        那一年,我到外地上了学,放假了,弟到村口接我。姐弟俩高高兴兴说笑着往家走,经过驴爷门前,弟忽然压低了声音:“他家刚死了人!”
        “谁?”
        “驴爷的大儿子。”
        我唬得变了脸色,他不是快要娶亲了吗?
        “不知得了啥急病,一晚上就死了。”
        十几岁的年龄,对死是相当陌生的,是极为恐惧的,更何况,这死者是一个熟悉的人,一个记忆中活蹦乱跳的人,一个从心底认为死亡距离他极为遥远的人呢?
        我和弟撒开脚丫子逃离了驴爷家门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驴爷中风了。
        再见驴爷,几乎认不出他来。他在驴奶看护下散步,趔趄着身子,左臂蜷在胸前,左腿机械地缓慢挪移。两眼呆滞,话也说不清。长头发随意倒伏着,像深秋的衰草。脊背佝偻着,像一张粗制滥造的劣弓。原本魁梧的身躯,似乎一下子矮了半尺。
        有人慨叹着,怀着无比的同情和怜悯:“好端端的一个人儿,被折磨成这样,唉,病魔无情啊!好歹命保住了。”
        有人暗暗地幸灾乐祸:“哼,这是老天报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有今日啊,看你还张狂不?”
        驴爷的病没有再怎么发展,但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每天除游走锻炼外,他就坐在院里门外,呆呆地。或许,他会重温起昔日的辉煌,或许,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吧。
          
         时间又悄悄过去了几年。
         闺女、小儿子相继结婚成家,随着新一代的问世,驴爷家又飘起了久违的欢笑声,驴爷的腰这辈子是直不起了,驴奶的腰杆子又挺得笔直了。
        没成想,好景不长,厄运又悄无声息光临了。
        驴爷的小儿子也生病了,据说是什么心肌炎。东奔西走,四处求医,家里的积蓄掏光了,也没能留住他二十多岁的生命,留下的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留下的是病残的老父母,两个不懂事的幼女,青春的寡妇,留下的是永远抚不平的伤痛。
       媳妇回了娘家,不久外出打工去了。人家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耗在这儿吧。生活还得继续,驴爷驴奶苦熬着,好歹还有闺女常来照料,好歹还有两个小孙女承欢膝下,这是莫大的安慰啊!
        接二连三的灭顶之灾,使驴爷驴奶极度惶恐,寝食难安,是上辈子造了大孽,还是这辈子做了大恶?病急乱投医,驴爷驴奶极需要精神的良药,犹如落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一根稻草。他们放弃了曾经笃信的佛教,,做了虔诚的基督信徒,在神圣的十字架前,他们长时间的跪拜,深深地忏悔,默默祈祷。他们不厌其烦向他人布道,盼望这万能的真主,拯救伤痕累累的心灵,庇护不堪一击的家庭。
        鉴于驴爷驴奶家庭的不幸,村里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凡有扶贫救济,驴爷驴奶是第一受益人。逢年过节,村里把政府发放的米面粮油送到他家。驴奶激动的热泪盈眶,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不住念叨:“感谢主!感谢神!”好像这恩惠来源于耶稣的天赐。

        又一年春节,大年初二,是闺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驴爷驴奶一大早期待着,可等来的只有女婿外甥,闺女呢?女婿一脸不自然,说,她重感冒,出不了门。
        哦,也许年前她婆家娘家两头忙累坏了。不对呀,再怎么感冒,闺女也一定会来给老爹老娘拜年的吧?驴爷驴奶尽管有些狐疑,也没往深处想。
        纸终究包不住火,隔了一段时间,驴爷驴奶得知了实情,却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原来初一拜完年,闺女感觉头痛,本想休息一下便好,谁知病情迅速加重,不治身亡。
        驴爷驴奶彻底瘫倒了,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2013年,当世界末日的传言肆意横行时,又听说驴爷驴奶加入了什么闪电教派。在一些别有用心之徒蛊惑下,他们混沌的头脑更看不清方向了。口舌依然伶俐的驴奶逢人就宣讲:“咱是自己人,我才跟你说,末日就在这几天,快参加本教派吧,它可以使你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否则后悔可来不及了。”
        时至今日,昼夜依旧变换,星辰仍然升落,所谓的末日早成了可笑的历史,不知驴爷驴奶又作何感想。

        前几天,又传来驴爷驴奶的坏消息,因为电路问题,家里遭了火灾。街坊四邻奋力扑救,熊熊大火灭了,虽没有酿成大祸,但他们可怜的财物又损失了不少。
        老辈人常说,人哪,都是骑着辘轳转呢,时而转到上面,时而转到下面,一辈子,遇到事儿多着呢,不可能永远风光,也不会永远倒霉。做人,与人为善,得意时不神气,失意时不丧气,怀一颗平常心,随遇而安,知足常乐,便功德圆满了。

          注:本故事取材于生活,并不完全忠于生活,掺杂了桃源的肆意想象渲染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无奈的巧合。

文章评论

香山红叶

老话说的好——不到88,别笑瘸与瞎。(这样说是不是不道德啊?)

清新一夏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运报,我有个堂婶以前在村子里也是特别霸道(叔叔憨厚老实),这几年也是连续遭到报应了,儿媳妇不孝,大儿子得了肺结核病,去年丈夫又得了癌症,八十岁的公公因见儿子是癌症…上吊自杀了。

风落纸间

我怎么说天下这悲惨的境遇全让他家赶上了。

长风

风光时别张扬,走秦时别求亲,任何时候都夹着尾巴做人,免得上帝审批我们。驴爷爷家的事启示我们。

如果可以

驴爷家是够霉的,该不是一种隐性的什么遗传病吧,要是俺老家,就得开讲迷信了。[em]e101[/em]

伊人飘香

桃源的文章总是很吸引人,也让读者有不少的感慨。

抱朴

[em]e160[/em] 题材好,如果再适当剪裁一下,会很好。我觉得写得仓促,再就是行文拖沓了些。我直言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