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隔夜凉

       芭蕉园旁边那条小河叫清水河。

       没人知道清水河是不是府南河的一条分支。

       府南河的整治工程曾获联合国人居奖。整治过的府南河河沿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长石条，泛着冰凉凉的白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与河里缓缓流淌的水成了截然的对比。河水曾是深到发黑的那种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水渐渐的清亮起来，而水面漂浮的那些水草和垃圾仿佛一夜间不见了踪影，换成不时浮上水面的一条条鱼。从没见过府南河的入口，也没见过它的出口，在蓉城地图上，府南河就象一条蚯蚓，长长的细细的，弯弯拐拐的在版面上，画上粗砺的一笔黑线。

       清水河还停留在十年前的府南河那个样子。它被整治河道的人们给遗忘了。

       清水河的河道里长有很多水草，河堤有的是长了青苔的不规则的石头垒成，有的还只是农民的稻田。沿着清水河堤走去，你永远不能预知下一段路是什么路面。

       清水河的水一点不清，也不浑。要形容清水河的水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一场大雨过后，明媚的阳光会把河岸的树影印在河底的石头上。用河水洗手，手上会残留一股淡淡的悠悠的水草气息。

       偶尔会有鸭群游过，嘎~嘎~的唱着歌，神态自逸得像是去赴一趟短途旅行。

       芭蕉园里真的有很大一片芭蕉林。

       芭蕉林里有三三两两的竹桌竹椅散落在各个角落。

       竹桌上摆的最常见的是一碗两碗三碗盖碗茶。

       芭蕉园是个茶馆。

         传说蓉城因曾在城墙边遍种芙蓉而得名。却一棵芙蓉也没见过。

       见得最多是茶馆。

       没哪个城市比蓉城人更爱泡茶馆的了。

       蓉城人喝茶，不一定要铁观音，不一定要品龙井，最常见的是那种两块钱一杯的劣质绿茶。第一道水冲下去，水面会浮起来一些细细的碎茶叶末。倒掉，冲第二道水，才会飘出茶叶的浅香。茶博士手里拿着重得高高的一叠盖碗，摇摇晃晃像随时会倒下来，眼睛都不忍心看，仿佛眨眼间就会听见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哗”的一声响，很遗憾，这只是想象，茶博士从未失手过。

       蓉城人喝茶不爱进茶楼，茶楼是为那些阳春白雪的上流美而设立的。真正的蓉城人喜欢那种简陋的乡间的随意摆几张桌椅在树荫下的小茶馆。也许公路边，时不时还有车辆驶过后的尘土飞扬。也许就是某个不起眼的灌渠边上。只要有一棵树就行了，有树遮荫的地方，就是茶馆。

       选个位置坐下来，竹椅吱嘎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你坐你的，没人理会。

       茶博士会沿着芭蕉园绕着圈给茶客续水。但芭蕉园实在太大了，而茶客们选的位置相互也离得太远，所以，如果在你落座之前，茶博士刚刚走过，那么，大概要等到半个时辰后，才会有人在你的桌面放上一碗盖碗茶。

      打个盹，美美的伸个懒腰，揭开碗盖。碗里的茶己泡成深碣色。茶叶放得很多，差不多占了盖碗四分之三的样子，茶水是浅浅的，左手端住茶托，右手执碗盖，左右几下将浮在面上的茶叶璇开，再轻轻落在碗上，向后拖开，在碗和盖之间留下丝丝间隙，倾碗，将茶汤徐徐送入口中。

      苦。

      很苦。

      要等到三泡四泡后，这种苦，才会淡到我能接受的程度。

      蓉城人在茶馆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朋友一同去，就三句两句不搭调的胡乱说话。一个人两个人，便咪着眼晒太阳想心思。

      风是轻轻吹过，没方向的一阵，短促的，被吹乱的发梢还没落下，就没了踪影。

      花是静悄悄的开着，是那种最寻常的黄色的菊花。在秋日的阳光下，金黄中带了一些苍白，本该是绚丽的色彩，莫名的带了一丝寂寥。像是拼了命的灿烂着，终是抵不过独自在角落的悲伤。

      垂钓的人在水边孤独的坐着，鱼竿被咬饵的鱼扯着左右摆动也不提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偶尔有一群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嘻笑说闹着走过，亮丽的青春与尖厉的声音一样夺人耳目。打闹着一阵风的路过，衣角都飞扬着。如同一幅水墨里不合时宜的大红，然而那种惊扰是短暂的，就象来的速度，很快便过去了。

      于是，

      一切又恢复到静态中。

      芭蕉园，在蓉城青羊区，离某条学府密集的街道，只有几分钟路程的距离。

      当然，那是十年前。

       十年前她还豆蔻年华。还会笑着向他撒娇。还会无理取闹。

      他对她的好,是那种捧在手心的宠。会为她深情的低声唱《真永远》。

      芭蕉园里有许多的她和他。

      芭蕉园里有许多爱情故事上演。

      这些爱情都是阳光的干净的，象附在竹篱笆上的野菊花。

      芭蕉园会冬眠。

      少了那些青春的面庞，芭蕉园象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茶博士会笼着双手围坐在火炉旁，零星的三两个茶客似乎也懒得去管了，续水都不那么勤似的。有芭蕉枯了，也不砍去。枯就枯吧，反正也少了看客。竹桌竹椅也懒得摆出去，任它堆在仓库间，人不说话，它们也不说话。

      这样，一直到春天。

      当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厚厚的棉袄上，后背觉得有些躁动的热，额间觉察到有汗滴，芭蕉园的冬眠，便舒醒了。

      当第一条长裙飘进芭蕉园，离别的初夏便到了。

      走与留。

      追随与放弃。

      每天要上演多少幕这样的剧集。

      他拂袖而去，留下她在低低啜泣。她掩面离开，他揪着头发英眉紧皱。最多的是相对无言，爱情如果连争执都容不下，剩下便只能是分离。

      他们离去后，盖碗茶分明是没有动过的样子，桌面上却有水的印迹。

      那便是青春最后的影子。

      十年后。

      二十年后。

      ......年后。

      他会突然想起她哭的样子，笑的样子。

      她也会突然念起菁菁校园，念起远逝的青春。

      却总是没人记得芭蕉园。

      和芭蕉园那两块钱一杯的盖碗茶。

                                                          灯火隔夜凉

                                                          2010.9.24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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