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隔夜凉

       偶？女，身体健康，中共党员，小学文化，爱好广泛，专业杀猪。江湖人称“袍哥人家”是也。

       话说N年前某小屁孩呱呱坠地，没有怡红公子那样大的能耐口含美玉出世，所以注定我只能是个为半块糖果哭上三个时辰的农家女儿。

       当城市里的公主王子们玩积木变形金刚看彩电用冰箱的年岁，我们一帮七年末八零初的鼻涕虫在田间地头抓蚂蚱捉青蛙逮田鼠，我们还玩泥巴打群架挨父亲打母亲骂，当然，我们也想要手电筒收录机黑白彩色电视机。吃的喝的玩的，人家有的，我们没有，人家没有的，我们还是没有。

       没人能够理解农家娃们对春节有多期盼，从腊月起就在唱“红萝卜，咪咪甜，看倒看倒要过年...”。其实后面还有几句，即使隔了这么些年，我仍然对这首儿歌记忆犹新，不过不敢说，说出来唯恐小时候的玩伴们看到拍砖吐唾沫，为什么？因为怕给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社会精英行业骨干发小们历史抹黑呗。虽说现在城乡一家亲了，可那个年代城乡差别之大可不是一点点。如果哪个姑娘嫁了个吃商品粮的小伙，娘家人腰杆都会挺许多。就连在学校教室排个座次，都是前三排后三排你是你我是我猴子不跟狗打伙的阵仗。课间玩橡皮筋，要是哪个商品粮小爷发个怜悯之心想要加入一个，啧啧，看那小鼻涕虫们一脸受宠若惊谄媚的笑，比知道放学回家桌上有肉还高兴。

       可恨那时候不知道有“仇富”一说，让一群农村娃恨得不明不白找不着根基飘着浮着，不然，一群人有理由有根据有论证的集体仇恨另外一群人，那将是多么壮观的场面。

       而我，就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左，不右。

       同时，也被左和右同时接纳与排斥。

       虽然我极端好奇班上第一个穿牛皮鞋的男生走路为什么那么响，可终就我骨子里流的还是红苕血，我喜欢爬树掏鸟蛋喜欢下田捉鱼喜欢摘花喜欢掐草，我还喜欢在上学途中听鸟唱歌放学路上吃野果上课打瞌睡下课被瞌睡打，我喜欢做城里娃们不喜欢做的一切，所以，我虽然坐在第四排，那条楚河汉界短兵相触的最前线，可我还是一个标准的农村娃。

       整个少年时代我最迷茫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同桌带来的蕃茄糖水比我们家的蕃茄糖水要好喝，这是为什么呢？

       我回家问我哥，我哥给了我一爆栗说：我们家的是蕃茄加糖，他们家的是糖加蕃茄！莽妹！

       莽，就是重庆话里“傻”的意思。

       等到我初中基本要毕业的时候，被顶文艺的语文老师一番熏陶，大致明白了欣赏喜欢与爱的区别，就接受了“莽妹”这个称呼。“傻”，绝对贬义词；“傻瓜”，半褒半贬半可爱词；“莽子”，在重庆话里，约等于“傻瓜”，却绝对褒义。于是在某个初春黄昏晚自习前，猛然内疚得稀里哗啦，我收回了对我哥因喊我“莽妹”而飞杀过去的所有白眼。      

       可我哥很快就念大学去了，每次打电话写信就只会叫我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好象除了好好读书没什么对我好说了似的。等到我追到理工大去一看，才发现，需要被人念叨好好读书好好读书的人其实是他。刚进校就邂逅了个何老大，也许把所有看似贬义词的褒义词全都转送给了何老大，只有在期末经济危机的时候，才能再听到两声亲切的“莽妹”。为什么是两声，一声来自我哥，另外一声，是何老大的，相当于买一送一。我赚大了。

       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叫“妹哒儿”（当然，是谐音），就是家里最小的小女儿的意思。我妈我老汉一直这样喊我喊到28岁，喊到我答应着脸都发红。我一直不知道这几个字该怎么写，直到有一天，学计算机专业的我不知道该怎样申请电子邮箱，我老哥申请了个邮箱送给我，用“妹哒儿”命名，我才知道原来“妹哒儿”还有个洋气点的写法叫“meidar”。我哥是堪机系机械设计专业毕业的，专业课学得比酒桌上专打老虎的棒棒还棒，毕业设计一度被收进学院资料库留存，可那英文，嘿嘿，嘿嘿，与我的数学一样臭。所以我确定肯定认定，这个“meidar”，一定是何老大那个586脑袋想出来的（抱歉，我们毕业那阵最高档的电脑就是奔腾586了。）。可马铃薯怎么打扮都只是洋芋，不管是妹哒儿还是meidar，都是八一二队那个鼻涕虫的2.0版本。

       在成都浑浑噩噩那几年，在都江堰逛过几次玉垒山二王庙离堆公园青城山在邛崃吃过炭烤发糕桂花莲子粉丝娃娃冷串串，在望江公园整了几场野炊在芭蕉园喝了几次茶在人民公园赏了几季菊花顺带在公交车上跟人打了一架，居然就拿毕业证了。

       仿佛一张三点五英寸的软盘还没打开写保护，又如同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带上行李，“砰”的一声，背后那扇门关了。

       谈过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受了几次不深不浅的伤害，又被领导不真不假的批评与表扬，基本上原则上大体上来说，我合上了社会的节拍。感觉嘛，没四川省委党校舞厅的快三步过瘾。总的来说，就象吃水饺与吃馒头下肉片，都是面粉和肉，一个搅和搅和混在一起，一个分成两盘上菜，饺子也好，馒头肉片也好，最后吃到肚子里的，还是面粉和肉。

      恋爱，甩过别人，被人甩过，扯平；工作，它糊弄我，我糊弄它，不分上下；生活，相互调戏，互不低头。

      扣心自问，被我甩过的呢似乎都有甩的理由，甩过我的呢似乎我自身有被甩的理由；工作嘛，一大叠获奖证书貌似已经说明一切；只有生活，这个不好定性。好吧，似乎仍有许多心愿未达不够完美，不好吧，又穿得暖吃得饱再成天猪一样的哼哼唧唧未免太过贪心。我这人块头大脾气大可就是胆子不大，每次在电梯间碰见纪委的公安的审计的无缘无故腿膝盖就不自由并拢打颤颤，要说坏事呢，做过。我七岁掰过别人地头葵花籽儿八岁摘过路旁一个无主的梨儿九岁放学路上给人家玉米须儿编过辫子十岁跟同学玩跳棋悔过棋。从十一岁开始就没机会了，我被流放了，流放到了一个军事化管理的中学，能收要收不能收也要收的收起了那分野心，开始了与几何数年的纠战，是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直到现在，十次有九次做噩梦都是梦见考数学，可见我奈几何不得，而几何把我奈成了何。其实我做过最大的一件坏事还是三年前用办公室木门夹核桃吃，三个月过去，五斤核桃被我当早餐吃完了，木门基本也毁了。门板严重变形门页歪向一边以至于每次锁门都象是在拔河。而办公室又装腔作势的放了两个从来不留现金的保险柜，大楼的保安不只一次关心过我们的安全问题，而领导也对热涨冷缩的原理深感诧异，40度的高温0度的冬天都在过，怎么就2*6的门板比林黛玉还敏感呢？幸好搬了新办公室，逃离了作案现场，毁了犯罪证据，这颗扑通扑通乱跳了几百天差点整成高血压的心啊，总算放回了原处。

      当然，我也做过好事，我在公车上让过座我扶过街上跌倒的娃儿我帮捡垃圾的婆婆撑过伞我经常给街上卖艺的卖‘冻’的钱我还‘被’捐过很多次款，可我就是没象念三年级的时候班上纪律委员在好事薄上记的那样“帮奶奶放过牛”，因为我念三年级的时候奶奶已经去逝了，这个好事我没法做。不知道那个主管“好事薄”的纪律委员现在在何处高就，据我来看，此人不被“有关部门”重用实在太可惜了，才几岁的年纪，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糊弄领导糊弄同仁糊弄观众，人才呀。

      我做好事还不学雷锋不学赖宁不学董存瑞不学罗盛教，学这些英雄学得太好会要了小命，学得不好写篇作文老师说感情不够真挚又不给高分，两难。于是放弃。

      所以我时常内疚，我觉得我这伪君子真小人比那些伪小人真君子要罪孽深重得多。这内疚就象多年半愈未愈的顽疾，要好不好，好又不全好，一发作起来，比感冒厉害比澜尾发炎稍逊。于是假装拿起书本，象《青蛇》里那个懦弱的许仙被老和尚封住五阴，戒了贪嗔痴。半梦生，半梦死。

      我开始看梁实秋丰子恺张恨水沈从文郁达夫李叔同舒庆春钱钟书林语堂朱自清王安忆余秋雨徐志摩，读舒婷三毛琼瑶席慕容林徽因萧红苏青苏童林海音与张爱玲，还看韩寒郭敬明贾平凹莫言冯唐李渔甚至兰陵笑笑生，又假装喜欢柳永喜欢纳兰，可越看我越迷糊，越看我越糊涂。用609页五六十万字讲一家子吃喝拉撒一点都没杀猪好玩，一个啰里啰嗦短话长说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了当，一个费时费力费神直要写到头发白牙齿缺一点X欲都莫得一个开工收工二两小酒一抿神仙都不换，简直没得比。再看自己悲春花惜秋月叹冬寒写下的一个个伪文字，阵仗整得象有关部门控制房市调整药价，把自己美化得象放下屠刀立地的佛，勇气力气鼓得象越吹越大的气球。飞到半空被低气压一腿蹬过来。

      “呯”。

      不过如此。

                                                         2010.10.16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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