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隔夜凉

       有亲戚托人转送我一篮子鸭蛋。全一色浅青均匀大个儿，看着就不由得叫人喜爱。

       鸭蛋不比得鸡蛋，蒸炒煎煮随意烹调。鸡蛋嫩，而鸭蛋粗，加上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儿，入菜的方式由不得不单一些。我酽酽的煮了一锅茶叶水，晾冷，洒上几大勺食盐。把洗净擦干的鸭蛋一一放入一个宽口粗制土陶罐内，再将凉透的盐茶水倒进去，丢几粒花椒和几小块香椿树皮在里面，厚厚的用保鲜膜封住，围着罐口用一根艳得耀眼的红绳系上，不消时日，便可以美美的享用几顿咸鸭蛋了。

       我做咸鸭蛋，说传统也传统，说怪异也怪异，是将茶叶蛋与咸鸭蛋的做法合二为一了。这样做成的咸鸭蛋，除了一贯的咸、油、沙之外，外带一丝丝茶叶与香椿芽的香气。我的家乡，长江之畔，历来就有端午食棕子盐蛋划龙舟祭屈原的习俗。而腌制咸蛋，己是每个家庭主妇必备技艺之一。小时候常见大人们腌制咸鸭蛋，多数只是简单的浓盐水便行了。讲究一些的，丢上两块香椿树皮，大概，这也算是我家乡一带独有的腌制秘方了。加上香椿树皮腌制出来的咸鸭蛋，别说，带一股子春天特有的香椿芽的味儿。可香椿树皮不易求得，我也是去年冬天偶遇一老人晃悠悠的挑着几把香椿树皮路过，心里就这么一动，买来一直晾晒在阳台上，也没想用来作什么，而今细细一思量，倒象是掐指算好了有这么一遭咸鸭蛋的际遇。哈哈。

　　　扯远了扯远了。

　　　而今的人，腌咸鸭蛋加香椿树皮也平常，有更多脍不厌细的，在腌制的时候，加进更多种类的香料。象是素色绸缎上的印花，多了，反倒有些过。单单咸鸭蛋的味儿，就够香的了，再加上那么些个香料味儿，香是香，却不由分说的压住了咸鸭蛋本有的味道，有些喧宾夺主。那些香料，又谁都不肯向谁低头，谁都不服输似的，各自香各自的，不能跟咸鸭蛋融为一体。尝一尝，香味儿直刺鼻头，舌尖上什么味儿都有，就是没咸鸭蛋的味儿，象成心考舌头功夫似的，吃着叫人不省心。

      更有讲究生活品质的，腌咸鸭蛋非雪水不可。我觉着这样的日子精致得简直不真实，有井水汲就不错了，实在没法自来水也将就，叫我冬季巴巴的采一罐子雪水等着腌咸鸭蛋，只怕是马大哈的我没等到罐子里的雪化完，就忘到了脑后。保不准，家里一大罐雪水候着，结果用上的还是自来水。再说，让曹公笔下收梅花雪煮茶的妙玉知道我干过这天字号第一刹风景的事，还不哭活了过来。哈哈。

      罐子里的咸鸭蛋，腌上个三五十天，就成了。

      食用时，取上三两个，用清水洗净，放在冷水锅里，细细火煮。切忌热水下锅大火猛攻。盐蛋是冷的，一进热水，再加上一通猛火，里外受热不均，便会‘炸了’。掀开锅盖一瞧，只怕满锅入不得眼的盐蛋花儿。那样，几枚咸蛋算是报废了。冷水细火煮成的咸鸭蛋，外观完整，带浅浅一身茶‘锈’。放砧板上，将盐蛋放平，用刀背在蛋壳上敲出一个印儿，再用刀刃延着这印儿一刀切下去，红红亮亮的咸鸭蛋便等着你来品尝。

      腌得恰到好处的咸鸭蛋，蛋白如月，蛋黄红，有油会浸着蛋白流出来。赶紧取一枚，用竹筷拈上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咸得适中，油而不腻。蛋白嫩，蛋黄沙，一口白饭，一小块盐蛋，就在这米饭的白与盐蛋的红之间俘虏了你的胃。

      记得小时候，物质贫乏。而我的父母，溺爱于我，每个清晨，不是一碗香滑的鸡蛋羹，便是一枚咸鸭蛋佐餐。若是鸡蛋羹，我会先给外婆舀一勺，再给父亲母亲一勺，剩下的，盛上一大勺白饭，拌匀了，香香美美的吃下去；而若是一枚咸鸭蛋，也是如此，一人分上一些。而所有人都会执意将蛋黄留给我，那是咸鸭蛋最美味的部份啊。小小的一枚盐蛋，我一个人便占去一半，外婆与爸妈，能尝上多少。而我从小就认定：无论多，与少，分享的食物，才会美味，才能吃得心安。

      我的外婆，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享年84岁。

      我的父母，远在椰城，与我兄嫂住在一起，难以相聚。

      而“分享”的精神，一代一代在往下传。

      我的宝贝小M，时常迷惑的问我：妈妈，为什么我将糖果“分享”给小朋友们，但是他们不“分享”给我啊？小M是个乖孩子，禀性善良，单纯天真，在街上看到乞讨者，会跟我说：“妈妈，给他一‘个’钱吧（这个小小孩，对金钱还没概念，单位用的只是“个”，还不懂得千与万，万与亿的区别！），我今天不吃糖！”言下之意，是要将当日的糖果钱省下来给他（她）。我与拽哥，即使明白有些“乞讨”只是行骗的另外一个代名词，也会给小M一两张小额钞票，经她的手把这份善心传递出去。而对小M，怎么可能真的忍心为了这几块零钱的额外用度而克扣了她的零嘴。如此年幼就懂得“给予”的孩子，叫我心疼的直想把整个糖果铺买来给她！小M是个大方的孩子，如果她手里只有一块糖果，她会送给一个刚认识的哥哥或是妹妹，她会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妈妈还会给我买的！

     小孩子是天真浪漫的，他们总是将一切事物美化。在他们眼里，只有“真善美”，他们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假恶丑”。人就象一张白纸，初来这个人世间，是纯洁无暇的，可人生路途，走着走着，白纸便蒙了尘。从某个角度讲，我真希望他们这份童真与善良，永不老去。

                                                             灯火隔夜凉

                                                             2011.2.2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