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子

        ——小记苏北如皋和她的《水绘园》

           “引离杯、歌离怨、诉离情。是谁谱掠水鸿惊？秋娘金缕，曲终人散数峰青。悠悠不向谢桥去，梦绕燕京。杯空满、歌空好、琴空妙、月空明。止兰苑人去尘生。江南冬暮，怅年年雪冷风清。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

     一阕《金人捧露盘》，让明末清初江南才子冒襄怀念逝去的董小宛哀婉情殇之心境流露一览无遗。

冒襄，字辟疆，明末清初如皋人氏。祖上官宦书香，而他本人也与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和商丘侯方域并称明末四大公子。明末宦官弄权朝纲倾颓，江南志士组建复社，冒辟疆也参与其中，撰文《留都防乱公揭》抨击阉党阮大铖之流，赢得声誉。公元1644年甲申之变，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攻占北京，明朝灭亡。在史可法的庇佑之下，他举家逃离魔爪。

董小宛，号青莲，苏州籍人士，同时代歌妓，与南京秦淮河畔的顾横波、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和陈圆圆等色艺才气俱佳的八位名妓合称“秦淮八艳”。当年董小宛在苏州半塘发展，邂逅冒辟疆，彼此倾心。明亡后，两人相知相许，彼此相携相扶，共度了九年美好的时光。在她去世后，冒辟疆还专门写了一篇《影梅庵忆语》，回忆了他与董小宛相识相爱的过程，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倾注浓情，读来凄美动人感人至深。虽然董小宛在二十八岁就因病辞世，但坊间称道其为八艳中最幸福的人。

初夏的闲暇，与同事就一起去了一趟如皋。

说到如皋，也有着我的浓浓记忆。那是1984年刚刚大学毕业，在单位工作了年把，就被派驻到位于苏北大丰县的上海监狱劳改农场，去那儿，一呆就是两年。每次坐着长途破车，一路颠簸，得十二、三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其时的跨越长江的大桥最近的只有南京长江大桥，我们则在中途从沙洲（现张家港）或者江阴摆渡过长江。对面，就或是南通，或是靖江。这两个城市前行不远，大概也就二、三十公里，就是如皋了。

苏北在上海原住民眼中，一向不堪。源于租界时期的上海，往上海迁徙的人们，大多为江浙沿线的。浙江相对富庶，去上海大多是淘生活做生意的，而苏南的情况与浙江相仿，惟有苏北，多为闹灾时逃荒而去的。当时流传着上海苏北人的“三剪刀”一说，就是多为厨师、理发师和修脚师，这还算是比较好的职业，更多是黄浦江、苏州河的码头苦力等等，在苏州河沿岸用席子搭建的矮窝棚，叫做“滚地龙”的，就大多是他们的住所。

然则，苏北并非只是贫困的代名词。在长江沿线地区，诸如扬州、靖江、南通、如皋、海门这一带，实际上是相对富裕的。虽然摆渡船驶过长江，能够明显感觉不如已经受惠于改革开放的江阴张家港繁荣，但是，从遗存的建筑来看，那绝对可以读出曾经岁月留下的积淀。

话说如皋，那时的村落是整齐的，房屋也是整齐的，而且拥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虽说只是平房，砖、木、石的建构，横梁中部明显拱起，很多屋子两端雕有花纹，包括有花鸟鱼虫、渔樵耕读以及神话故事等等，屋子檐部翘起，装饰性明显，一派徽派建筑的风尚。很显然，如果仅仅是温饱的地方，不会有如此特色，也不会有如此美观的建筑的。过了如皋，往海安、东台方向北去，从房屋建筑来看，就能够感受到那里渐趋贫穷了，此是另外的话题。

古时有记载，中华图腾“凤”发源在长江部族中下游地区，是包括如皋祖先在内的东夷各氏族部落的联合图腾，《尚书﹒益稷》有记载，大禹治水以后，“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诗经﹒大雅》也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歌词，由此，凤与龙一起成为中华民族的图腾。考古发现，同属新石器时代的江淮平原的青墩，曾经出土过与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相同的“双鸟朝凤纹牙雕”图案一致的用具。这与东皋凤族崇拜凤鸟相契合，也就是说，如皋是中华图腾“凤”的发源地之一。

历史上，如皋还是一个吉祥的地方，素有“金如皋”之谓。她是长江三角洲最早见诸史册的古邑之一，据记载建城已有1600多年，之后，春秋吴王修筑邗沟、战国陨地会盟、汉代刘濞煮海制盐等等都发生在这里。而且，不管是江淮大水，还是台风、地震、瘟疫、蝗灾，乃至严寒酷暑都与如皋无关，常常是江南闹灾，江北赈灾。冒辟疆生平之中，就有举家变卖家产，为江南灾害募集款项的记载。现在，如皋是名闻遐迩的长寿之乡。

走进如皋，貌似与一般城市无甚区别，如果没有了一些写有地名的招牌，谁知道这是进了哪座城。车行市区，临近水绘园，到了东大街，陡然映入眼帘的，又是那排排徽派风格的民居。穿行在这悠长的古街区里，不伦不类的现代节奏骤然停顿，狭窄的小街蜿蜒，两边青砖小瓦的房舍，还有鳞次栉比扑面而来的江南韵味古风让人顷刻迷醉，有种陶渊明笔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有种戴望舒笔下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这悠长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的感觉，也有种宛若时光穿梭回归八零年代初到如皋的恍惚。

东大街一则不远处就是水绘园，步入明代书画家董其昌题写匾额的大门，那就是冒辟疆与董小宛隐居藏爱九年之久的地方。

水绘园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是冒辟疆祖上冒一贯的别墅居所，历经四代流传到冒辟疆手中。冒辟疆贵为明末四公子，他结交的好友也遍布天下，当时的江南名士钱谦益、吴伟业、王士祯、孔尚任、陈维崧等等朋友常来这里聚会，在园中吟诗作对，诗文唱和，一度盛极一时，当时有“士之渡江而北，渡河而南者，无不以如皋为归”的说法。

明亡之后，冒辟疆在此隐居，绝不再仕。毛泽东主席曾经评说冒辟疆：“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气节的要算冒辟疆，清兵入关后他就隐居山林，不事清朝，全节而终”。在隐居的过程中，他与早就结识的董小宛在此演绎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绝唱，他们的爱情故事流播天下，水绘园也因之名声远播。

江南现存的，多为苏式园林，而水绘园是江南硕果仅存的徽派园林，她也是苏北平原一颗明珠。在这里，构筑的“壹墨斋”、“枕烟亭”、“寒碧堂”、“洗钵池”、“湘中阁”等等建筑，环水形成“妙隐香林”、“烟波玉亭”、“小语溪”、“涩浪坡”等景致，信步其间，但见竹影青疏，林木参天，石桥横跨荷塘，溪流映衬出一幅静谧雅致的画卷。偶然，仿佛还能听见古筝清音飘然飞靡，到你耳际戛然而止，眯上眼，依稀之中，你好像会看到那绝代佳人操琴弹拨，低头吟唱，美妙的音符逐一跳跃而出，恰似一条流动的溪水，一阕淳朴而又美妙旋律把你带入那恬美的意境之中。

可别睁眼。睁开眼，那树梢枝头的高楼，足以让你想象中的美景回归泡影。

昔人已去，画境也变得所谓的现代。然而，唯那画一样的水绘古园依旧着，唯那惊骇世的爱情篇章永恒着……

文题诗句解：关于“止兰苑人去尘生”这句诗很多种流传，有写成“只兰苑人去尘生”，也有写成“怕兰苑人去尘生”。个人解读，其大体的意思，应该就是“斯人兰苑已止，此地惟有尘土积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