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冬梅 : 秋花惨淡秋草黄——林黛玉的秋窗风雨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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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问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人,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耐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写到黛玉值秋分时节又犯了咳嗽病,一天比一天重。一日傍晚,突然变天,渐渐昏黑,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黛玉凄凄凉凉地拿起一本《乐府杂稿》来读,看了其中《秋闺怨》、《别离怨》之类的诗,不觉心有所感,于是摹拟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格调写成《代别离》(代为拟作之意)一首,名之为《秋窗风雨夕》。
这是一篇乐府体诗,诗题《秋窗风雨夕》恰与它摹仿的《春江花月夜》的题目对仗,而且是“反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的是作者在温馨恬谧的春夜里的绵绵情思,只有一点淡淡的哀愁和怅惘;而《秋窗风雨夕》则是凄风苦雨的秋夜,一个重病少女酸苦的哀思,悲凉的情绪如浓重的暗夜压在她的心头。这个犹如娇花嫩草的少女,孤单寂寞地住在潇湘馆里,听着暗夜中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窗棂,想着自己凄凉的身世和未来渺茫的前程,怎能不痛断肝肠。“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突然到来的秋风秋雨,惊破了她绿色的幻梦,预感到她短暂的青春年华就要逝去了,这是多么值得人同情。对黛玉将来因悲愁泪尽而死,《秋窗风雨夕》是一次重要的铺垫。
这首二十句的诗,竟用了十五个“秋”字,着力渲染了秋天肃杀、凄苦的气氛。如果联系全书其它诗词来理解,这个“秋”字还应有它更深的含意。《红楼梦曲》中说,“堪破三春景不长”,又说“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再联系咏菊诗中“露凝霜重”、“衰草寒烟”等句来思索,这个“秋”字的象征意义就明显了。大观园群芳生活的时期,正是贾家开始“萧疏”的阶段,用季节比喻相当“初秋”,只消一场暴风雨,就要万卉凋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附文:“牵愁照恨动离情”——《秋窗风雨夕》试析(松樵)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文本中林黛玉“闷制” 了一篇《代别离》,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原词全文如下: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蓺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纱窗湿。
让我们先来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
文本写道:“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众人都体谅他病中,且素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屈,所以他接待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形景,就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的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象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个,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从前日看出来,今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宝钗道:‘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宝钗笑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答应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上述背景,实为作者为林黛玉写作《秋窗风雨夕》设计的铺垫——大铺垫和小铺垫。大铺垫即“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主要是:1、“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2、“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3、“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小铺垫即“风雨夕”,也就是当时的景态、黛玉的心态及其动态。其中的下雨、黄昏、天黑、凄凉……虽寥寥数笔,情致况味是极到位的;为林黛玉此篇传世作品的出台,增添了不容忽视的氛围渲染。至于“《乐府杂稿》《秋闺怨》《别离怨》”这书名、篇名均无可考,应属“拟作”。这其实既是作者用小说的笔法使其“真实化”的一种手段(不必做表层的认真追究),也是作者对这诗的文化气脉的源流继承的一种暗示(有必要做深层思索,此处不谈),这也无声地转述了一则审读《红楼梦》的道理:切莫在“真人实事”上瞎费功夫。
深究中国皇统社会的阴暗与悲哀,不仅是它的独裁专制和对个体生命的无视,也不仅是皇统集团对社会财富的独霸,更重要的是它所形成的对人的精神思想的控制与压抑——准确地说,这是必然导致“她”自身与众多生命共同毁灭的“死结”。
显然,作者对此是明晰而深恶的;《红楼梦》的整体艺术向度就在这里。无论贾宝玉时显呆痴乃至疯颠,还是林黛玉凸显尖酸、生命脆弱,其实都是被精神桎梏的压抑,而憋闷抑郁得“变态变相”之表现。因为这二人(艺术形象)是《红楼梦》中设定的两位惟独的通“灵”界之人。贾宝玉有中国创世纪说——女娲赋予的“补天”之才;林黛玉是“灵”河畔生就的“咏絮”之才。他们对当时浑浑噩噩的人世间的那种不适应,显然是极正常的。这跟《红楼梦》中用“贾(假)”字来表达作者对整个社会的认识是完全一致的;这跟《红楼梦》有意用表现主义手法在第一回呈现的——一僧一道,在“灵”界“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而到人世间就一个成了“癞头跣足”,一个成了“跛足蓬头”,是同样的艺术指向。
“宝黛”的爱情是红楼的主线脉,可这份爱情尤其受到当时环境的压抑——到了根本无法表现表达、苦不堪言的程度。这非但是对人的精神的扼制也是对正常人性的残害。这是现代人们,尤其现代年轻人所无法想象的。
林黛玉是大家闺秀,通常规矩是非理(礼)勿思、非理(礼)勿动;她怎么能跟所爱的人表达自己爱情呢?即便对青梅竹马的表兄贾宝玉也不能直言倾诉。这是多方面不允许的。可宝黛心中的爱情又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撕肝裂胆、不可取代;只有“青山隐隐”“绿水悠悠”才可为之作证的以生命为代价的人间深情。林黛玉是《红楼梦》中最具写诗天赋的人,有“咏絮”之才。她的诗代表着作者的心声。然而,即便是写诗林黛玉也绝不敢在诗文中明目张胆地表现表达自己的爱情。可诗毕竟是心灵的呼唤,是言志的;林黛玉在诗中的流露或说委婉表达是必然的。“风雨夕闷制风雨辞”就是一例。作者的倾向性再明白不过了,回目中将林黛玉写作《秋窗风雨夕》称为“闷制”。作者安排得也巧,刚刚“闷制”完了,贾宝玉便于风雨中前来探视林黛玉。探视过程中,二人有一段“渔翁”“ 渔婆”对话,而且是“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宝玉“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禁叫好。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向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背熟了,烧也无碍’。” 宝玉走了后,紫鹃收起宝钗派婆子送来的燕窝后,便“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素习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了”。 “宝玉虽素习和睦,终有嫌疑”,“渔翁”“ 渔婆”是“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牵愁照恨动离情”。
下面,我们对此诗进行分析,也算鉴赏吧:
首先说,这首诗的字句是极易理解的,其技巧表现于“情绪渲染的层次推动”。而在这一点上此诗与著名的《葬花吟》有艺术上的共性,这也是作者拟作黛玉诗的“贯一性”。
作为第一段的四句,作者是按三个层面进行阐述的。
首句“秋花惨淡秋草黄”是概括性的大环境描写。“惨淡”既是拟物状态更是一种感觉状态,准确地说是审美主体(人)的心理心灵的感觉状态;这样,“秋草黄”的“黄”字,略显得重要了一些——因为这“黄”是写客体实物外景的颜色,主观情绪也有,但不浓;因为毕竟在这首句里,尤其写外景的首句里,不应该过分显现个人感觉。这样,“黄”字无形中成了这一句诗的稳定辞。
“耿耿秋灯秋夜长”这句,一下就把诗由大环境切换到室内,且先落在灯上(写灯火是写黑夜的必须。“灯”有不言而喻的多种象征意义,如生命、希望、光明、心灵等;几乎所有的诗都避不开“她”)。按说,这种转换,如果在其他“诗境”中会显出仓促、略有不谐调之感,可在这首诗里却显不出。为什么?因为这里有连续的四个“秋”字。这“秋花、秋草、秋灯、秋夜”的持续推出,起到了“情绪灌通”的作用。
这种韵律加情绪的“滑带裹挟”,显然是“歌行体”这类诗的技巧优势。
同时我们还该注意到,“耿耿”二字和“长”的搭配,与上一句“惨淡”与“黄”的搭配其性质是完全一样的——都有主观情绪感觉与客体实体反映的问题——“耿耿”是诗人赋予的状态,“秋夜长”是客观实有的,这样既形成节奏感又显出虚实的里外错落。
而“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就开始完完全全地用诗人(审美主体)的个人感觉来说话了。而这种叙述角度的“暗转达成”,既与音韵滑带相关,也是那“惨淡”“耿耿”两个主观情绪词在前面的成功铺垫的作用。这里还该说清一点,这“耿耿”二字是很妙的,它有兼情兼物的双项形容作用的。是炼字之功,其张力极大。
下面四句“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这里要先说的是,这“助秋风雨”是从上四句的末句“那堪风雨助凄凉”里提出来的,形成了一种“变格顶针式”的手法——这就又增加了诗的情绪节奏的连贯与加重。这种“顶针句”的“压边滚动重复”看似字句的技法,实则是对读者心灵的连续击打。
而且,“来何速”这看似无由的问语,掀起了一个沉重的、理性的、有声有色的“波浪”。亦属“天问”——只是诗人并不在这理性智性这一层面上继续加码。而这“来何速”既是全诗转入主观抒怀的一个转折信号,也是引动下文的起始句,更有一种情绪要暴发的先兆感(可诗人却只给预示,而不暴发)。后面三句,几乎是为这“来何速”作解作后续的——也就是,当“来何速”掀起波浪后,下面自然产生一个暂时回落或叫回应——所以,后面三句显然蛮具体,写那“抒怀者”局部细腻的情绪、心情乃至动态的。
可“惊破”二字,也不能小觑,其蕴含着极强的心灵感应。同时,这二字无形中等于告诉读者,在这秋雨秋风秋灯秋窗中有个“人”存在着。当然,那该是抒怀者。于是,下面的“秋梦、抱得、不忍眠、自向、移泪烛”便有主了。这二字何以能量如此之大,因为这二字属于诗文中奇诡笔墨,是属于写作(即写诗)时不易找到的极精妙的词汇。
请注意,像“惊破”这种词汇,往往在一般形式逻辑中是说不通的。因为“她”是超经验的心灵感觉语言。譬如张爱玲的妙语“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这哪里是一般逻辑思维能理解的?有人甚至认为这是胡说八道。然而当这些话在你心里转几圈,你才惊悟,不但喜欢且要敬畏说这话的人。
“惊破”虽没这么严重,但在这一段诗句中已属惊人之笔。
关于“秋梦续”在配合“惊破秋窗”来说,也是很有说道的。这“梦”是谁做的?“梦”时都出现些什么?又怎样“续”这梦呢?为什么说“秋梦”?而不说春夏之梦呢?
这些,我们不做具体分析,有些诗意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
至于“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就更无须细解了。
接着“泪烛摇摇爇(ruò)短檠(qíng),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这八句,我们可以看作是这首诗的主体部分。然而,这却不是本诗的高潮,因为本诗只有情绪绵延,没有“高潮”,不像《葬花吟》的“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所以,我前面说此诗技巧在于“情绪的层次推动”。
先说这“泪烛”同前一段后句的“自向秋屏移泪烛”也属“变格顶针式”。但这八句诗的重要特点是作者虚拟出一种“离情”,即所谓诗前交待的“代离别”。再明白一点说,就是作者在拿一种“离别之情绪”来说事、来写诗、来搞情感寄托的——就是说,诗人虚拟出一个要跟某亲人离别,而借此“牵愁照恨”——从而引发读众来想,这“愁”这“恨”的指向到底是什么呢?然而,作者不但不说不解反倒“设问”起读者来了,“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这似乎不是在说那“离别”,而是在悲悯天下苍生,悲悯所有有情的人、有离愁别绪之人。可似乎又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那么有人要问,拐了这么些弯儿作者到底要说什么呀?
问得好。想想看,诗人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说破了就是诗人林黛玉,要以此抒发一种“苦而不可得、苦而不能明言的、内心的爱恋之情”——诗前,作者“点”出的“代离别”的“代”字,就是这个意思。而诗的真味,也就是从这“提问而不答”中、“扯秋情”之中表现的。
我们还该记得,第三十四回林黛玉以“手帕和眼泪”为诗料写的三首七绝,我们说那是林黛玉无法言明的三首爱情诗。其实这首《秋窗风雨夕》的情怀,也是借“牵愁照恨”写爱情的。因为,那个时代一位大家闺秀明目张写爱情诗,是绝对不充许的,作者即使在写小说,也只能让林黛玉搞个什么“代离别”来遮瞒、掩人耳目,不敢也没必要说她是写爱情。
此外,这里的“泪烛摇摇爇短檠”的形象性是极好的。其实,很多人不懂得,诗跟其他文学艺术作品一样要有形象性的。诗的可感性不单靠情绪语言的冲击,诗在心灵里的留痕更要依赖“形象”印迹的加重。否则便是“伟大空话”了。
接着的“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诗完全进入了对这位“虚拟的角色”的较为贴切的描述了。诚然,诗人还是不想把这“角色”写得太真,还让这“角色”若有若无的,以便给读者留下更多的联想余地。
接着的“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这四句诗尾,无疑是要把前面的诗情绵延下去。于是又把抒怀角度向外转换了一下——即“小院”“竹虚”,也是呼应开篇的;可作者迅速把笔拉回——说的还是那人的“泪”。
这首诗有两个突出特点:
1、作为诗的本源特点——“音节”来说,是十分突出的。作者用15个“秋”字,又反复用“风雨(5次)、窗(5次)等字音,进行滚动推进似的重复,以网廓着整首诗的在被读咏中的情绪。这是对诗的音乐性的一种突出或叫表现。正如严羽说“下字贵响”,这是诗的另一种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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