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蓝眼睛:永隔一江水(小说)

个人日记

 
1

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的名字她早就听说过,她只是一个业内新人,虽然这些年也风生水起,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自卑,怯懦,敏感和充满怀疑的小字辈。

他们认识的时候,他37岁,几年前离婚,一直独居,养了一只肥猫,有很多传奇的故事,她29岁,刚刚摆脱剩女的行列跨入围城,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是那种外人看上去幸福且平静的女人。

他们本来不可能有交集的。即使人海中彼此经过,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经过。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一次聚会中见面,互相留了电话,信箱以及MSN,从此,他们的生活开始互相交织。

他们有太多相同点,都晚睡,都早起,都沉迷开心网,并且都是积极的微博客。

他们偶尔聊,但总不深入,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孤独,他的有趣,以及他的不显山露水的才华。

如果她早点认识他,她也许会爱上他,他是她喜欢的男人类型的总和——宽容,真诚,幽默,聪明,敏感且孤独。

她喜欢孤独的人,虽然她致命地害怕孤独,并且因为害怕孤独而嫁给自己的丈夫。

有时候看他在线,她不敢打搅他,她总能幻想他点燃一根烟,面对着空白的WORD文档发呆的场景,可是她无法触摸屏幕那边的他,她对他总是有一点点尊敬和仰慕的。这点仰慕和尊重为她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他们像远隔两岸的乘客,互相观望,遥不可及。

 

2

她得了重感冒,开始只是打喷嚏,没怎么在意,后来发展到嗓子肿胀,咳嗽不断,嗅觉和味觉全部消失。

他也得了感冒,参加朋友婚礼,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痛苦不堪,他们同病相怜。

忽冷忽热的天气,感冒的人很多,他们互相分享着感冒的折磨,逐渐讲距离拉近了很多。

说好了感冒病毒过去之后一起吃饭,顺便见见面,巩固一下第一次模糊的印象,她笑自己结婚后身材走样,宛如一只熊,所以总让人印象模糊。

他惊愕地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如同一枚炸弹,顿时让惺惺相惜的两个人跳回遥远的两地。

之后他们很久都没有再说过话,她忙,他也忙,但是他们都在线,尽管不说话,却常常是默默地相伴到黎明。

偶尔他也会跟她打招呼,她总是收敛起拘谨,努力做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开自己玩笑,他很节制也很隐忍,总是稍微踏出一步,接着很快就缩回去,不急不慢,从没出错。

一次他说起前妻,说自己不了解女人,她们热衷于减肥,时尚,奢侈品以及梦想,这些他都可以满足或者都可以支持,可是她还是走了。

她说,女人不会对战利品负责,她们永远追求新的玫瑰和信仰,以及仰慕者的谄媚。

他说,我不了解女人。我慢热,而且迷信缘分。

她想起唯一见他的那一面,他严肃而冷静,一副很难靠近的样子。他竟然迷信缘分。

她说,你真是个浪漫的人,他说,不是,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凭空地伤感。

 

 

3

他们虽然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但是他们却能在不同的场合见到对方。

她每天都会留意他的微博,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每天也会看他的农场里都种了什么,收获了什么,鱼塘里偏好养什么样的鱼,餐厅里都雇佣了谁做服务生……关注他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生活的内容,已经习惯打开MSN就看到他的小绿人在,习惯晚上下线的时候跟他说晚安,他的睡眠时间很少,总在工作,当然,他是业界精英,从来都不会有整块的空闲时间,这种习惯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渐渐地,渐渐地,渐成依赖。

世界杯来了。

火热的六月。

火热的南非。

她是球盲,甚至连著名的球星都不知道,他却是十足的球迷,曾经被邀请去电视台做专门的球评节目,他支持德国队,从始至终。看每一场球,激情万丈,对每个球员的履历如数家珍。

某一场比赛的时候,他突然问她,赌谁赢吗?

她问他支持哪个队,然后选了另外的一名球队,然后问赌注是什么?

他说,你说。

她想了想,说,输了的人做神灯,要满足赢方的三个愿望。

他痛快地答应,于是本来一场无关紧要的球赛,因为下了赌注,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关注。她破例开始看球,虽然她确实看不懂,一大堆人跑来跑去,都跑了一个小时还在跑,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场内窗外一阵欢呼,她顿时精神了,正要看到底是哪个队赢球的时候,他说:你赢了。

就这样赢了?

他有点失落,她也没感觉特别高兴,只是很意外。

球盲竟然可以赌赢球。真的很意外。

他说,说吧,你的三个愿望。

她狡黠地笑笑说,我可不能随便用这三个愿望,等我想起来再说吧。

他说,幸好你赢,否则……

她说,什么?

他沉吟一下说,如果我赢,我会用三次愿望来要求你爱我。

她大惊失色,分不清楚是玩笑还是认真,隔着电脑屏幕,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她就这样猛然地感觉到自己沦陷了。

 

4

她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以前谈恋爱的时候谈的一塌糊涂,终于遇到了一个对她有百般忍耐的男人,于是终于嫁掉,像是遨游好久的咸鱼终于上了岸,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让她平静,轻松,逐渐恢复了脆弱的神经和受伤的灵魂,她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力气爱别人了,谁知道,当爱的感觉再一次被唤醒,她却又像是被点燃火信子的爆竹一样蓄势待发,她感觉到了久违的一种激动,那种恋爱之前的盼望,患得患失,以及自我怀疑和心理纠结,她不敢面对他,却又无法回避自己,她终于肯承认自己喜欢他了。 

这一个确定,将那些被平静岁月掖藏起来的激情全部释放出来,它们奔腾着,从她的体内冲出,全部化作她十指之间的舞蹈,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努力不要表现出对他的过分的热络,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找话题跟他说,他们总有话说,白天和黑夜似乎并不是阻碍,只是他再也没有提过类似出格的要求和暧昧的,边界的话,她经常胆战心惊地想像他喜欢自己的情景,但是很快又会在心里否定掉这种无端的猜想,虽然他曾经说过那样煽情的话,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随口的玩笑?

有一天他说,上次匆忙和你见面,都不记得你的样子了,哪天有空,来找我吧。

这样的话如同一个“进一步”的邀请,她立刻拒绝,心怀鬼胎,总无法遮掩的,他有点不解,她只好推说自己精神状态不好,等精神状态好些了,一定登门拜访,那天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从她的梦到他的过去,好像两个人同时驾驶了一条船,在这波澜壮阔的两岸向对方划去,这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说,我们这样聊下去太危险了。

戛然止住,她冷冷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对他们的危险关系有感觉的不止她,不是她的错觉,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沮丧地说,是的。

然后开始往回退,想到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想起丈夫曾经对自己的宽容,和她好不容易维持稳定下来的现状以及她玲珑可爱的女儿……她彻底地退了回来。

他说,我们明天静默一天吧。

 

 

5

静默真痛苦,压抑住自己所有的冲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不能同他说话。

其实也未必非要遵守这个条约,可是任何一种破坏都太危险,好几次她想以开玩笑的方式打破他们的静默之约,因为她实在难以压制想跟他说话的欲望,明知道是危险的,她却跃跃欲试,这真是一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活跃因子都被激活,又强制地被压住,那种灵魂和理智的挣扎让她备受煎熬。

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24小时显得漫长而无望,她坐立不安又无能为力。

终于,在凌晨12点整她收到了他的信息,说,静默期已经过了,可是他要去睡觉了。

有点欣喜,又有点失落,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错乱的感觉折磨疯了。

她开始恍恍惚惚,患得患失,心不在焉,甚至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都会陷入深思中,想象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试探,抛开一切跟他走需要多少勇气?需要多少放弃?她看了看坐在身边浑然不知的丈夫和洋溢着幸福微笑小脸灿烂的女儿,和家里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空气,熟悉的家具,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拥有很多,很多,已经不再可能像一无所有的单身时代那样潇洒和义无反顾,她叹了口气。

 

6

他们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相互吸引——怀疑——试探——患得患失——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

他还是不断地要求见面,她不敢见他。

处在悬崖边的敏感关系中,见面无疑会跌落悬崖,保持按兵不动,原地踏步至少还会保持安全。

他逐渐有点冷淡,她很快觉察出来。她是个敏感的人,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疏离。

他退后了吗?她紧张地问,还想上前去盘问,可是,她能够为他们的关系做点什么?

还是三缄其口,他疏远,她沉默,两个人开始长久地沉默,断断续续,偶尔的问候,球赛已经结束,她还没有想出他可以满足的三个愿望,她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河流已经开始冰冻。

 

 

7

她接到了一个邀请函,是他的讲座。

不是特意为她发的,只是圈子内一个大型的沙龙聚会,他是组织者,也是主讲者,她矛盾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参加。

那天参加聚会的人非常多,她躲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他则站在主席台上,铿锵有力地讲话,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却忽然发现了一种难以重叠的陌生感,这真的是他吗?那个和自己试试探探,若即若离的他?完全对不上号,两个国度的人,不沾边,不配套,不可思议。

他自始至终没有向她的位置看过来,她突发奇想,在他讲话的时候站起身来假装去卫生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仍旧也没有看她,这种无视绝对不是刻意地躲避或者刻意地忽略,她一下子意识到,可能他也根本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他和她一样,迷恋的只是屏幕那边自己捏造出来的一个爱人形象……

她感觉背后冰凉,心情却平稳下来。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永远隔着一条穿不过去的河流,他有他的丰富,她有她的安全,她只是在安全的背景下偷偷地开了个小差而已,恰好遇到他,她成不了他生命中的一个角色,他也不可能接管她下面的人生,就这样,相逢却不相识,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

 

8

回到家后,她删除了他的MSN账户,删除了和他关联的一切,把一切掐灭在静默里。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这样选择消失。

脑子里无数次回荡着他们终于重逢的场景,他高高在上,自信又铿锵,她则缩在台下,鬼祟又卑微,中间隔着人海,不过几米的距离,却如在遥不可及的两极,他们之间无论如何都隔着这样的一条微妙的距离,隔着一江涉不过去的水。

就像一场还没来得及上映就全城撤退下来的影片,虽然有点遗憾,却不至于因为太糟糕而悔恨。

周治平有一首老歌,说:那曾经疯狂痴情的你和我,坐爱情的两岸,看青春的流逝。

这应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