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蓝

 

 
 

 优雅优于优秀
 

  赶时髦，本质上是内心未有自我，流行的样子，是谁的样子，反正不是你的样子。张爱玲说：“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暗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岂止对于讷言者，就“鸟若不死语不休”者而言，也如此。服装的赶时髦，若跑龙套，行为的赶时髦，是打圆场，亦舒便对此不以为然：“我大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跑到别人的生命里去当插曲。
 

赶时髦者，无优雅可言，若有，曲未成声，装模作样，非骨中斯文，优雅者何在乎徐行缓步，或大步槛过，何在乎殷红浅碧旧衣裳，或红罗著压逐时新。“俗滥就是自己没有本色而蹈袭别人的成规旧矩”，朱光潜竟将赶时髦与俗滥划了等号。优雅出自修养，不经意间流露，暗香浮动，无风而散，壁上挂琴，音自何来，动人春色的确无须多，一点足矣。世人不知心即是道，其体量实在有限，盛得下是是非非，便挤了去风花雪月盛得下忙忙碌碌，便容不得舒绅缓带，故曰优雅者看似荆扉昼掩，闲庭宴然，实则汪洋容止，豁如旷达。

 

 
 

优雅者外表格高气俊，温文尔雅，多因内有独立人格，自由精神。对于男性，勿需向上峰折腰，切莫向下属伸手；对于女性，不做需要男人之女人，而做男人需要之女人。优雅者无论身份，善贾者而无市井气，善文者而无迂腐味。以专识育人，可造优秀之人；以人文润人，方成优雅之人。有才而性缓，有智而气和，优秀可成优雅。

优雅者之间，总有一截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距离。眉目传情，两心相悦，乌龙不作声，碧玉曾相慕，心里有，口中无，俗人之情，不俗襟怀，大概就是这般距离。你是你的，我是我的，然后才是我们的，也是这般距离。为此，董桥有直白解析：“西方的东西使得我时时刻刻警惕自己，做人要有分寸。因为西方人跟人交往非常讲究保持适当的距离，人与人之间，人与事情之间，这些东西是我受西方最大的影响。分寸使得人与人、人与事、人跟景物保持很舒服的距离，包括人跟权力之间，在台上时候，他是他，下了台，他还是他。”然你有你的高大伟岸，我有我的婀娜多姿，总有那么一个人，纵使耐心等待，却永不赴约，兰房跬步，重帘几许，胭脂褪颊，残妆晓镜，荼蘼花开春去也。
 
 

而此般距离，更多是与世俗间的横海隔岸。博尔赫斯终身在图书馆工作，博得大名后，依然故我，安然做事。某日，同事在百科全书里读到“博尔赫斯”条目，兴冲冲捧书而至：“百科全书里有个人，不仅与您同名同姓，且出生年月也完全一致。”“是吗？”只轻声应了句，便又忙于整理书架。闲中书伴，身外无求，优雅有宁帖撩乱情绪之效，两耳不闻，一心无累，行云流水，烟岚清音，非故作，本然耳。

 诗文书画之益，可消粗犷之气，助变化之功，此优雅最为直观的修养，马一浮《尔雅台答问续编》便曰：“作诗写字，皆可变化气质，但须习久，始能得力。躁者可使静，薄者可使敦，隘者可使扩，驳者可使醇，俗者可使雅，浅者可使深。”风行水上，自然成纹，纹者，文采也。虚堂留烛，照亮内心，此修养最为关键。

 

木兰成笔，诗画空穹，“凡庸的文章正是凡庸人的真表现”，而优雅文字，定出于优雅之人。1926年8月30日，在沪文学研究会同人宴请途经上海的鲁迅，朱自清《鲁迅先生会见记》云：“那晚他穿一件白色纺绸长衫，平头，多日未剪，长而干，和常见的像片一样。脸方方的，似乎有点青，没有一些表情，大约是饱经人生的苦辛而归于冷静了罢。看了他的脸，好像重读一遍《＜呐喊＞序》。”胡兰成《山河岁月》云：“我写此书有一种凄凉，一种欢喜，前人说身与货孰亲，我是现在才文章与身相亲。”冰心《寄小读者》云：“八月十五中秋节，满月的银光之下，说着蟾蜍玉兔的故事，何其清切。”黄裳谈读书：“灯前展卷，漫阅一过，古香袭人，心目俱爽，烦虑都尽。念''书味夜灯知’之句，不禁怡然有感于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