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桥

   “华崽呀，快起来，快起床呀，太阳公公都亲到你的屁股了呢，再不起来，它就要咬你的雀雀呢”，母亲的叫声刚把我从梦中惊醒，就感到有一丝丝扑鼻的香气从床头水板缝里爬进来，爬上了我的鼻子。“妈妈，真香呀，是肉香呢”，“华崽，快出来，去地里把泽哩叔叔叫回来吃早饭，今天妈妈请人家帮忙犁地呢”（水田是生产队的，而只有旱地却是每家私有的，一般种经济作物，我家当时有二亩多旱地），一听有肉吃，幼小的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的了。我刚要出门，母亲又把我住了：“华崽呀，你就在外面看看牛，等你叔叔吃过了早饭，你才能回家，晓得吧，不然呀，牛就没力气干活了”。

   父亲是那年初春走的。父亲一走，家里顿失栋梁，母亲一下没了依靠。苦哇，母亲那个苦真是催人泪下的呀！你想，母亲本来出生较为殷实的大户人家，从小娇生惯养的，还读过书，能识字断句，又只有一双纤纤玉手和一副娇媚生艳的绰约身姿，从未干过重活不说，田间地头的农活几乎也是粘花惹草的（父亲在当队长时，母亲只干好轻的活，所以工分拿得最低）。而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独自一人承担起一家人的养育糊口的生计，真把母亲操劳得苦不堪言呀！——娇嫩的脸上泛起了淡黑色的油光，纤纤玉手摸爬滚打，生出层层老茧来了，轻盈盈的小步走成了呼呼大步，从小就怕蚯蚓怕蚂蝗的白晰晰的大腿时有挂着被叮咬的血迹。这一脱胎换骨的人生境遇的转变，把个风韵犹存的母亲，锻练成了一位飒爽英姿的农家少妇，缺少了先前的娇羞气息，却增添了一股秀慧的傲骨——母亲身上天生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好强性格，而正是母亲这股不甘人后的性格，独自一人地把我们抚养长大·成人·立业·成家（大哥共大毕业后当兵入了党，大姐高中毕业，我读了大学，妹妹中专，弟弟初中毕业后打工）。

   平日里，就是再苦再累的话吧，母亲都能咬牙挺过来的，且脸上也常常漾起微笑和秀色，可一到晚上，尤其是在又长又暗又滴也滴不尽的淅沥沥的雨声的夜里，母亲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抽泣·流泪，是呀，身上的艰辛和劳累一咬牙就能挺过去，可心里的孤独和情爱的缺失，怎不叫个风韵当年的母亲，感到撕心裂肺的伤感和愁苦哇！每每此时，我总是本能地扑在母亲怀里，也本能地哭起来：“妈妈，别哭，别哭呀，我长大了一定不让妈妈受苦，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妈妈你！”，“儿呀，你要听话，将来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不要令娘丢脸，不要叫娘失望哪，呜呜。。。。。。呜呜。。。。。。”。幼小的我，当时哪能体会到母亲那失去爱人（父亲）的痛苦，得不到爱人（父亲）情爱滋润心田的深深的忧怨和空虚得可怕的漫漫长夜的心苦哇！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秋天，那可是我读书的年龄呢。八月三十号，母亲曾带我到白沙小学报了名，在报名的前几天，母亲在暗红色的灯下，给我缝制了一个淡红色的小书包。在书包的正面，母亲还绣了一只会飞的鸟图，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只雄鹰，意思是希望她的儿子——我将来能大展宏图，展翅高飞呀！

   九月一日，母亲起了个大早，忙着给我煮好了早饭，我一看早饭与以往有点不同，居然有油条和包子。母亲拿给我一根油条，两个包子，叫我吃了，如还没吃饱，就喝稀饭，当我把它们吃完了，还想拿时，母亲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手，不准我再吃油条和包子，只准我喝稀饭。后来才知道，母亲希望我能够年年考第一，门门功课得一百分呢。这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和可爱（有个与我一同开朦的同乡，早上吃了他母亲煮的两个鸡蛋，后来的他，宁愿挑大粪，也不愿读书，不知是否是巧合呢）！

   当我平生第一次与同村的大哥大姐和同伴们走出村子，高高兴兴的去上学时，母亲怀着有点担心又有点依依不舍的心情把我送到村口路边的一棵大樟树下，瞪着含有些许泪花的眼睛笑看我踏上了上学的‘征途’。当我还没走出几步远的当儿，就听到母亲叫我：“华崽，等一下”，说着，就急急赶到我的身边，蹲下身去，从衣袖上取下针线，赶紧在我裤子上匆匆缝了起来，原来在我裤子上脱了一段线，露出近两寸长的口子裂着。当我看着母亲低着头给我缝裤子的时候，却看到了几道浅浅的皱纹，正在母亲那秀美的脸上扭动着，扭曲着，看着看着，心里隐隐感到有一丝丝的甜蜜正从心底慢慢涌上了我的眼帘：妈妈真好！妈妈真好呀！。。。。。。

   后来，每当我读到这首古诗时，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蹲下身来，深情地给她的儿子——我匆匆缝着裤子的影像来，此时，我就会不自觉的含着深情而又充满感恩的泪花默诵起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的视线就会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