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在线之 崔白家的小麻雀
书法绘画
见了其人,留得音容笑貌在眼前,不见其行动能力,不解其思想,也等同于陌生人。
或即使有机会相处,缺少好奇心与探究力,就算他走过身边百次,也未算真正认识。
离得这么近的人都有可能是陌生人,那过往的人、历史里的人,自然愈加扁平抽象了。
要辨认他们,没有他们的故事、没有他们最大的个性与特点,要一一如数家珍般道来,实在有很高的难度。
宋神宗时期的画院画家崔白(约1004-1088年),一直就只剩下比较扁平与抽象的印象。
这种抽象感首先来自于读书时的书卷里,崔白是被省略了的。
不是艺术史轻视崔白的艺术成就,是作为一个学科,几年内要梳理完浩浩荡荡的几千年绘画史,怎么也来不及,只有捡最大的大家来熟悉一下。
崔白于其中算不得最厉害的人物,所以省略了。
好在书内损失书外补, 好在故宫博物院有崔白的好收藏。
故宫所藏崔白的一帧《寒雀图卷》,可说是雀儿直扑入眼帘,来不及细想,心中暗暗赞一声“好”字。
平面的画,麻雀却在树丫上直扑楞,好像马上要飞下来。
我们以前晓得,花鸟画的大家是五代的黄筌,他仅余得一幅《写生珍禽图卷》传世,就叫我们这些后人心生仰慕了。
更因其画是父亲对儿子在艺术上全力栽培的实证,更得我的由衷倾慕与认可。
而在当时,黄家父子与黄家富贵,因是朝廷的审美趣味,足足占据画坛半壁江山百余年,旁人想要跻身其中,或独树风格与之抗衡,简直不知要下多大的功夫。
当然,黄家风格也不是密不透风或全无对手,没骨画大成者恽寿平未蒙面的师傅徐崇嗣的爷爷徐熙,就是黄家风格的反面。
史上所说“黄家富贵、徐熙野逸”这八个字,就是点出了在朝廷趣味之外,还有一个徐熙不受工整的约束,正自在走他自己的路,声名却并不在黄筌之下。
要去探得徐熙的来路与成就,也自会知道他的名声并非虚名,其作品直入神境,果然是响当当的另一个人物。
那崔白的花鸟又长于何处呢,他为什么可以被隐去而又不可以被彻底忽略呢。
史料上说崔白的花鸟画改变了黄家一统天下的格局,这样的说法并不严谨。
黄家富贵的全盛时期在崔白之前,当朝的徐熙的野逸,都只能与之分庭抗礼,后来的崔白自是没有可能改变这样的整体格局。
仔细品鉴他的画风,知他在笔法上是用心学过黄筌、也同样用心学过徐熙的。尽心吸取两个画派、综合两家风格的长处,加上他自己的个性,这才是真正的崔白。
他更多只是继承与发扬,与改变无关,也没有达到完全的超越。
这正是我想说的一个重点,即,在绘画上,或其它事情上,我们都不必妄称改变或超越。黄家有黄家的大道,崔白有崔白的小径,我们绝不能说只有大道才是通途,而小径就是死路。
我们的学术判断与价值判断,都不必如此单薄与二元对立。
生动地形容此刻我们提到的这三位画家,我们或许可以说,黄筌端庄,徐熙飘逸,而崔白清秀。
因崔白的个性与徐熙的自在更加接近,所以他才把他的小麻雀,画得腾空跳跃,欢声一片,打瞌睡的打瞌睡,聊天的聊天,振翅的振翅,倒立的倒立,主要是画它们的生机盎然,而非是把它们当成静物来写生。
那么,这也差不多就是崔白个性与心性的最大特点了,那一股由心田而出的激情,那一股活泼泼之气,可说是直达了纸背,以至于无论我们隔了多少世,从他的画旁走过,那一股气势竟然让人脚步滞着,眼睛转不到别处去。
看到崔白小麻雀的当时当刻,心里生出一丝责怪,怎么可以把他隐去?他虽非黄家徐家这样的大家,却也是自成一体的崔家,该当大书特书才好。
但责怪只在一秒间:隐去崔白,只是应试教育的僵化与狭窄,真正的艺术史,是教育无法钳制更无法隐身的宝藏,由得它去好了,要遇上的人,就是会遇上的。
崔白会画生气勃勃的小麻雀,也会画小麻雀以外的许多物事,人物鬼神、树木花草、小鸡小鸭全都精准有趣,其画风的特点是尽量不画静物,夏天的炎热、冬天的萧寒,风吹来、叶拂动,凡是呈动态的世间万物,都是他费尽笔墨想去表达的。
他是无拘无束的人,他笔下的一切均生机泛滥,应该是他大半生都是民间画工、长得自在之故,少受了宫廷的诸多约束。
他入画院当画家时已在他的晚年,一个60多岁的老者者轩昂迈进宫廷画院,实在是他的绘画技巧大大出挑之故。
宋神宗非常的在意他,要崔白画画之时,只能自己下令,其他人不能插手。
而崔白压抑不住的那一股生气,引后世不知多少人愿意承袭他的画风,想作他的知己。
可惜至极的是,实物真迹所存至今,不超过十幅,故宫的《寒雀图卷》,是我们所藏的唯一一幅他的作品,其余几幅则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些,也勉强算是自家的了,尽管台北不一定同意这样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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