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

晋人对梁惠王说：“蜗牛的角上有两个国家，左角上的叫触国，右角上的叫蛮国。这两个国家经常为争夺地盘而发生战争。每次战争后，总是尸横遍野，死亡好几万人；取胜的国家追赶败军，常常要十多天才能回来。”惠王说：“呀！这都是您瞎编的吧！”

晋人说：“请允许我来为您证明。您的想象在无广阔的宇宙中有边界吗？”惠王说：“没有。”

晋人说：“您的想象在宇宙中任意驰聘，而一回到现实中，您能够到达的地方却只限于四海九洲之内。拿现实的有限与想象的无穷相比，岂不是若有若无，微不足道吗？”惠王说：“你说的对。”

晋人说：“在我们所能够到达的领域里有一个魏国，魏国迁都大梁后才有梁国，有梁国才有梁王。梁王与蛮氏，有什么不同吗？”惠王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魏晋人走了以后，梁惠王情绪低落，好像丢失了什么。

吾乡过年习俗，初二女婿看岳丈，初三外甥看老舅。正月初三与老舅一席话，让我不由想到《庄子》中的这一则寓言故事。

大舅73岁，教师退休在家，说话不紧不慢，文质彬彬，深得我心。喝酒，聊天，东家长，李家短，海阔天空，很多年不见，格外亲切。

说到为人要善良大方，不要小气，舅舅说，很多人买东西，斤斤计较，秤杆子抬头低头些微差别，争得面红耳赤，想想真是可笑。老舅说自己买菜，菜贩子最后再添添秤，自己从来不要。我问为什么，老人家一笑：买回家每次做菜，哪一顿不是吃不完最后倒掉？倒掉了不觉得可惜，反倒和人家争那一星半点的零头，做人不厚道，太无趣。我虽然只是普通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是，看人家小商小贩，起早贪黑，一分一毛的挣生活，也是觉得不容易。权当是慈善捐款，反正就是那么几分几厘，何足道哉。有次老舅买东西，卖家是一个给人看摊的小姑娘，糊糊涂涂多找了一百块，老舅不走，笑着提示对方，说你再算算，看账目算的对不对。小姑娘一脸疑惑，再仔细清点，才恍然大悟，连连感谢，老人一笑了之。

说到此处，老人家特别强调。一个小孩子，辛辛苦苦一天，最后白忙活一天，还要被老板骂，忍心拿走钱吗？即使被那些不道德的贩子坑蒙拐骗一把，也不必愤世嫉俗，其实反过来想，什么地方手紧一紧，损失不就找回来了？所谓举头三尺有神灵，很多事情，表面看着吃亏，或许正是赚便宜，看着赚了人家的便宜，或许某一天又会在另一个地方折耗一些，反正找平衡。世界其实很公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什么人总是吃亏，也没有谁总在风头浪尖上，人一辈子，谁没有三天得意的风光日子？所以人得意了别忘本，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人正是饶自己。

舅妈性子火爆，老舅温文尔雅，面色清癯，平淡中有睿智，两人相得益彰，让人羡慕。

    这些话看着好像很消极，其实正是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变成自己的人生信条。

记得以前同事老朱的父亲在老家因为宅基地被邻居惊吓心脏病发作去世，偏偏对方蛮横无理。告到法院，人家关系很挺，政府敷衍了事，很长时间不见后话，想兄弟几个教训那人，为父讨公道。问卜，我说，不用卜，这种伤天害理的人，一时间也许还很风光，但天理不容，天作孽犹可赦，人作孽，不可活，不要妄动，你静观其变即可。

不久，老朱特意告诉我。邻居那人出去躲避了半年，回家仗着上面有人，毫不在乎，照旧整天招摇过市，乃乡里一霸。几天前横穿马路，被一运沙货车撞出十几米远，一命呜呼，见了阎王，并连连感叹：真是天道不爽。

我说，不意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后果才让人意外。所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俗话说的，人善人欺天不欺，这句话绝对不是唬小孩子的假玩艺。

说到此处，大家感叹良久。

酒喝微醺，辞别。

老人教诲，至今想来，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