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公

我就这样初中毕业了

——我在中固村的日子（之一）

我毕业那年，有“幸”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那时，我正在开原县第六初级中学（现在的中固镇中学）读初三，铁岭市文联主席任锡忠，当时就在我的下班。那时候人家就比我官大一品，我是文娱委员，几何科代表，可人家是班长。人都是命啊，你看，现在他也比我官大。

学校是1958年大跃进那年在中固人民公社中固大队村北约二里地的赵家坟的坟地里建成的。地主家的祖坟早在58年就给平得一个不剩了，只有几十块大大小小的石碑，还散落在操场四周，餐风露宿，日晒雨淋。有的干脆被辨证唯物主义的老师们搬来压篮球架子当石头凳子，你别说，还真是特别管用，三四百斤重，多大的风也吹不晃悠。碑上大多有碑文，字写得比我们最佩服的老国高毕业的陶进步老师写的还棒，什么“故先考赵某某”、“故先妣某某氏”之类。我那时喜欢书法，常爱去看，去学，班里最屁最诙谐的小个子，松山的赵士奇就说我身上“有鬼气”，吓的我同桌的漂亮女生姚金香有好多天和我扩大距离，后来也没爱上我，结果让一班的朱有光那小子捡了个大便宜——机不可失啊，哈哈！现在我一这么说，他们俩就笑：“还有心咋的？要不咱们换换！”“滚一边儿去！你换，我闺女还不干呢！”

听老师和中固村的老人讲，中固街（该）可是个大堡子（谱子）。中固，古代叫铜州，可能还和铁岭的银州平起平坐过呢。“早先咱们中固街，老阔了！别的堡子能有几家有大瓦房三合大院哪？咱街上可老多了！最阔的是赵大人家，”我的老房东、老贫农、老主任莫金山啥都敢说，我们小孩子和地主富农们就爱听他唠，“赵大人？那谁不知道啊？赵大人赵营长，全东北人都知道！清朝的营长，比现在的师长都蝎虎！开原站的老板子赶大车在外边碰到胡子，他只要说我是中固街的赵大人的亲戚，那些胡子都得给他点烟抽！吹吧，谁敢抢！”

我下乡到中固大队第5生产队，而赵大人的子孙都在3队（就是任锡忠下乡的那个队）。我家离赵大人的重孙子赵铁石家也就是200多米远吧，因为我们俩都姓“地”，所以我们也就“地味相投”了。站在院外看院内，那赵家大院真是“老阔了”——正房是五间青砖青瓦雕梁画栋的大房子，高大巍峨；就是两边各有四五间的东西厢房，也比一般地主富农家的正房都高大。因为地主的后代早在土改时就被扫地出门了，所以院子里的6户人家姓啥的都有（但是据说到现在也没出过一个当营长的，班长倒有一个）。祖宗的房子分了，赵家的大片坟茔地建个大学校那是绰绰有余，包括田地，足有上百亩。坟虽然是平了，但是也许是老地主的“阴魂难散”吧，那时我们在操场上上课，在墙内墙外玩，常会看见死人骨头棺材扳子，金镏子我可没捡着一个。有时候越往下抠，那骨头啥的就越多，后来就干脆培上几锹土埋巴埋巴算了。我们男生都不怎么害怕，但是女生可不行。有一次一个男生偷偷拎了一个死人大腿骨藏在胆儿还不是最小的一个女生书桌里，差一点把她吓死！两天没来上学。把班主任陶金录气得，直哆嗦！狠狠地把他收拾了一顿——这是1963年秋天的事。前几天我带外孙去开原公园玩，又看见陶老师在儿童乐园外边抖空竹。70多岁的老人，玩起来抖法娴熟，步伐矫健，好不潇洒。见了我，老人家比上次见我还高兴，唠起来没个完。她的后老伴儿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多，大概比我大不了几岁，还略有姿色呢。看我们唠嗑，她只是甜甜的笑。看来一个月2500多块的老师，晚年和晚上一定都会很幸福的。而他那在运动中被“红卫兵”学生运动过量的叔叔——陶进步老师，早就到天堂继续运动去了——祝他得金牌吧，可敬而又可怜的“老运动员”陶老师！三叹！

其实运动开始时，并不是狂风满楼，也不是杀声震耳。看到报纸上说北京出了“红卫兵”，广播里讲毛主席贴了第一张大字报，我们都还觉得很好玩，挺新鲜。老师们虽然是有一点忧心忡忡，却还基本能用心讲课。我和班里几个学习好的最好的同学，还在私下里核计是考高中，还是上中专？白天好好学习，晚上也是天天向上，教室的灯光不到值宿老师强给关，是不会灭的。我家是兄妹五个，我的两个哥哥都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学习虽然好而不敢上高中，中专毕业后在沈阳当工人。我的姐姐也是，考了沈阳的卫生学校，后来才靠脑袋和勤奋当了妇产科主任。而最倒霉的是我小妹妹，学习非常好，始终是班里的第一第二，考中学是全公社第三名，可计算不让中学录取她！理由很简单，她父亲是“阶级敌人”！可怜我那聪明伶俐的小妹妹于莉，连初中校门都没有进去！——这是后话。

我那时已经有打算了，不考高中，考上高中，以后也考不了大学，考个中专就不错了。将来离开农村，进城当工人，咋也比在乡下“修理地球”强。我们班其他的几个出身不好的同学，也是这种想法，懵懵懂懂的做着升学梦。直到1966年5月的“5.16通知”喊遍了五湖四海长城内外，教育部长都被红卫兵踹趴下了，高考被毛主席他老人家取消了，全国的学校开始乱套了，大城市的红卫兵开始造反，大串联，我们这些傻小子憨丫头才从梦里稍醒，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中国，这是怎么了？

2007—7—4凌晨2点开写。2014-7-24 朝花夕拾，稍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