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个人日记
父亲有一副宽厚挺拔的腰板,方脸膛,白皙。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挑着一对浓淡适中的眉毛。嘴里叼着在我看来与他不怎么相称的长杆旱烟袋。乳白色的烟雾从他厚实的唇间呼嗒呼嗒喷出,从他挺拔的鼻子徐徐冒出来。父亲抽烟的时候是享受的,对于他来说,那不仅是休憩时的方式,似乎还是一种力量。黑白相间的头发总是长了一点就剪成板寸。可以说,父亲的嗓门是洪亮的有震慑力的。他吆喝一声,我们姊妹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的,不仅是我们,就连大姑家的大表哥(大表哥仅比父亲小十岁),都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是! 父亲九岁就没了爹。二几年是旧社会,小脚奶奶领着十五岁的大姑,七岁的二姑,和刚刚会走路的老姑,还有九岁的父亲。九岁的父亲是家里的唯一男丁,诚然父亲义不容辞地担起了养家的重任。九岁的孩子,在旧社会能做什么呢?放羊,还有放牛!数九寒冬,东北的天气,滴水成冰。一个大人的单裤穿在九岁的孩子身上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它 没过了父亲的头!狼心的地主,藏起了小脚奶奶千针万线补丁摞补丁给父亲做的棉裤!父亲在那样的环境是怎样熬过一个个冬天的已经全是眼泪了。一泡牛屎父亲来热脚,那吃肥了圆滚滚的笨羊,成了他可以唯一拥抱的温暖!刺骨的寒风撩拨他满是渴望孤独的眼神。尽管如此,一顶透风的棉帽是无论如何也捂不住他渐渐长高的个头儿!寒风依旧,日头在一出一落中赶着我的父亲,使我的父亲越发长高长大长得结实,强壮还有坚不可摧。 父亲在三十岁的时候,和年轻漂亮柔弱的妈妈结了婚,开始了他幸福而又依然需要劳作奔波的生活。因为生活不仅仅意味着享乐,对于不识字的父亲来说,他认为人活着要有奔头,要过上好日子,让全家人吃饱穿暖。这是父亲的奔头,也是父亲努力的根源。每每父亲伏在奶奶的耳边,孝顺地听奶奶吩咐想吃什么,父亲总是应承,紧接着就去兑现 。在那个困苦的时代,哪怕奶奶每日想吃白面饼,父亲都会让奶奶实现,去借,去用体力换。那份孝心,虽有几分眼泪,但仍是每个做父母的值得骄傲和满足的。 奶奶我没见过,邻居说奶奶有几分刁,但总算对父亲是疼的。父亲是孝顺的,家里的孩子渐渐地多起来,渐渐长大争吃争穿。父亲每天总是起早摸黑地去田里干活,因为他不但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生产队的队长。白天的时光他总是义无反顾地扎进大集体,抓生产。时光冷暖!在父亲的眼里没有冷只有暖!他一门心思,为队上着想。一片洼地有几垄积水,哪匹马先下驹,待收的玉米要做的增产措施,无一不在他的心理历程上走上一遭!尽管这样,父亲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有那么一部分人,拿父亲起早摸黑在荒甸子里开的镐头荒说事。说父亲搞资本主义小自私!可是谁人都知道,在那个食不裹腹的大集体年代,大片的可以用来开垦的甸子是废弃着的,用来开垦种一点粮食也不足为过!相反是一种智慧的选择。当然,存在当时社会环境的范畴,我们勿与定性,却也着实是一种务实的应急的办法。 父亲的青春,我没有见过。父爱,我在小妹刁蛮的任性和娇气的幸福中,有更深的理解。尽管在幼小的心里有几分妒忌和不平,但我至今依然相信并肯定父亲的爱是血浓与水的,是不计回报的恩情,不然我们怎么会在小时候感觉到无忧无虑的呢?!他赋予我们成长,教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学会适应和拓新这个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他说,能量都是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这或许是必须的,是人类进步的根基。跟文化有关也无关重大,是基点和认知的方向,这大概是我对父亲慈爱的深层次的领悟吧?而且并没有嫌弃父亲给予我的爱偏少的缘故吧!? 父亲是个勤劳智慧而又不失真诚慷慨的粗人。那些年,生产队分来的口粮地 ,大都是山坡地、河滩地,雨水充盈,收成还是挺不错的。要是遇到旱年头,人们只有望着干瘦的玉米高粱杆稞长长叹息了!而父亲却在当时那些乡亲们的眼里赚足了人气,满是赞誉。尽管那些赞许声里有妒忌的成分,但不能不肯定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对于积极上进运筹帷幄的农民,父亲是合格的,是出色的。父亲总是能抓住墒情播种大田,适时播种小杂粮。你知道辽宁西北是典型的季风性半干旱气候,墒情是极为重要的环节。父亲起早贪黑侍弄它们,即使旱年头,也能有高于其他村里人的收成。每年都有乡亲们到家里来借粮。其实,那哪里是借啊!分明是一种文明的要。大多的时候回还的主儿是少之甚少。每每父亲总是说,又不是地主放高利贷,咱们不也没饿着嘛!或许咱家哪年亏黄了,也去向别人家讨借的。父亲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诚恳善良是那些故去的岁月在他老人家心里烙下的感恩。感恩社会的进步,感恩改革给生产带来的生机,感恩改革的春风让百姓对生活充满希望,感恩在厚实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大山里的夏天是恬适的。推牌九、打扑克不是没有。那在任何时候都是用来调适生活、打发时光、大人们用来消遣的娱乐。而这时候,父亲会将自家的枣红马牵到水草肥沃的沟岔儿。让马悠闲地吃草打滚或卖呆儿。父亲依旧拿来大删刀,打自家地头的蒿草,捎带邻家地的地头也沾了光,三家地头的草总是长不起来。干净的连蚂蚱都绕弯地跑掉,鸟雀也不敢来啄食庄稼穗子。智慧的獾子也是怕父亲的,知道父亲的手臂之长。邻家的田地也避免了虫嗑和牲畜啃食。每每父亲总是在闲下来的时候,抽上一袋旱烟。在幽幽卷起的旱烟圈里,远山的苍劲,近水的清澈,还有云雾缭绕的山崖 ,无不是父亲不肯放弃的根源。那是父亲与生俱来的搭档,是他寂寞、快乐、成长、成熟给他指引的知音。父亲勤劳的双手牵着一家人的生活,一家人的平安系着父亲的腰带。而一块块大田里的庄稼,便是父亲的喜欢,是父亲的命根子。 大山里的伏天是热的,也是药材可以挖掘采摘的季节。在别人都躺在树阴凉下,摇着蒲扇或仨伍成群地围着大树荫乘凉、下棋打扑克的时候,父亲便推着当时少有的独轮木头车斗的推车 ,去林间、山坡挖掘苦参。苦参是一种药材,是参的一种。丛生,半木质,叶子似北方的棉槐,开黄色或白色的小花,我们叫它山槐参。这种参的根很粗壮深扎地下两米,左右延伸,不费点力气是很难挖掘出来的。每每父亲都是满载而归,将整车的药材卖到收购站之后,将整票钱交到母亲手里。常常喜滋滋的用剩下的零散的钱币买来一瓶桃山白或贵州川酒。在晚饭木制的炕桌上啜上一口,用那足够幸福的眼神撩着窗外,把知足的眼光投进老式窗户可以瞭望到的远山,那是父亲外面的世界,是父亲心中的山峦。 二姑家在靠山屯,其实老姑也在那儿。每每父亲说是去二姑家,其实是去看老姑。老姑高瘦,老姑父矮胖,他们的儿子大表哥胡国是老姑的心头肉。八十年代,流行歌曲喇叭裤遍大街的年代。大表哥腰间别着大砍刀,手里甩着锃亮的钢鞭,呼朋唤友,满大街地闲逛。老姑父是管不了的主儿,老姑是宠惯了孩子捏不了硬的娘。老姑一天愁眉苦脸的,见到父亲就抹眼泪耗子 。父亲每隔十天半月就去一趟边里(靠山屯是阜新阶地,我们叫阜新那边边里)。隔山骑马,松涛狼嚎,起半夜早,贪半夜黑。父亲总是当天打来回,他是不住的,他是惦记家的。每去一趟边里,逮住大表哥重则是一顿揍,轻则是一顿臭骂、数落。大表哥胡国是怕这个舅舅的,舅舅是个没文化的干部,说理可是一般人驳不倒的,字字在理,句句钉上。就连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这一点是公认的,也是大表哥心服口服的原因。那时候我还小,不曾知道大表哥到底是不是能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 今天,远方的大表哥胡国来电话,邀我们姊妹于五月十八去参加老姑的八十寿宴。看到那头儿,满头白发的老姑,我们姊妹眼睛湿润了啊!是啊,一晃28年了,父亲要是活着,想必也是银发苍苍了吧?!父亲留在我记忆里的仍是高大魁梧精神矍铄的中年模样,而且亲切的每每要喊出声来,爸!。。。。。。 想想早年,关于亲戚两个字总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父亲有一个表弟,什么表弟呢?是父亲干爷爷续奶奶弟弟的孙子。听起来有点绕,不是说现在的孩子,弄不明白这是属于哪一门子的亲戚。就连我都觉得有点八竿子打不着般的晕。他们见面却犹如亲兄弟。年龄差不多,就一瓶老酒,几盘家常菜(说是家常菜,其实是全家人平时很难吃上的)就能喝上几个小时,与其说是喝酒,倒不如说是以酒叙家常。你一口我一口,你一杯我一杯。那笑容那神智、谈吐,一个暖融融亲切的场面,此时任何语言的修饰都是多余的。太阳载西,曹二叔才恋恋不舍地挥手离去。父亲往往在回来的时候,一边拿出他的烟斗装上旱烟沫,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讲起曹二叔的事。讲到动情处,有时有泪水溢出,有时也会失口笑出声来。从他的神情里,我们体会到了亲情和暖融。那不仅仅是亲情可以诠释的,还有人格的魅力夹在其中的成分。 父亲是那个年代的典型的农民孩子。他的成长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过程,以及他是如何成为他所在的年代的一个领导者,是不得而知的。他是优秀的,是大山的儿子,是合格的父亲。 可以承认,父亲的脾气是不好的。太多的时候他喜欢直来直去。柔弱的母亲有时是接受不了的。在她说来,父亲是霸道的,甚至是专横的。母亲时常掩面哭泣,我是记得的。但我还记得,父亲有时是细心的,每每母亲生病的时候,父亲总是精心地照料她,也常常打趣母亲哄她开心。父亲在农活不怎么忙的时候,早起替母亲做饭,还在傍晚炒毛克、花生给一家老小弄小消遣。在闲暇的时候,父亲会背上背篓,领着我和小二哥去甸子上采药材。说是采药材,实质上是放我们丫子。细软的柴草中常常有鸟蛋,通常是四个有花纹很萌的鸟蛋躺在小巢里。梳着羊角辫的我,捧着鸟蛋有一种喜悦还有一种小怜惜,那种心情是非常微妙的复杂的,还有点莫名的美。小二哥总是尝试想骑那枣红马。一次次的屁股蹲,也只能让他躺在甸子上望着蓝天,用土拉咯撩扯枣红马的悠闲的大屁股了! 对于父亲,他是要强的。我总觉得他的想法是远的,是合乎情理的,存在着不肯落后的架势。他开始做牲畜买卖生意,来回镇上,并将淘气的大哥送进城里去打工,怕伸手敏捷的大哥惹事;将三姐小二哥送进高中念书,去圆一个在他看来无比荣耀闪光的大学梦。而且上小学的我和小七妹依然无忧无虑。我真的希望时光会停留在那一刻,庄稼丰收,一切都景气盎然! 父亲那一年的六月份离开了我们,当时我还是个孩子。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可在我的心里他还活着。就像天上的太阳,每当我醒来的时候,他会微笑着看我们一整天,照耀着我们一整年,以至于等我们老的时候,每抬起头,依然可以看见他的笑容。 2015 6 19 |
文章评论
善心
父爱如山,父亲是家里的天。从文章里看出,你父亲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即耿直又坚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这是在父亲节写的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写了你父亲的一生。娓娓道来,感情浓厚,看了令人感动,我觉得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文章写得确实很好,以我的水平看你的文章,实在是无法挑出什么来。如果单纯是日志就是相当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