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尘间雪》[1]

个人日记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壹】
她一眼扫过围攻而上的众人,红袖一带,凛冽的杀气擦着剑身直削出去。拔出长剑的一瞬,一支峨眉刺已当先打过来,红衣女子无法,只得手腕一反,横剑当胸格档,将其震开。
“卑鄙小人!”她恨恨 骂了一句,此时手中宝剑出鞘,“呛”地一声龙吟,久久未绝。
果然是好剑!
然而她忽然觉得虎口处一阵酸痛,不由心神一凛。心说这峨眉刺怕是斤把来重,对方竟能稳打稳射过来,丝毫不吃力。而自己纵然仗着宝剑在手,却实打实是个半吊子,倘若眼神能杀人,此时她也该杀死好几匹烈马了。
红衣女子不由忿忿,随手挽了几个剑花装模作样,看似一脸轻松状,实则豆大的汗珠却已顺着脸颊滑落。目力稍稍好点的,即使是隔了这两三丈距离也能看出,这姑娘显然是欲盖弥彰啊!
“大哥,这小妮子杀了小石头,咱们要给他报仇啊!”红衣瞥了一眼说话之人,却是方才一直袖手旁观的虬髯大汉,此时正怒目圆睁,一脸凶相。想到彼时情景,她此刻仍心有余悸。
却说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飞鱼山庄的楚二小姐一身红装,提一口剑,英姿飒爽,只身出瓜洲古渡,入扬州,直赴富甲一方的盐商温家,说是签一契约,然楚二小姐本人却不甚了解契约内容。
瓜洲历来是扬州的门户,“虽弹丸,然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实七省之咽喉…”两地实为相互依存之势。而飞鱼山庄雄起于瓜洲,地理位置极佳,控制各路通商。温家富于扬州,扬州以盐商而繁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两家互为掎角之势,明争暗斗有之,却又常常通力合作。
这才入扬州地界之中,楚二小姐便在城郊的一个破败小酒馆中枉生事端。
彼时酒旗招摇,日头正好,酒水里也是带着微微的暖意。楚二小姐一身红衣似火,两靥如花,相衬得妖娆妩媚。
旁边桌上却坐着两名男子,一名虬须红面,犹胜关公;另一名却细眉细眼,稍逊潘安。别看那瘦个儿风流倜傥模样,心中却打着下三滥算盘。没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借着酒劲摸上了这一桌。
“姑娘打何处来?”石敢当端着自带的白瓷小酒杯,在她跟前晃了一晃,“在下请姑娘喝一杯‘梨花酒’。”
未等红衣女子回答,青衫的男子便自顾自的吟起了诗:“劝君满盏君莫醉,别后无人共君醉。”
殊不知,这楚二小姐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听人念诗。一听起诗书之类的,便是一个头两般大,当下甚是烦躁。
“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原本一句好诗,到他嘴里却成了淫秽之意,真真是越念越恶心。
红衣女子只觉头皮发麻,眉头拧得极紧,一下子没忍住,一巴掌便扇了过去,“够了,本姑娘平生最烦听人念诗了,你有没有病啊?”
石敢当一愣,手里的酒杯突地跌落下去,脸上火辣辣地疼,五个纤长的指印显映其上,一时间羞耻之感纠结于心。任他多好的脾气,也不能容忍,堂堂七尺男儿,竟让一个女人给打了?!
“小石头,你怎么连个小妮子都拿不住,你他妈是男人么?”虬须汉子满脸讪笑,双手袖在怀中,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石敢当一时怒火更甚,手掌箕张,一掠出去,猝不及防地扼住她手腕,将其猛拉入怀,“小姑娘,你当真是软的不吃,要吃硬的么?”
红衣女子一怔,连忙挣扎起来,却奈何男子双手锁得极紧,无丝毫缝隙可破。
楚二小姐却也不是一般人,她知道遇到这种手脚无力的情况时,一口银牙还能当武器。
防狼终极武器:银牙怒咬!
“啊!”石敢当惨嗥一声,趁此时,楚二小姐终于松出手来,猛地一掌挥出直打胸口,眼看着那人往后一倒,自己也禁不住退后好几步。
女子望着地上抽搐了一阵的男子,一脸惊讶。
过不一会儿,他干脆不动了,口里吐出白沫,两眼发直,吓得女子脸色煞白煞白。
“死了?”楚二小姐愣了一瞬,随即叹息道:“姐姐总说我掌法拿捏不准,这次我可真信了。”她扶着额角,很是头痛的样子。
突地,毫无征兆地,一道劲风如斩百草之势,疾掠过来。
冷不防,左首一直袖手旁观的虬须汉子终于发出致命一击,眉梢带出一股怒火。
“妖女,受死吧!”狂喝一声,挥掌而出。
楚二小姐心头一凛,回头时眼看掌风席卷残叶,一招便要劈落在身上,不由直冒冷汗,突地双眼蓦地一闭,眼前便黑了下来。
然就在此时,一阵冷笑破空而来,凌厉枭绝,“老三,你何时对这无知的小姑娘感兴趣了?”
虬须大汉闻言,悻悻地收了掌,红衣女子趁机睁眼拔出腰间长剑,“唰”地一声剑尖往前一送,与其成对峙状态。
一时,氛围凝聚。
她并没有侧首去看,此时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悠悠缓缓地从淡淡的烟雾里,露出一个颀长的影子,接着是逐渐清晰的脸的轮廓。
却是一副儒生模样,只道是口里“仁义道德”,恐怕也是道貌岸然的人呵。
“二哥…”那汉子开了口,足下挪开几步。
“怎么回事?”玄衣沉声道。
“小石头死了!”虬须忽地一抬头,眼里突然亮出凶狠的光,恍惚恨不得即刻便要将那红衣的女子活活吞掉。
这一厢,楚二小姐被瞪得全身直冒冷汗,才不一会儿,一身红衣便越发深透了。
“大哥来了,这姑娘还是交给他来发落罢,到时候你想怎样,旁人决计不能阻止你的,呵呵!”玄衣唇边微漾出笑容,诡异莫测。
“楚家的人,不可留!”传说中的神秘大哥却是一袭鹑衣,瘦削身材。他只看了一眼这飞鱼山庄的楚家二小姐,冷冷道了一句。
******
红衣倏然一个转身,长剑一挥护身,堪堪躲过又一只峨嵋刺。
只听“喀啦~”一声响,酒旗便随之拦腰折断,一刹间尘埃飞扬。
“哟,老五,你眼法不准嘛,让我来!”满面虬须的汉子忽然一声怪笑,从腰间摸出两把分水峨嵋刺,眼里精光一闪,杀气腾腾。
这…这是要把她当靶子么?!
红衣女子怔住几秒,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冷汗直流。
登时,两只峨嵋刺已从那汉子掌中弹出,带着一股颈风迎面袭来。那一刹,她只觉胸口一滞,竟是久久动不了身。
尖锐的如同裂帛一般的声音,瞬间充斥整个脑海,血,汹涌地流淌出来。
原本红得妖娆的衣衫,此时已浓烈的如墨色染透。
“当啷——”长剑从手中脱落。
貌似刺中了要害,她想着,顺从地阖上了双眼。
“小心!”一个温润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突然一股柔和的力道从腰间传来,整个人便倾倒在那人怀里。
“还小心什么?”她有些好笑的想着,“都中招了啊喂,有没有搞错!”
下一刻,她的世界便全黑了。真是漫长呵!
天光一地迤逦,偏进镂花的木窗格子里,风中染透的花香扑鼻而来。
不知是刺眼还是刺鼻的敏感,总之,她是醒了。
“你醒了?”不错,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嗓音,仿佛在掌心中摩挲一样,有些微痒。
“你是谁?”出于本能,她爬起来一看到这个陌生男子,不由发此问。
“呵呵!”榻边临立的一袭墨色长衫的男子,正握着着手中一把象牙骨白玉流苏坠子的折扇,轻轻地摇啊摇,一脸傻逼的笑。
“你说什么?”他笑着问了一句。
“嗯?”楚二小姐一愣,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忘了!”
“忘了不打紧,”温少卿笑了笑,“重要的是姑娘此刻已平安无事,在下便可放心了。”
“多谢公子关心,”楚二小姐嫣然一笑,“小女子楚心,敢问公子名讳?”
敢情绕了半天,还是绕了回来啊,温少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一瞬,他从从容容阖上扇子,道,“在下,姓温,单名一个潇字。”
“一个瞎子?”红衣呆呆望着他,一脸茫然。
温少卿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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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堆烟,东风吹万千白絮纷纷,散入江洲。
舟锁埠头,风灯摇曳。暮色里,已经开始燃起火焰,成一星而不可见。
堤岸边上,长风撑开一袭纯黑的墨衣,如江南的黑瓦白墙,颜色分明。
黑的是他的长衣,白的是他干净的脸庞。
暮色里,白得透明,如一道薄光笼罩。
温少卿有这样一种情怀,手里打开一柄象牙骨白玉扇,临水而立。
他自然不是朱花还需水镜来照,他想什么呢?想得是滚滚东逝水,千古风流人物皆不在。想得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想得是“摄衣而上,攀栖鹄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的苏大学士。
想了这么多,想得如此惆怅,他终于阖上扇子,自己问了一句自己,“咦,我究竟是来扬州干嘛的呢?”
“这曲江亭的风光,仍是如初呢。”亭中的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是他耳力极好,当下一惊,“有人!”随之把头一偏,那一身胜雪的白衣立时映入眼帘。
“这位姑娘,在下是否在哪里见过呢?”他说的却也是实话。
尘雪一怔,手指微微一颤,不知不觉绞上了白色的衣角。
忽然,冷清的眉目里有了一丝变化,“是呢,”她犹自勾起了唇角,“你…你莫不是西街口卖豆腐脑的那小哥?”
“啊?”温少卿挑了挑眉,他想了想,然后有想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道,“我可能也许大概是卖过豆腐脑,不过现在为什么我又不卖了呢?”
“这个…”尘雪抬手扶了扶额,“想来公子生来是富贵命,卖豆腐脑也能发家。”
“……”
彼此之间只隔了那么丈来远,他看见那女子笑靥如花,心里忽然说不出来的异样。
他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开口道,“在下同姑娘此番重遇即是缘分,不知可否,”他顿了顿,似乎尚有些犹豫,“可否请姑娘小酌一杯?”温少卿期盼的目光随之在那一袭白衣身上流转,一番殷切之意不言而喻。
尘雪又笑了一笑,素袖半遮玉面,“公子之请,小女子怎敢推辞,那只好敬谢不敏了。”
江上的墨衣长发飘飘,他的眸光有一瞬的失色。
为什么总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呢?温少卿皱了皱眉,心底纳罕。手下已摆道作“请”之势,顺着女子莲步轻移之处缓缓走去。
一年之前,他路过终南山下,坐在道上一家破败的小酒馆里自斟自酌,自得其乐。
只要稍过片刻,那男子便会拂了拂衣袖,去另一个地方逍遥自在,长河落日,大地留白。
他想着,自己也许能给世人留下一个如阮籍般不羁,如李白般任侠的背影。
确然这有些白日做梦,但此刻他饮着一盏采集了终南山雪水与东篱黄花而制的“冷香”,心情甚好,一点不妨碍他白日做梦。
天光一派清明,酒旗在风中猎猎的响,稀疏的人来来往往,已是不能再平静了。
“你站住!”一声尖锐的怒喝,把这派清明一下便给震得粉碎。
温少卿手中的酒盏晃了晃,里面的酒水登时倾洒出来,衣襟于是湿了一大片。
温公子皱了皱眉,他的酒盏慢慢放下去了,他的心里很是不愉快。
“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这番没得矜持。”他犹自喃喃,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你说什么?”那个女声忽地又响起,想是听见了。
“没矜持呐我说你…”墨衣公子翩然一个转身,蓦地惨叫一声,“啊!”
一根极粗的棍子在他回身的那一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击向他的一张俊美的脸。
想来已经鼻青脸肿了,温公子当即倒地。
说来也怪,他醒来之后竟然忘了这么一件被袭之势,只是从此莫名其妙地发狠练武,每次练完之后总是一阵茫然,也不知缘何如此。
某落:每次只能一点点更,真的好累好累T T求安慰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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