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娘子

文 / 阿丹

大约一个月后，她和妹妹把房子退了，搬进了原来住有八个同乡的出租屋。

当地居民的旧村落，老式的筒子楼，门前一口手压式水井。出了门向前走出五六十步，就是村里人活动的广场，一棵百年龙眼树，巨大的荫凉区，是村民以及民工们闲时趁凉的好地方。

她对这里的环境谈不上喜欢，只不过与大家住在一起，有些安全感罢了，爹妈知道大家在一起，千里之外的家里也好放心。

一共四张高低床，中间空出一张床的位置靠窗放个小桌子，平时大家吃饭或是写信就在那儿。两个男生，一个是表嫂的弟弟，叫文斌，另一个是与文斌同村的大勇。他们来的时间都不长，同在一个木器厂当保安。

表哥村里的两姐妹大莉和小莉，住在下铺一张床上。她和妹妹住文斌的上铺，大勇则住在大莉她们对面。每人的床上都是一圈布帘，里面再装个小台灯。有人利用工作之便从木器厂里用废料钉出个小书架也可以放在床尾，里面再拉根绳挂上衣服。休息的时候，帘子一拉上，这就是自己的小天地了。

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走路去厂里大约十五分钟。中午在厂里的饭堂吃完饭回出租房来睡个半小时午觉。下午两点上班，不加班的话六点钟在厂里吃饭饭才回出租房。晚上约上同乡一起出去公园坐坐，回来冲凉再把衣服洗了。如果加班的话，可能十点以后才回。每个月发完工资放一天假，但也有时候因为停工待料会休息两三天。

表嫂是个算得上时髦的人，对人也算热情，家里条件在乡下算是比较好些的。嫁给表哥后如同公主一样，孩子都没奶过一天，福是享到天上去了。后来只因表哥来了这里，才跟了来找份工作。

表嫂对她们这两对姐妹，算是很关照的。她们在休息或是放假的时候，总是会去看表嫂。四个小姑娘，由表嫂带着去逛街。但是她们没有钱，省吃俭用把钱寄给家里。跟着表嫂只不过是一种亲情的环绕，不会感到孤单。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新鲜，慢慢的她和妹妹开始不愿意跟着表嫂出去了。这个带了四个小姑娘一出门就去逛服装店的女子，一家一家的试，却一件都不买，穿着只在四姐妹跟身前转，让人说好看，完事脱下来再逛下一家。时间长了，她和妹妹都很厌倦。表嫂不来喊，她们便不再主动的跟出去，或是去看看她和表哥，如果要逛街就借口有事不再跟去。

就这样，她们下班后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书，写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打电话回家，妈妈着急的问她，听你嫂子说你们两个不听话，乱花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人家大莉小莉又节省，又听话，还懂事。现在村里面的人都知道了。你们两个怎么这样不给父母长脸呢？

挂了电话，她委屈得捂在被子里哭。她不能跟妈妈说嫂子不好，妈妈会放心不下，可是，她要用什么样的语言去跟妈妈解释呢。

但是哭过这一回之后，她和妹妹不常去嫂子那儿了。表哥从早忙到晚，见也见不到，表嫂又这样，她们觉得心冰凉冰凉的。。。所谓亲情，不过如此。。。

也是在这一年，她和妹妹在厂里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彩虹，十七岁。个子高高，身材也好，说话又甜。同是湖北姑娘，虽然不是同一个县里的，但乡音却相同，自然也格外亲热。

在这样两点一线上下班的时光里，彩虹成了她们形影不离的伙伴。文斌走后，彩虹从自己的出租房里搬到了她们的出租房。她们一起逛公园，看书，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饭，打卡，冲凉，无话不说。

而大勇却因为没有亲友在这里，对她们三个人特别亲，有什么事情，他总是随叫随到。他说他当过兵，做三个女孩子的护花使者绝对是应该的，而三个女孩子对他也格外信任。

那年，她们没有余钱回家，所以几个人挤在出租屋里做上一顿饭，算是团圆了，那是第一个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的年三十。那晚的气氛还算热闹，她们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想家。

吃完年夜饭后，她们约好出去放烟花，可是转过身却不见了彩虹。大勇说他出去找，于是拿了外套就走了。她和妹妹在出租屋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只得随了别的伙伴出去看烟花。后来，大勇只是说彩虹心情不好，所以多说了会儿话。

那时候，她们很同情彩虹。她的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她爸爸一直恨她害死了妈妈。姐姐已经出嫁，但婚姻生活过得并不幸福。她随老乡来这里打工，但老乡一个个又因为工作离开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孤苦无依。

也因为这样，她们对彩虹格外的关心。直到有一天，彩虹哭着对她们说，她要回家一次，姐姐自杀了。那是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

彩虹从家里回来后，心情一落千丈，很长时间都郁郁寡欢，总是不能从姐姐的事情里走出来，她说姐姐的孩子还小，姐姐如果不是苦到无法承受，她就不会回娘家去上吊。。。

她们知道她心里难过，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彩虹内心脆弱敏感，虽然足够独立，但是不够自信。虽然她什么都会说给她俩听，但说的大部分都是感慨命运不公的话。所以，姐俩总是哄她高兴，希望她尽快走出阴影。在心里，她们与她，不分彼此。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从一个普通员工，被提升为组长，管着组里十五六个人。再后来，因为她好强的性子，受到排挤，离开组长的位置，被调到样品间，那个离老板最近的位置，与红霞、习敏共事。工资虽然不算高，但她算是快乐的。

那天在出租屋里，她和妹妹发现彩虹又不开心了。于是她试探着问她，父亲有没有管她找男朋友的事。她说：“管啊，只说要找个当地的，有个手艺才好。姐姐不在了，父亲不愿意再失去另一个女儿，希望我嫁得近些。”

她和妹妹也表示难过，那么好的姐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丢下孩子和家人，就舍得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彩虹很难过，看得出来，她忍不住想哭：“大勇喜欢我。年三十晚上，大勇出去找我，其实我就在村口的龙眼树下坐着。大勇出门就看见了我，我们一起去了公园，说了很多话。包括家里条件，现在，将来。他那天穿的是件白色的夹克，那是我以前说过喜欢男孩子穿白色外套的，他也真有心。”

她对彩虹说：“你傻呀，他家什么条件呀？你怎么会喜欢他呢。虽然他人很好，可是你要考虑将来呀。你看他也没有什么文化，每个月工资自己都养不活，家里条件也差，你家又是外地的，两个人将来怎么办，你只有受苦的份。”

然后她听见彩虹哭了，但她却没有意识到彩虹的反应，她像劝自己的妹妹一样，接着说：“你现实一点好不好，大勇哪一点好啊，做朋友还可以，嫁人不能选他，你生下来就苦，难道你想苦一辈子吗？

然后，她看见彩虹哭得更厉害了，便不再劝她。但她却万万想不到的是，彩虹转身拿出一把小刀，狠狠朝自己的手腕划去。。。她吓得魂都丢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