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蓝瓦

个人日记

文/麦子

父亲从村子里的砖窑里用木架子车拉回了一堆瓦。蓝色的,古色古香,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与纯朴的味道。
这些大小均匀的蓝瓦是父亲用苦力和汗水,日日夜夜里冒着高温在火窑里烧制而成的。
父亲回到家,身上衣服渗出的汗渍,结成了一片一片白色的沉淀物。在衣领上形成了一幅画家也难以描绘的图案。甚至衣服有的地方被砖窑的高温烤得变了形,皱皱巴巴。偶尔细看,露出了碎碎的小洞。破破烂烂的衣服,是父亲的工作服,他舍不得扔掉,只是母亲洗干净了后,又继续穿上。同样衣服上多了几处母亲用针线缝补的一块块布丁。
在砖窑做工期间,很少看见父亲回家。几乎经常住在工棚里,吃的是集体大锅饭,只是偶尔看见一些白面馒头,这是给砖窑工改善生活时最好的伙食。平日里都是吃一些粗茶淡饭,从来没有看见肉类食物。
工棚紧靠着砖窑,经常看到砖窑里的小洞穴哧哧的往外吐着火舌,热浪滚滚而来,直逼父亲与村民住的工棚。冬天时,这样的温度让人温暖如春。而在炎热的夏季,这样的高温烤得植物都在啧啧发响。于是,从山沟里用柴油机不停地抽水,供应着砖厂的运作。抽上来冰凉的水,成了人们纳凉的最佳消暑选择。
我常常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去看各自的父亲,在那一望无际的青砖蓝瓦垒起的场地上,只见村民们在忙碌着码放烧制好的砖瓦。用人力车推的推,拉的拉,人头攒动,额前与脊背上挥汗如雨。在场地上我找了大半天父亲,还是没有找到。然后直奔砖窑烧制的地方。从高处望下去,无数个火洞里喷涌着火红火红的焰光。四下里一看,才发现父亲蹲在一口砖窑旁边。一车子一车子往里运做好的半成品砖瓦泥坯子。我一喊父亲,他猛地抬起头,大声叫道:“往后退!快点!。”说时迟,那时快,一股火苗宛如龙蛇飞舞,倾刻间腾空而起。当我们躲过一劫时,才反应过来父亲刚才的喊叫声。这种惊险的场景时刻都有,做砖窑工不光是力气活,技术活,而且还拥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处理突发事件。
由于父亲在几次突发事件中急速挽回了损失。村支书便给父亲奖励了一车子蓝瓦。那是父亲平生第一次获得的最高奖励。他将这些蓝瓦小心翼翼的拉回家,放在一块门前的空地上。计划在那棵杏树前盖一间房子,梦寐以求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一到农活忙时,种地,收割,晒谷子。逢天阴下雨时,图个方便,临时避暑歇息。通常放置一些农具。各家各户几乎都要建造这样的一间小房子,为得是方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一现象。
有了这些砖瓦后,父亲不再愁房子的事了。夏季暑热天气已过。雷雨也开始减少了,这时候的泥土保湿成度也很好,阳光也十分充足。父亲便亲自用土做成一块块泥坯子,在太阳光下晒干,直到变得牢固不易摔坏为至。便和母亲选好良辰吉日,动手开始修建房子,个把月里,一间崭新的房子就平地而起,矗立在阳光里。
那一块块蓝色的瓦片耀武扬威的躺在房顶上。仰望着蓝天白云,看着太阳走过,月亮升起,星星亮了。它把毕生的蓝色交响曲奉献给了岁月,奉献给了风霜雪雨的季节与日子。细听村庄的千年万载蕴藏的点点滴滴。只是自己如同那永恒的光阴,伴随着父亲的一生,一直在为我们遮风挡雨,栖身养老。
村子里的砖窑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建设成。
在村民的艰苦奋斗之下,起早贪黑,一块块青砖蓝瓦被运到各个地方。于是,一座座,一幢幢的学校,农机厂,商铺,庙宇。那些大量的砖瓦都是父亲与村民烧制而成的。看着一车车往外运走的砖瓦,父亲欣慰的笑了。
可我们生活在村庄里的祖祖辈辈,却没有人盖起几间像样的房子,确切的说,就是我们向往的家。一直以来,都没有,我在深思熟虑过后,总是不解其意。因为那时侯年小无知,没有便去问父亲。至今仍然是个谜。我想大概是祖先留下的窑洞住着舒坦,或许是对窑洞有着一种恋恋不舍的怀念情结。
春回大地,万物悄悄的从土地里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把积蓄了一冬的苍凉慢慢的转化成芬芳的气息,沿着村庄的尽头,向田野漫去,向沟壑漫去,向山梁漫去。这时的山野里,村头的树枝上,停落着赶来叫醒春天的鸟儿。叽叽喳喳,眉来眼去,扇动着羽翼。仿佛揣着无数个美好的心愿在诉说着。布谷鸟便是最惹人注目了,它的一声声叫喊让人有种悲凉而凄婉的感觉。
当草木焕发新芽,植物氤氲清香,沐浴在阳光时。那千万树果树密密匝匝的开着无数朵粉的,白的,红的花儿。争先恐后,竞相绽放。与春天争吵的面红耳赤。朵朵含羞而娇艳,靠着父亲的蓝瓦房,临近有棵老杏树,阳春三月之季,这棵杏树便伸展着枝桠儿,那些娇艳欲滴,粉嫩嫩的杏花儿,在风中摇摆着,露出笑脸。与那间蓝瓦房交相辉映,妙不可言。像一幅水墨画,古朴,典雅。偶尔上面嬉戏的鸟儿轻轻一跳动,便抖落下来无数瓣飘逸的杏花,像天女撒花那种丰姿绰绰。

三月里,是春雨最多的季节,常常会下起雨。正如杜甫的《春夜喜雨》里写道:“如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三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夜晚的雨声如天籁之音,从空而降,弹奏着春天的希望之歌,将村庄沉醉在一片梦乡中。我侧耳倾听着窗外的世界,雨点儿击打着瓦房,父亲讲着那些过去的往事,宛若一部书,又像一部电影,娓娓动听,精彩纷呈,回味无穷。蓝色的瓦房里,是热烘烘的过往经历,是美滋滋的童年记忆。窗外是雨打杏花,一场寒凉的心事满满。听着父亲的故事,我渐渐的进入了那个遥远的梦乡。
儿时总会有几份调皮捣蛋的本性,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趁着父亲不在家时,便约好小伙伴们顺着杏树的枝杆攀爬上房子的顶端,站在高高的房檐上,学着小鸟展翅飞翔的样子,几个人在上,几个人在下,嘻嘻哈哈,总是乐此不疲,互相打闹着,叫喊着。躲猫猫,捉迷藏。不小心便踩坏了几块瓦。被父亲知道了,严厉的教训了我们一顿。
每逢麦子黄了时节,父亲便住进了这间瓦房里,从麦子下地,脱粒,晾晒,进仓。一个夏天都围着这间房子。直到秋后,我们才再一次住进窑洞里。几十年来,在风吹雨打里,时光的冲刷里,这间蓝瓦房经历着不寻常的岁月。陪伴着父母老去,陪伴着我们渐渐长大。而这间房子,却在无数的光阴里承受着历史的演变,拆了又盖,盖了又拆。从最初的几平方米不断的扩展而大,再到从一间建造成三间,始终是那些蓝瓦,它们的灵魂深处跳跃着一种不可磨灭的音符。是诗的灵性,画的魂灵。
有一天,村子来了几个外地人,听不出口音,说是收古董的。非得要将父亲的那些蓝瓦买走,高价收购。当年的破瓦片如今变成了黄金,我心里想着好笑,但最终被我将那几个人挡了回去。一堆破瓦片,再值钱也换不回来父亲当年的那些汗水与艰苦。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想用这些老年代的瓦片重新塑造古式房屋,要得的是真实年代生产而烧制的瓦片,立求古朴,老道,有一种岁月的沧桑感。父亲知道此事,瞒着我,便千方百计的把那几个人找到,将剩余的那一堆蓝瓦分文不收的捐赠给了他们。
从此之后,我家的那些蓝瓦仅仅剩下房顶上那些。至于那些破瓦片究竟能值多少钱。在这个不老的时光里,希望那些经久不息的蓝瓦带着父亲那颗在岁月里砺炼过后而温厚的心有个安放停歇的角落。蓝瓦的身世何去何从,不得而知。

文章评论

雪泥鸿爪

父亲的劬劳和善良,折射出秦陇大地的人们勤劳朴实和韧忍。他们是这块土地的脊梁。

筑心耕夫

对父亲的记忆,会永远镌刻在后代人的心里!

西河月

你的文字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