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吟秋

文/麦子

一辆老式的红旗牌自行车，又大又笨重，部分地方掉了漆皮，修理过上百次还得多。这便是父亲舍不得扔掉的那辆交通工具，破破旧旧的，骑着时咯吱咯吱，摇头摆尾的。然而，父亲一骑就是几十年。打我记事起，从小学上初中，一直是这辆车子。究竟具体有多少年头了，我也不好意思去问父亲。心里常常感觉到一种惭愧之情。
父亲也好想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不是他舍不得买，从某种原因而言，是家境困窘。没有阔绰的收入来源。一年四季的风吹日晒，光阴荏苒里。只有几亩地，而父亲有离不开他的土地，离不开这个家。倘若他狠下心，不管不问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去外面的城市打拼，或者做点小卖买，是完全可以的。因为父亲太热爱自己的那片庄园了，他看着从春天跌落在土壤里的种子，再到发芽，长苗，扬花，粮食成熟的那些既短暂又漫长的生长过程。他从心里感到是一种快乐，一种满足。
可父亲把土地当作自己的生命那般重视。辛苦似乎没有起到大的作用。手头拮据，我们读书时的学费常常东借西凑。上学的那些年里，新书一发下来，最担心的是父亲给我去借学杂费。眼巴巴的瞅着父亲脸上的颜色。生怕又一天为了缴不起学费，只能辍学回家。去山沟里放牛羊，或者跟在父亲身后，学起操持农活的本领来。
后来，这些想法是多余的。父亲并没有因为家庭贫穷而放弃了我的读书。他依然在自己内心深处有坚强的一面。他撑起了天空，把所有的困难重重都化为乌有。开始谋划新的方针与路线。改变以往的旧观念，在地里便种起了西瓜。包括一些经济作物，比如药材之类：藏红花，黄芪。还有烤烟，等等。父亲尝试着走新的发展前途。万事开头难，起初，路并未走的那么顺风顺水，而是失败连连。父亲不相信世间有鬼，有干不成的事。越失败越干劲大，父亲于是较起劲来了。来日方长，他的坚持不懈终于换来了一些希望，希望虽然渺茫，但给父亲以后的路带来了光亮。照耀着父亲一直走下去。
每次赶集上街，父亲总是骑着他那辆旧的发锈的自行车。在他心里，爱不释手。去镇上时要下坡，镇子离家几十里地，一半骑一半推。长此以往，家庭好点的，开始换了新的车子。年青人便大多跟风似的，三三辆辆，到最后几乎都买了摩托车，有了高科技产品，当然是年轻人最青睐，最耀武扬威的事了。出门游玩，总是风风光光，风驰电掣般的穿梭在公路上。几年的光景，村子里齐刷刷一批崭新发亮的摩托车走进了各家各户。唯有父亲继续骑着他的自行车。大概是我的虚荣心太强了。有一次忘了带课本，本来打算借用同桌的用用。谁知父亲骑着又破又旧的自行车将书送到了学校。那一刻，我为父亲的到来没有感到光荣，反而有些害羞。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父亲，我想冲前去站在同学们的面前，把这些目光给折了回去。我渺小的身影在那一刻里被强大的目光淹没了。怕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向那辆车子上。
父亲离开学校，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阵阵泛起不平衡的滋味儿。那一刻，觉得自己过于爱慕虚荣，过于将一切事情太苛求了。
每次老师将填表档案发下来时，其中有贫农，中农，富农几处地方的填写空格。同学们都争先恐后的填上了中农，要么富农。那时这些身份的阶层区分，我不知意味着什么。一个名副其实的贫农，我的心中燃烧起一种强烈的欲望，手里的笔颤颤巍巍的，几次看着那个富农的表格，心里难以抑制蠢蠢欲动的感觉。因为我的确是贫农。可我为什么在一个字上去费那么大的脑筋呢？别人的兴高采烈，充满着一种荣耀，一种自豪。而自己未免过于有心机了。我沉甸甸的心在在贫穷与富有之间徘徊不定。
一辆自行车固然很重要。而且最重要的是崭新的。我从学会骑车的那一刻，上了初中时，再也没有碰过父亲的自行车，原因是难度大，骑着不舒服，又累又重。情愿走着去，说白了，那是因为太破太旧，简直就是老牛拉木车，难上路的感觉。一辆自行车在当时的家庭里充其量是多么的大，代表了许多内容，地位，身份，荣耀，风光。这些无形的物质在每一个人的眼里看来，就是一种体体面面，一种幸福。
自行车在一个特殊的年月里，比不上摩托车，小汽车。但它还是给我们的交通增添了不同寻常的贡献。
最难忘的记忆，永远都会铭刻在心。想起那些时光，想着父亲的自行车，我曾经不知坐了多少次。从小时候的几岁，到大了的十几岁，掐指一算，不计其数。从村庄出发，到镇子里，再到县城。一路上，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没有仔细欣赏沿途的花草与树木。父亲的自行车伴随着我的成长，很小的年龄段，还不觉得，可我到了十几岁时，显然坐在车子上明显的感觉到父亲蹬车时的吃力，脊背上渗透出的汗水浸湿了衣服。可我们还是有说有笑，打发旅途中的劳累，不知不觉得就到了县城。

有一天傍晚，我和父亲打算吃过饭去看电影。当时的票价一张是一块钱，影片名《马背上的幽灵》，《画皮》。我们当时在县城的夜市路边吃饭，和我们邻座的也是从乡下来的一对父子。穿衣打扮极其简朴。全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他们要了两碗面，刚吃了不到一半时，儿子突然倒地，两眼直往上翻，嘴里吐着涎水。突然的事件让人措手不及，还没弄清原由，被坐在身边的父亲看到了。那时候，县城很小，出租车还没有实行。就别提那会私家车了。为了紧急抢救男孩，父亲只能冒险，将那个小孩托在自行车上，直奔县城第一人民医院。因抢救急时，那个小孩并无大碍，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太惊险了。第一次看到父亲用自己的车子抢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为父亲的那辆自行车由衷的敬畏。更敬畏父亲的精神与宽广的胸怀。不得不为父亲精神感到赞不绝口。那一次的经历在我的印象中至今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后来我上了镇子的高中，父亲不惜一切代价，花了二百多元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我开始了自己的读书生涯。每逢骑着那辆父亲买的新车子，一路飞奔。有多少喜悦萦绕在心间。我走过了那些天真烂漫，自由自在的少年时代。骑单车的身影留下了那些年的美好青春记忆。当我从懵懵懂懂的叛逆里苏醒时，想着父亲的那辆自行车。我感到无限的惭愧与内疚。惭愧当年嫌弃车子的破旧。内疚父亲在那样的艰苦岁月里，咬紧牙关，给我换了新的自行车。为了我有更好的读书条件，一辆自行车整整拖了多年才终于换掉了。
落满灰蒙蒙尘土的那辆车子，终于老了，锈迹斑斑，七零八落的躲在窑洞里的角落。在时光深处变得如此绵绵不绝，如丝如缕，尽管不能再回到从前，但那段走过的经历，足够让我们去回味！
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偶尔还是骑着自行车上街。去年春节期间，回到村庄，很少看到有自行车的影子，都是私家车辆满村子里跑。得知父亲还骑着自行车赶集，下坡上山，一辆车子还如当年那情形。几十里地，来回往返。再也没有当年的身强力壮，脚步稳健了。开始为父亲操起了心。
最后商议，决定给父亲买一辆电动三轮车，这个愿望是父亲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晚年的岁月里，似乎这份惊喜来的晚了些。但父亲再也不埋怨我们兄弟花钱的事情了。其实他心里明白，真的，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大起大落。他也该真正知道什么是享福，什么是晚年生活了罢。他再也不像当年不知疲倦的劳动与种地了。
英雄不提当年勇。时过境迁，那些年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化作一阵风，飘在村庄的岁月里。
而父亲的那辆自行车，永远在历史的长河里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