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旅

  手机骤响，噩耗传来。

   朋友的孙子放学没回家，家人急了，打遍亲朋好友的电话皆无下落。忽传来松花江边有三个少年溺水，朋友的家人疯狂奔至江边，孩子的妈妈一眼认出散落在江边的衣服是儿子的，她嗷嚎一声，昏厥过去。隔时，溺水孩子家长全部到场，江岸边响彻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已经是入夏以来松花江边的第十次，昨天《松原晨讯》刚刚公布了第九起学生溺水事件。

   今年入夏以来，松花江水位低到历史之最，江水不知是被火辣辣的太阳吸干了，还是被饥渴的龙王喝尽了，就是一天天的减少，减少，裸露的沙滩一片连着一片，今晨看到水位离岸边还有两米，明天再看，已经退到四米远。北岸以松花江水为命脉的市民，竟然连续三天断了生活用水，这是多年不见的现象。

  江水骤浅，又正值三伏天，炎热把很多人逼到了江边野浴冲凉。特别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温室花朵，哪里会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们瞒着老师，背着家长，三五成群的冲进松花江做着与狼共舞的游戏。

   悲剧就这样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7月6日，永平乡9少年结伴到江边野浴，全部落水，获救六人，三人溺水身亡，平均年龄13岁。

   7月8日上午，三名青年人在江边钓鱼，一人落水，两人去救，结果全部身亡。

   同日下午，宁江区六中三名学生到江边景点拍照，同时落水，一人获救。

   我朋友孙子溺水身亡算起来是第10人，短短一个月，馋嘴的松花江竟然吞噬了10条鲜活的生命。

   搀扶着悲痛欲绝的朋友，我欲劝无语，欲哭无泪。

   人们痛哭着，诅咒者，谩骂者。

   我知道大家的不满情绪来自哪里。多年来，松花江底下的黄沙成为工业用沙，这是无本的生意，很多私家商船也看准了这个买卖，所以，挖沙船横穿江面，无休止，无计划，无节制的挖沙，取沙，严重地破坏了江底的结构，江水看似平静，实质暗流涌动，陷阱狰狞，危机四伏。大坑小坑里面长满了水草或者残留破损腐烂的渔网，一旦有人掉进去，蔓延的水草破烂的渔网就会缠住你的腿，裹住你的身体，几经挣扎，人就没了力气，只好束手就擒，成了冤魂水鬼。政府也曾制止，无奈金钱的诱惑力太大，久治不止，人类啊，就是这样的自食其果，用安全做代价，鼓起了腰包，丢掉了生命。

   生长在松花江边，这样的悲剧我见多了，见惯了，每一次哭声，都让我心有余悸。

   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话有道理。

   记得小学四年级时夏天的一个周日，我和十几个小伙伴在江边玩耍。我们女生胆子小，就在浅水的地方抓小鱼，打水仗。三个男同学都有点水性，他们嘻嘻哈哈跑到警戒线外比赛潜水逞能。疯着疯着，突然，水性最好的李景新不见了。那两个男同学以为李景新在扎猛子和他们捉迷藏玩，也没在意，继续玩，过了半天，只见李景新从水里冒出来，胳膊一伸一伸的乱抓，一会儿，竟没了踪影。他俩大叫着跑上岸，我们也都哭着叫着大喊救人。附近的大人闻讯跑过来，打捞了一个多小时，才捞上来，李景新早就没了生命迹象，原来他是被水草缠住了双腿，再好的水性也没了用武之地。

  都说麻绳单打细处断，破船偏遇顶头风。李景新从小没了妈妈，父亲另娶，是姐姐担起了妈妈的责任把他一手带大的。

   我永远都忘不了李姐姐跑到江边的情景。她哭喊着抱起光溜溜，软绵绵的弟弟，嘴对嘴的呼吸着，然后又让弟弟趴在一口扣着的大铁锅上，使劲拍打着弟弟的后背，喊着让弟弟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天渐渐黑了，炎热的夏天，尸体已经发出腐臭味，大家强行把尸体抬走。

   弟弟的溺水，给了姐姐极大的打击，她就此得了癫狂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见到男孩子就抓，抓住就喊弟弟，连啃带咬，男孩子都绕着她走。据说，她一生未嫁，如果活着，也是70多岁的人了。

   喂不饱的松花江，流不完的离人泪，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尽管不愿回忆，悲惨的往事还是汩汩而来。

   记得那是1991年七月份，又送走了一个毕业班，毕业班的老师要有五天的休息时间。四点钟，下班的铃声还没响，校长室的电话响起来了。电话是教委打来的，通知校长，江边有学生溺水，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我们毕业班的老师一听，吓坏了，惊呆了，刚刚想轻松几天的心情荡然无存。校长带领我们十几人一口气跑到江边，远远看见江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隐约有哭声传过来。拨开人群，六年三班的安心老师腿一软坐在地上，原来抱着衣服哭的两个男同学都是他们班的。

   我们连哄带劝，两个学生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学校开完毕业式，他们五个学生没回家，直接来到江边野浴，那三个学生游进深水再没出来。

  同时溺水三个学生，是严重事故，教委，区教委组织联合调查组到学校调查，我们毕业班的老师都成了调查对象。当调查到六年三班学生时，学生异口同声地说，放学时安老师反复强调不许到江边野浴，又举了历年来学生溺水的事例。学生的证词，终于还了老师一个公道，但是，瞬间消逝的三条生命，却让我们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那年我是学年组长，开学时，我负责发放小升初的通知书和中学课本。那三个家长早早来到学校等着通知书和课本。都发放完了，也没有这三个学生的通知书，我打电话一问，原来教委知道三个学生溺水了，直接把学籍除掉了。

  三个家长不容了，他们又哭又闹，掀翻了我的办公桌，砸烂了我的花盆，一个家长还把一碗水泼在我的脸上。我深深理解三个失独家庭的痛苦，任他们胡闹，我也不打电话让校长来解围，让他们发泄吧，哭吧，闹吧，将心比心，我也是母亲。我劝解着，陪着流泪。也许是他们闹累了，也许是我真诚的眼泪感动了他们，他们终于撤了。

    回忆这段往事，心力交瘁，好痛，心在流血，如果那三个学生活着，正当不惑之年，早已成家立业。然而，无情的松花江，夺去的何止是三条生命，让三个家庭生不如死。

   也别总是抱怨松花江的无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水淹人偏向水里冲的主大有人在，松花江也无奈。

   记得我12岁那年，爸爸划船带我到对面柳条通里运烧柴。船刚划到江心，就听到对岸哭喊声一片，回头一看，岸上的人哭着，喊着，比比划划指着江心喊救人。顺着他们指的方向一看，远远地有一个人在水里挣扎，一会露出脑袋，一会伸出胳膊。有经验的爸爸大喊一声：“有人落水了，快救人！”接着爸爸说：“丫头，你趴在船头，等那个人漂过来，你抓他的头发，或者抓衣服，不许抓他的手，抓住就行，记住。“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水里救人，如果被落水的人抓住手，他会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不放，会把你也拖进水里，所以，救落水的人都抓头发或者衣服。

    我一听让我救人，吓坏了，缩在船舱里瑟瑟地说：”爸爸，我怕，我不敢！“爸爸火了，大叫一声：”你来划船，我救人！“龙王爷的儿子会浮水，江边的孩子都会划船，爸爸知道我划船的本领。我一听，立刻跳起来，按照爸爸的指示双手死死按住双桨，把船横在江心纹丝不动，正好截住漂过来的人。

   顺风顺水，那个落水者眨眼就漂了过来，好像还通点水性，胳膊一伸一伸的挣扎着。说时迟那时快，爸爸等到那个人漂过来的一瞬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死死地拖住，那个人立刻横在了水面，从衣服和头发上看，是个女的。我放平双桨，让船顺水往下打趟子，渐渐靠向岸边。还没等船靠近岸，岸上的人齐呼啦跳进水里，救人的救人，拽船的拽船。

   等把人抬上岸后，大家哭天喊地的忙着救人，竟然没有人理我们父女俩了。爸爸悄悄拿起桨向柳条通划去。我心里愤愤不平，爸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来也没想要感谢的。“

    第二天，家里来了男男女女一群人，提着酒，抱着鸡，一个女人进屋就磕头，口口声感谢吴先生的救命之恩。一个年长的女人还把我拉进怀里，硬塞给我一条连衣裙。从她们的七嘴八舌中，我明白了，原来昨天那个落水的女人和丈夫吵架，自己跳进江里吓唬丈夫，如果不是碰上我们父女俩，真的没命了。

   爸爸妈妈推让一阵，人家还是放下礼物千恩万谢的走了。对于我们这个多子女的家庭来说，我得到的那条连衣裙成了奢侈品，两个妹妹十分羡慕，抢着穿，于是，一条连衣裙我们姐妹三人轮流穿，炫耀的同时让我们感受到助人的快乐。

   松花江是美丽的，它像一条玉带环绕在家乡的两岸，又像一位温柔的母亲，敞开胸怀，用甘甜的乳汁喂养着家乡的一代一代子孙，然而，从一件件用生命书写的故事中，松花江的贪婪，残忍，无情，罪恶，又是无处不在。

   我真的要为松花江鸣不平了！人类啊，查查自己，安全，是否警钟长鸣？管理，是否常抓不懈？

   救救松花江，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