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中如何炼字 (转载)
个人日记
江顺治在《续词品》说:“千钧之重,一发系之;万人之众,一将驭之。句有长短,韵无参差。一字未稳,全篇皆疵”。炼字既重要,亦是难以得到的至境。江氏又说:“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炼字不能,然炼亦未易到”。如何炼字,下面几点可作参考:
1、锤炼动词
动词在诗歌里具有“以最小的面积,表达最大的思想”的神奇作用。在勾勒形象、传情达意、摹写物态方面有着独特的功能。而诗歌语言的生动传神等特点在动词的应用上,表现的最为突出,如李白的《塞下曲》中“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二句,其中的“随”和“抱”这两个字都炼得很好。鼓是进军的信号,所以只有“随”字最合适。“宵眠抱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等等说法好得多,因为只有“抱”字才能显示出枕戈待旦的紧张情况。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中的“溅”和“惊”皆经过精心的锻炼。它们都是使动词:花使泪溅,鸟使心惊。春来了,鸟语花香,本来应该欢笑愉快;现在由于国家遭逢丧乱,一家流离分散,花香鸟语只能使诗人溅泪惊心罢了。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中动词“闹”字的选用(《玉楼春·春寒》),王国维称赞说“一个‘闹’境界全出”(《人间词话》)。孔尚任《哀江南》中“你记得跨清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作者在最后一句“剩一树柳弯腰”中,选用了一个“剩”字,并没有用常用的“留”和“见”。其妙处就在于“剩”虽与“留”意思虽相近,但“剩”一般是被动的,而且有“残存”,“残余”的意思;另外“剩”字有时间性,使人想见当年丝丝绿柳夹岸垂翠的美景,包含今昔对比、时过境迁、感时伤怀的无限凄凉,给人一种“无可奈何”之感。“留”则无这么多含义;“见”只就眼前而言,不能给人以今昔对比的变迁感。苏轼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三句中,诗人选用的“穿”字,使画面化静为动;用“拍”而不用“击”、“打”,也使其画面更宽,更富有气势;用“卷”不用“激”、“掀”,更意在突出形态美,与下文的“江山如画”相对应。这都是锤炼动词所达到的艺术效果。
古代诗人在锤炼动词上也有许多佳话:黄庭坚诗“归燕略无三月事,高蝉正用一枝鸣”。其中“用”字初为“抱”,又改为“占”,后陆续改为“在”、“带”、“要”,最后定为“用”。王安石诗“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据洪迈《容斋随笔》称:“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余字,始定为‘绿’”。这里的“绿”就是形容词当动词用。这些佳话都说明古典诗人非常注重动词的锤炼!
2、锤炼形容词
诗歌是社会生活的主观化表现,少不了绘景摹状,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触其物,如历其境。这种任务,相当一部分是由形容词来承担的。尤其是形容词活用为动词的现象,在诗词鉴赏中尤应
重点关注。被誉为“秋思之祖”的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枯藤、老树、昏鸦”的“枯”和“老”两个字就是锤炼的十分准确形象的形容词。藤蔓和树丛平日给我们的感觉总是绿色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但作者加上一个“枯”字后,生机没了,活力没了,颜色也换成黄色了。再加上“老”字,更给人一种垂暮、沧桑之感。而“昏鸦”的“昏”字,不单单是让光明离我们而去,而且随着暮色的加重,思乡之情也渐渐变浓。后面再说“断肠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古道西风瘦马”则在一个“瘦”字,使人联想到旅人奔波不息的艰辛、困顿和内心的悲愁。马皆如此,人何以堪?天涯孤旅之苦,思乡之切之殷自在言外了。陆游《诉衷情》中“尘暗旧貂裘”一句,形容词“暗”是使动用法,意思是“灰尘使貂裘的颜色暗淡了”。在这里,一个“暗”字将岁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尘堆积之暗淡画面,心情饱含惆怅。“暗”字既含动词“使”的意思,又含形容词“暗”的意思,一石二鸟,十分简练。李清照《如梦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四字,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绿肥”指雨后绿叶光润、舒展、肥大;“红瘦”指雨后红花受损凋零,飘落不堪的样子。一个“肥”字,一个“瘦”字,说明了女词人对雨后花情的深切了解,体现了作者恋花、爱花、惜花的深刻程度,表达了词人对春光一瞬和好花不常的无限惋惜之情,所以“肥”“瘦”二字特别传神。
3、锤炼数量词
数量词大约和讲究概念与逻辑的数学、物理有某种密切的关系,因此,从文学特别是诗歌的角度来看,它似乎是枯燥乏味的。其实不然,优秀诗人的笔就仿佛是童话中一根可以使沙漠涌出绿洲的魔杖,那些经过精心选择提炼的数量词,在他们的驱遣之下却可以迸发丰富隽永的诗情。前面提到的齐己《早梅》诗的“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把其中的“数枝开”,改为“一枝开”,齐己因此拜郑谷为“一字师”,这也是对数量词的锤炼。杜牧的《江南春》首句“千里莺啼绿映红”,将千里江南的大好处春光尽收眼底,显得场面阔大,气韵丰厚,而且紧扣题面《江南春》,因此深得历代注家的称赏。但也有人不理解,明代的杨慎就对此批评说“千里莺啼,谁能听得到?千里绿映红,谁人又能看得到”?因此他将“千里莺啼绿映红”改为“十里莺啼绿映红”(《升庵诗话》)。其实,如从生理上的视听角度说,即使是“十里”,也是无法看得见听得到的。这种批评,既无视想象和夸张是诗歌最基本的特征,也使画面偪狭,缺少杜牧原诗的气势。杜牧的《破镜》从佳人失手摔破镜子,由此联想到情人的分离。破镜的恶兆,暗示团圆的无期。至于“何日团圆再会君”?诗中没有回答,接下来便引入广阔的空间:“今朝万里秋风起,山北山南一片云”。“一片”云在“万里”,不是任其飘荡,无法羁留和再聚吗!周邦彦的《风入松》是首追悼昔日情人的词,其中“一丝柳,一寸柔情”,就是对数量词的贴切锤炼。诗人追忆昔日,那楼前小道上的履痕足印,花前柳下的笑语轻声,携手分离处的黯然神伤,都勾起词人难以消除的隐痛,数量词“一丝”和“一寸”形成的贴切暗寓,使这种伤痛更加形象、更加感人。
4、锤炼虚词
古典诗词中,虚词的锤炼恰到好处时,可以获得疏通文气,开合呼应,悠扬委曲,活跃情韵,化板滞为流动等美学效果。罗大经《鹤林玉露》指出“作诗要健字撑拄,活字斡旋。撑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其中的“健字”指实词“活字”即指虚词。“活字斡旋”“如车之有轴”就是强调锤炼虚字的作用。李清照《一剪梅》抒发对远方丈夫的思念。词人由眼前的落花飘零,流水自去写起,到盼望鸿雁带来丈夫的音信。其中“花自飘零水自流”,形象道出词人无可奈何的伤感生。尤其是两个“自”字的运用,更表露了词人对现状的无奈。“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其中两个副词“才”“却”的使用,很真切形象地表现了词人挥之又来、无计可消除的相思之情。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把静中之动、寂中之欢,写成了一曲绝唱。去掉“与”、“共”二字就会大为减色。据说欧阳修《昼锦堂记》的第一句原本是“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待文章写完送走后,又快马加鞭地追上前去,添加两个“而”字,改成“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从而使文义大为增色。
锻炼的虚词主要是副词,如欧阳修《踏莎行》结尾两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倍受人们称赞,其中就是一个“更”字用得很妙。历史上有许多使用副词“更”的名句,同时代的就有范仲淹的“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苏幕遮》);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声声慢》)。相比之下,欧阳修这两句更为妙绝,因为在结构上更为递进层深:斜阳已远,而芳草更在斜阳之外;春山已远,而行人更在春山之外。这种情景交融的描绘和感叹,把那种深沉的、无穷无尽的离愁、刻骨铭心的相思,婉转细腻地加以表现,余味无穷!其它副词如“渐行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中的副词“渐”、“迢迢”锻炼的也特别精彩:这两句是对上述的主人公离愁别恨一个总体的概括和描摹。离家越远,愁思越浓。但离愁究竟是什么、像什么,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它既无影无形,也难追摹描画。但中国古典诗人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常常能用比喻能将一种抽象的不可捉摸的情感变得可见可感,以流水与离愁相关合就是古典诗人常用的一种表达方式。在古典诗词中,离愁有长度:“一水牵愁万里长”(李白);有宽度:“飞红万点愁如海”(秦观);有重量:“些小龙头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它滚滚而来、源源不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其中李煜自然是言愁的高手,(因为他既有常人所有的离愁,还有别人没有的亡国之恨)。他不仅能将愁比喻成滚滚而来的江水,还能将愁比喻成一堆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离愁像无处不在、到处生长的春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欧词中上述的这两句,显然是从李词中脱胎而来,但两者又有所不同:李词之愁是静态的,只是强调愁的无处不在,而欧词则是动态的,离家越远而愁思越重——“渐远渐无穷”,而且把李煜以水言愁的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挽合进来,改造成“迢迢不断如春水”,这就是江西派所说的“夺胎换骨”,从而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句。古典诗词中,这种通过锻炼副词使诗词增色的例子很多,如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的下阙:“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其中的“才始”、“又”、“若”、“千万”皆是副词,他将诗人的惜春和惜别挽合在一起,是抒情氛围更加浓郁。
5、袭用成句,翻出新意
推陈出新,也是炼字一法。如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的名句,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唐人已有用“绿”形容春草的先例,如丘为《题农户庐舍》:“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李白《侍从宜春苑赋柳色听新莺百口转歌》:“东风已绿浪洲草”;常建《闲斋卧雨行药至山馆稍次湖亭》:“行药至石壁,东风变萌芽。主人山门绿,小隐湖中花”。但世人只知称赞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很少有人知道上述诗句。其原因就在于王安石这句诗的“绿”字,尽管用法出自唐人却胜过唐人,因为其内涵远比唐诗中相同用法的“绿”字丰富。唐人这几句用“绿”字的诗,只用以显示春的来临。而王安石这句诗除显示春的来临外,还有点出深切的思乡情怀,唤起读者的联想的作用。它使读者联想到《楚辞·招隐士》的“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萎萎”;《古诗十九首》的“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王维《送别》的“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等诗句。另外其配搭也比唐诗中用法相同的“绿”字巧妙。此诗在“绿”字上加了个副“又”字,强调不是一年,而是年复一年地见到春风吹绿了江南岸。人之常情是离乡愈久,思乡愈切,“又绿”使人如闻久别的叹息之声,加重了“绿”字的感情色彩。此可谓推陈出新的范例。晏殊《浣溪沙》:“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的上句,完全袭用晚唐诗人郑谷《和知己秋日伤怀》“流水歌声共不回,去年天气旧亭台”的下句。表面看来,晏殊这两句表达的是天气是去年的天气,亭台是旧时的亭台,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然而,就在这看似未变的情景中,眼前的红日已向西方坠落下去,不知何时才再升起,时光就在这日落日升中悄悄流去。面对这旧日的亭台,落日的余辉,自易使人产生韶华易逝的的人生迟暮之感。不直写因时光流逝引起的感伤,而用“夕阳西下几时回”这一设问句来紧承在去年天气、旧时亭台的景象之下,让读者自己去思索体会得出结论,就避免了平铺直叙,而是委婉曲折、真挚深切地表达出岁月不居华年似水,好景难留,盛事难再的怅惘心情。而郑谷的两句诗,则只是平直的叙述而已。再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 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完全承袭了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但是比起韩诗,更加细密、更加具体、更加生动。苏轼另一首著名的《水调歌头》开头两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也是袭用李白的成句:“青天明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这都是推陈出新炼字的典范。
6、运用典故,反用其意
黄庭坚《登快阁》的“痴儿了除公家事”句,语意出自《晋书·傅咸传》。传云:“夏庆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意思是劝傅咸对官事不必察察为明,马虎点办得了,装点儿傻自己也痛快点。黄庭坚反用《晋书·傅咸传》中“生子痴,了官事”一典,将原传文中“未易了”反说成“了却”,将原来只说明“官事”不必察察为明,不如麻糊点儿办,装点儿傻自己也痛快的一个典故,反用成包含四层意思:一是自嘲,自己本不能了公事;二是自许,也想大量些,学那江海之流,成其深广;三是自放,不愿了公事,想回家与‘白鸥’同处;四是自快,了公事而登快阁,更觉‘阁’之为‘快’了。如此反用,既扩大了原典的容量和内涵,也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抒写词人报国热忱无人理解,年华虚度、壮志难酬的悲愤心情。词中的“休说鲈鱼甚脍,尽西风,季鹰归未”三句,语意出自《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辛弃疾却将张翰的“归去”反用成“归未”,同前面的“休说”相应,实际是表明没有归去,与史载张翰的“命驾而归”正好相反。词人为什么要用张翰这个典故,又要反其意而用之呢?因为张翰这个典故,只能表述深切的怀乡思归情怀和不慕荣利的隐士思想。反其意而用之却能抒写出由深切思乡情怀而引起的极为复杂的心情,这种心情包含以下四层意思:一是表明词人同张翰一样,深切地怀念着故乡,怀念着故乡的美好事物;二是表明主观上的不愿归。表明报国之志压倒了思乡之情。因为词人尽管深切地怀念故乡,却并不愿学张翰的忘怀世事,命驾而归,“休说”就是不要提这件事,因国耻未雪,壮志未酬,根本谈不到回故乡去享受故乡的美味;三是客观上的不能归。词人的故乡济南还在外族的蹂躏之下,以致有家不能归;四是这种客观上的不能归,也是南宋统治者偏安江南无意收复失地的结果,这“休说”的凄厉之声,既包括词人对异族侵略者的仇恨,也包括对南宋统治者享乐腐化不思恢复故土的激愤之情。这些内涵都是旧典中所没有的。他的另一首名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结句:“凭谁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也是反用旧典的范例,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词人运用时不说“有人问”,却反其意而用之说“凭谁问”,就表现了更为复杂丰富、委婉曲折的思想感情:一是历史上赵王是在兴兵抗秦的情况下,才想到重新任用廉颇的,用这个典故就表明了南宋当时兴师北伐,同样需要起用象辛弃疾这样类似廉颇的老将。词人借古人为自己写照,表示自己象廉颇一样的老当益壮,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二是借廉颇因使臣捣鬼而未被起用的历史事实,暗示自己被排斥打击的艰难处境;三是在“凭谁问”的叹息声中,透露了对南宋北伐能否得胜的隐忧。
7、标新立异,创意出奇
有些诗人在锻炼字句时,刻意标新立异,创意出奇,做到既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如王令的《暑旱苦热》: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俱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乾。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余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全诗立意、遣词、琢句都很创辟,戛戛独造,前无古人。不仅异常突出地表现了当地不同一般的酷热,还意在言外地表达了诗人济世救人的高尚胸襟。首联“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即是“横空排硬语”,兀然而来。其中的动词“屠”与“着翅”选用,更是出人意表的新奇。清风本来是能驱除暑热的,但对这异常的酷热却无能为力;落日本应向西山落去,现在却像长了翅膀飞上了山。这两个动词的锻炼,至少起到以下三个方面的作用:一是用拟人的手法化静为动,使酷热这个抽象的生理感受变得具体可感;二是形象地表现了人们对酷热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恨不得杀了它才解恨。三是落日应落反升,事所必无,看似无理,实则真实地表现了诗人希望太阳迅速落山以减轻酷热的迫切心情,收到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于此相埒的还有李靓的《苦雨初雾》:
积阴为患苦沉绵,革去方知造化权。
天放旧光还日月,地将浓秀与山川。
泥途渐少车声活,林薄初乾果味全。
寄语残云好知足,莫依河江更油然。
也是一首命意遣词刻意出奇的诗,其中“革去方知造化权”句中的“革”字,“泥途渐少车声活”中的“活”字,更是戛戛生新,更见炼字的功力。“革”字既突出了大自然的巨大力量,一挥手便可消灭连绵阴雨,也突出了诗人对“积阴为患”,必欲革之而后快的迫切心情。“活”字用拟人手法,活灵活现地摹状出诗人对运转在乾燥道路上轻快的车轮声,与陷在泥泞中的车轮滞涩之状的不同感受,也表达出了诗人在连绵阴雨后天突然放晴的轻松愉快之情。象这样的炼字,真是既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对读者有新鲜而强烈的感染力。
在炼字的标新立异,创意出奇方面,唐代诗人杜甫和李贺给我们提供了许多范例:首先以杜甫的夔州诗为例,夔州时期是杜甫一生中创作成就最高、成果最丰富时期。这个时期不仅创作数量最多:两年半时间共存诗470多首,约占他全部诗作的三分之一;而且题材最广,体裁最全,风格变化最大,元稹所称道的“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今人之所独专”也于此时为最。此时专于炼字的显著表现就是在词的色彩选用上:杜甫此时正逢国难家难集于一身,又值漂泊无定之际,思想、生活的压力都较大,情绪上的波动使他多用色彩较为强烈的词汇,如“血、黑、白、黄、暮、寒”等来表达自己的主观感受,如“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遣兴三首·其一》),“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佳人》),“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梦李白》),“黄牛峡影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送韩十四江东觐省》),“殊方日落去猿哭,旧国霜前白雁来”(《九日》),“彩笔曾经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秋兴八首》),“瞿塘夜水黑”、“翳翳月沉雾”(《不寐》),“波漂菇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秋兴八首·其七》)等。为了强调这种视觉感受,杜甫还常常将颜色词前置,以期给读者留下强烈而鲜明的视觉印象,如“紫收岷岭芋,白种陆池莲”(《秋日夔州》),“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栀子》),“白催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戏为韦偃双松》),“青惜峰峦过,黄知桔柚来”(《放船》)等皆是如此。至于“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秋兴八首》),“翠深开断壁,红远结飞楼”(《晓望白帝城盐山》),“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更是为了强调色彩而不惜将语言错序。波兰心理学家简·施特劳斯有个“气质维度”理论,他举梵高等印象派画家为例,分析这些画家之所以喜用色度较高的颜色,与他们心理压力较大、情绪不稳定有关。(《气质心理学》)。
这种炼字方式到了李贺的笔下,色彩更为浓重,感觉更为强烈,对客观景物的描绘更侧重自己的主观感受乃至无视事物的客观面目。如在《雁门太守行》中,他将“黑云”、“金鳞”、“燕脂”、“夜紫”、“红旗”、“重霜”六种浓重的色调组合在一起,构成秾艳斑驳的奇特画面,给人强烈的视觉感受。以此来象征情势的危急、战斗的艰苦,藉以抒发自己慷慨报国之志。至于“黑云压城”之际会不会又是“甲光向日”,“甲光向日”之时怎幺又“凝夜紫”,这种时间上的错乱和物象上的矛盾,后人只好凭自己的感觉做出各自不同的解释了。与杜甫不同的是,李贺在搜寻和捕捉这些浓烈的色彩、锻造幽怨的诗句时,常常不顾这些色彩习惯的情感表征和本来面目,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铸:在常人的眼中,红色代表热烈,绿色象征生命,花朵意味着美好,歌声意味着愉悦。但在李贺的眼中,红是愁红:“愁红独自垂”;绿是寒绿:“寒绿幽风生短丝”;花正在死去:“竹黄池冷芙蓉死”;美妙的歌声也让人心悸:“花楼玉凤声娇狞”。有时,在这充满苦冷寒意的主观感受之中又添上怪诞、死亡的幻觉:一块端砚上美丽的青眼会变成苌弘的冷血(《杨生青花紫石砚歌》);朋友赠送一匹雪白葛纱,他却从中听到毒蛇长叹,石床鬼哭(《罗浮山人与葛篇》);夏夜的流萤,他能幻化出如漆的鬼灯(《南山田中行》);一阵旋风,他又仿佛感觉到怨鬼的纠缠(《长平箭头歌》)。在那首著名的《大堤曲》中,提到“红纱满桂香”、“莲风起”,可见是秋季;但是又说“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则又是春夏之交了。诗中的红纱、金桂、红莲、白菖蒲和丹枫,构成了十分明艳抢眼的色调,诗人只管由此造成的主观感受,已无视其习惯的情感表征和季节特征,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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