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

个人日记

 

          常见有的朋友，夜里一、两点钟，甚至三、四点钟还活跃在网上，或是尽情快乐地网游，或是辛勤不倦地写作。真佩服他（她）们执着和超人的精力。记得我曾嘱咐一位网上姐妹；夜深了，要注意休息。她说；我上夜班。
     哦，夜班。

     想起我人生的第一个夜班，那是在四十三年前。
     一九七零年五月，随着一张招工审批表被批准，我的社会身份从中学生一下变成工人。这虽不是我的人生理想，但从此留在城里，端上铁饭碗，每月有固定的收入。再也不用担心中学毕业后，到广阔天地当知青，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这就已经很让人欣喜若狂了。我想，我要把工资的大部分交给母亲，改善家里生活，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那年我16岁。
     我被分在电气焊组。师傅30多岁，姓董，细高个，黄白面颊 。师兄早我十几天进厂，是我小学同学、东方红兵团的‘战友’。师傅和师兄对我照顾有加。
     刚进厂就赶上月底大会战。那天，师傅告诉我今天夜班。平常的夜班是下午4点至夜里12点，会战期间改为晚7点至早7点。整整一夜。
     前半夜，守着师傅师兄，看师傅怎样干活，师兄怎样打下手。看师傅举着护眼用的电焊面罩，熟练地用电焊条点击焊口，电焊机发出嗡嗡的响声，焊条接触钢板的瞬间闪出耀眼的火花。师傅告诉，这种火花不能直接用眼去看，要档好防护面罩，否则眼睛会被打伤，打伤的眼睛会红肿，流泪，灼痛。师兄用小锤子轻轻敲打焊完的地方，去掉毛刺，露出一条条均匀的鱼鳞状光滑的焊接印记。
     我不懂夜里12点还要吃一顿饭。只见大饭厅里灯火通明，好几个卖饭的窗口敞开着，主食米饭馒头窝头高粱米饭，炒菜好几样，还有粥和咸菜。可是我没有饭票。师傅为我买了一份饭。
     肚子吃饱了，困意袭来。后半夜我坐在角落里，两条胳膊放在膝盖上，头抵在胳膊上，渐渐睡着。一直睡到东方发白，天快亮了，才被师兄叫醒。
     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夜班。吃了师傅的夜班饭，却没干活。

     几个月后，机加工车间缺人告急，师傅权衡再三，把师兄留下，把我交给机加工车间的主任领走。
     一排排的车床按型号大小、加工活的大、小，粗、精，整齐有序的排列。相邻的车间里还有刨床，铣床，磨床，眼床.....。
     车间里每台机床都在高速运转。轰鸣声响彻耳畔。待加工和已加工完的零件分别整齐的码放成堆。加工过程切削下的废铁屑，杂乱的堆在每台机床的下面，闪着蓝幽幽的光，散发着微微的热。工人们都穿着蓝色劳动布背带裤，头戴工作帽，胳膊上带着套袖。师傅操作，徒弟在旁边学习兼打下手。还有的徒弟已经独立顶岗操作，那神情，有点紧张也有点自豪，真让我羡慕。当时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呢！
     主任领我来到一台车床前，拜认了新的师傅。新师傅姓李，30多岁，是一位精干的女子。她已带出一个徒弟独立顶岗，与她在一台车床上倒班。我是她第二个徒弟。
     早在我刚进厂的时侯，就听熟了厂里流行的一句话“紧车工，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现在来到车床近前，才知道这话真对。眼前的车床，机头上是飞速转动的卡盘，卡盘上卡紧着需加工的零件。这边是急速前行的刀具，车工需全神贯注，手疾眼快。不断重复着上活，紧活，进刀，切削，退刀，抬起手闸......。稍一走神，急速前进的刀架与飞转的卡盘就会撞上，那叫撞车。轻则出废品，重则车床受损，甚至发生人身安全事故。在那个速成的年代，常听说今天‘谁谁谁撞车了......’，明天‘哪个组哪个人撞车了......’。在我刚开始小试身手时，也曾让刺耳的撞车噪音在车间里响起。吓得小脸惨白，心里一阵咚咚咚的跳。好在没有酿成大事故。
     
     没多久，那台车床上，就变成师傅与两个徒弟三人倒班。早班：8点-下午4点，中班：下午4点-夜里12点，晚班：夜里12点-早8点。
     最难忘，最难熬的要数晚班。白天已经休息一天了，晚上根本就不困。当前半夜辗转反侧的刚要睡着，或者刚刚睡着，接班的时间到了，对不起该起床了。瞬间，各式各样的好梦，被无情的打断，一双手坚定不移的把熟睡之人从梦境之中拽出。漫长的冬夜，凛冽的寒风，还有透支体力的劳累。这滋味，真的很无奈。但是如果在夏夜，也有另一番感想。当我从忙中停下手，小息一下，从车间走出来，吹着凉爽的夜风，抬头看到满天璀璨的繁星，心情顿觉舒畅，也常会感念人生的美好和希望。
     那是一个年轻的工厂，许多应届初、高中毕业生，还有大批返城知青，就象年轻人血管里流动的新鲜血液。旺盛的青春似乎让每一寸空气都朝气蓬勃。在车间，你追我赶争当先进，加班加点从不讲金钱报酬。下班后，文化、文艺、体育活动更是让业余生活多彩多姿。那年，我就曾写过一首歌颂生产大会战的长诗“钢花、稻花，辉映着满天的彩霞。战歌、颂曲，飞遍海角天涯......”被厂播音员配上音乐，做成诗朗诵，在厂广播站反复播放。虽然那诗写的很幼稚，很生硬，并不好。但每当别人夸我写的好的时候，我的虚荣心便得到小小的满足，心底好一阵暗暗的沾沾自喜。
     一批北大，北航，天津大学的毕业生也来了。他们初来时和我们一样在车间干活，一、两年后 全调到厂生产科、技术科做技术工作，发挥他们所学专长。有一个北航毕业的大学生，个子又高又壮，大家都管他叫王大个，时间长了反到忽略了他的姓名。据说他和少帅林立果是同学。毕业后林少帅分配到中国空军的最高指挥机关，可他却分配到我们这个地区级基层工厂，真是天壤之别呀。可是，几年后少帅与他那三叉戟飞机一同陨落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成千古惨事。而大个兄却娶妻生子，平凡幸福一生。人的命运，谁在河西，谁在河东。谁应富贵，谁该贫穷，谁尽享清福，谁奔波劳碌。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不在一时，要看一世呀！

     说远了。
     人非圣贤，深压的懒堕偶尔也会抬头。曾在一个停电的夜班，十几个人只顾围坐在一起听一个天津知青讲薛仁贵征西，讲三侠五义。听的入情入景，如痴如醉。以至于车间里什么时候来的电都没注意。猛然发现天快亮了，电也早来了。才慌忙各回到自己的机床，紧赶慢赶。还是都没完成当天的生产定额。可随后几天却平安无事，并没遭到车间主任严厉批评。或许，是因为平日里我们都是天天超额完成任务的好青年的缘故。主任才没深究，我们即蒙混过关。

     十年后，我离开了那工厂，行走在一条新的人生道路上。这条路，有平坦硬实地段，也有坑坑洼洼泥泞。这条路，让我感受纷繁世界冷暖寒雨，也尽享滋生万物的人间亲情。但是，任凭时光流逝，岁月绵长，路途逶迤。在记忆深处，却总有一小块位置，为那工厂这段经历悉心保留着。有时，这小块位置里的残枝碎片，也悄悄潜入我的梦中，让我重温有关青春岁月的那个地方，那些人，那些事。

 

 

      一九七五年，同车间，同班组，同宿舍的姐妹合影。后排左一是我 

    
 
 
 
     
    
 

文章评论

竹韵

年轻时的经历也是人生最珍贵的经历，她留存在记忆深处，永远不会被抹去。闲暇时候，翻出来看一看，想一想，也是一种享受。姐姐好文笔！[em]e179[/em]

其实不古怪

想想那些年的那些人那些事，真的感觉很温暖的。

河柏南

在那个年代里，人们纯真，意气风发，怎能不勾起深切的怀念。真是：“钢花，稻花，辉映着满天的彩霞。战歌，颂曲，飞遍海角天涯······”[em]e179[/em]

海燕（拒聊）

回忆那已经逝去的岁月，总有几分感慨，几分亲切。苦也吃过，累也受过，但那毕竟是青春岁月，让人留恋。

清清世界

历经几十年，走过风风雨雨，在钢花飞溅的工厂车间，留下多少汗水，多少欢颜，为青春无悔书写着绚丽的诗篇。姐姐有滋有味儿的描述吸引了我，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感染了我。

福女

珍贵的经历，难忘的记忆，朋友好文笔，赞朋友！遥祝朋友快乐安好！[em]e179[/em] [em]e178[/em] [em]e163[/em] [em]e163[/em]

清泉石上

森林大姐常有忆旧文章，美好尽在其中。

翠竹清韵

一段美好的故事永远刻在心灵的深处，祝福姐姐，愿时代的宠爱永远伴你。

陌蘭

年轻的经历愈久弥新，逝去的岁月真让人怀念！大姐翻拍的照片很清晰，一群漂亮的姊妹花！[em]e179[/em]

小豆芽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姐姐还对当时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说明那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过程，回忆也是美好的，有经历的人才会珍惜现在的生活，祝福姐姐越来越幸福！

河边柳

时光荏苒，在记忆深处，那些难忘的的往事，既让人留恋，也也令人感慨。多少年过去了，尘封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

味原汁原

往事很美好，美好得让我们常常回忆；回忆很美好，美好得让我们好想回到当年。

味原汁原

曾经的青葱岁月，青春年华，走着走着，就走成了经历，走成了回忆，走成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