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老天还他一个清清爽爽的世界

个人日记

          在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不谐世事的小破孩的时候,记忆里的父亲有着高大的身躯,宽宽的脊背和长长的结实灵活的双腿。每当父女俩单独行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总是嫌我走得慢,便让我爬上他的脊背,由他背着我大步流星的向前行走。现在想起来趴在那温暖、厚实、宽阔、平稳的脊背上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啊。
         父亲生于一九一九年,于一九九八年农历正月初九去世,终年79岁。
 
          
                                                                      左一    父亲年轻时

          父亲出生在天津,祖上是满族人。父亲出生时清朝早已灭亡,被切断皇家俸禄的旗人们,没有了生活来源。没有谋生的技艺手段,没有干粗活的健壮体力,还死要面子,硬撑着。到父亲出生时,家道早已经衰落 ,能变卖的已卖尽,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八个兄弟姐妹各奔东西。到父亲十几岁时,为了吃饭,为了活命进鞋铺当了学徒。

     父亲成年以后,经人介绍,来到河北省安次县与母亲结婚,他带着母亲在天津生活了十几年,此后就一直生活在河北安次县。但我知道父亲是想念他的出生地,热爱他的故乡的。因为他那浓浓的乡音,至死未改。

     父亲的一生奔波劳碌,没有挣来象征着成功的财富与权贵。却让我们充分享受到家庭的幸福与无限温暖。父亲最大的愿望是我们都能考上高一级的学校,只要我们能考上,无论家里多困难也要供。他把好吃的、好穿的都先让给他的孩子和我的母亲,他自己则过着最简朴最低档的生活。

     晚年的父亲,在一次脑血栓之后,落下了小脑萎缩和命名性遗忘的病症。他忘记了自己和几个子女的名字,也说不出任何地名。就连物品的名字也常常是张冠李戴。如果他想要枕头,他会说;把背筐递给我。如果他想吃馒头,他会说;我想吃萝卜..。他有点呆傻,傻得有点可爱。他那词不达意,指东说西,支离破碎的话语,常常让人忍不住发笑。他生活在自己的恍惚世界之中。
     那天,二哥的同事到家里来,问:“宝刚在家吗?”
     父亲疑惑地说:“哦,我儿子也叫宝刚。....宝刚在哪上班呀?”
     “在检察院。”
     “哦,我儿子也在检察院上班。...”
     那次我带着女儿回到老家,见只有父亲自己在家。看到我们进屋,父亲高兴的站起身说:“我去找,我去找。”我知道他是想去找我的母亲。父亲来到隔壁,对正在与几个老太太玩牌的母亲说:“来了。”
     老太太们成心逗他:“谁来了?”
     “来了。”
     “谁来了?”
     “快点,来了,来了....”
     “到底谁来了,不说出谁来了就不让你老婆走。”
     憋了半天,父亲终于说出了 “.....坐火车的来了。”

     我结婚以后,由于离的远,父亲从来也没来过我家小住。那一年秋天,老刘找了一辆车我们一起回老家。我对父亲说;这次有汽车,方便,跟我去呆些日子吧 。他很高兴。可车刚开出几十里地,他就开始着急了,一直问,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呀....。
     来到我家的头几天父亲是高兴的。白天我去上班,女儿上学。父亲就在门前的小马路上溜达溜达散散步,他记住了我的嘱咐,从不走远。 中午和晚上我和女儿陪在他的身边。老刘那时正在天津金融干部管理学院进修,周末回来。老刘回来的日子父亲更是高兴的喜形于色。
     婆婆曾建议我找一布条写上父亲的姓名、住址、联系电话。缝在父亲的衣服领子上,以免他迷路走失。我觉得这建议十分可笑,父亲怎么可能像小孩子一样迷路走丢呢。
     过了几天父亲开始念叨要回家。连劝带哄之下,又住了几天。到第十五天头上,他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都来了十五年了!那表情、那语气就好像一个真的离家多年的小孩似的。
     老刘我俩商量,再让父亲住几天,如果实在不愿住了,就等星期日老刘回来时找车送他回家。
     父亲一日比一日显得有些急躁,回家的话时常挂在嘴边。尽管我说,等这个星期日您的姑爷回来,就送您回去,但他似乎嫌星期日太遥远了,急迫的心情挂在脸上。
     那天中午我下班回来,空空的屋里不见了父亲的身影。有一张字条放在桌上,几个歪歪斜斜、缺胳膊短腿的字,依稀宣告,他自己走了,回家了。
     我压下慌乱的心绪,先把女儿送到婆婆家,安排好她吃饭,上学。又叫来了老刘的妹妹与我分头寻找。大街上,市场上,火车站,汽车站.....。
     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或是行色匆匆,或是悠闲漫步。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和去处,每个人都有自己阳光明媚五彩斑斓的世界。想到我的老父亲半痴半傻,说不出自己的姓氏名谁,不知道子女的姓名住址电话,身上也没有多少钱。秋天的夜里,风凉彻骨,他也没穿厚一点的衣。如果流落到荒郊野外、陌路桥边,白天没有食物充饥,夜里没有厚衣御寒,汽车来了不知避让,野狗袭来不会逃脱....。想到这些,站在大街上我泪流满面,真的后悔没有听婆婆的话,写一个字条缝在父亲的衣服上。好让好心人碰到就会与我联系。还后悔没有请几天假在家好好陪陪他。我只道是让他吃好穿暖睡好就行了,却没想到白天上班上学的都走了,面对空空的院落和屋子,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邻居,他该有多么孤独寂寞呀。很多时候,我们只习惯于像小鸟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的呵护,却从没想到过他们老了,失去了一些生活的能力,也同样需要我们的呵护啊。
     老刘的妹妹寻找到长途汽车站,检票员告诉她,是有一个老爷子,拄一拐棍,背一红书包,于上午十点来钟从这里上车,去天津了。
     
     事关重大,我心已乱,六神无主。打电话告诉了老家的哥哥们。
     哥哥急忙找了一辆车,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弟弟已在母亲家集合,就等我弟媳来到一起去天津寻找。可即便到了天津,偌大的天津市,又到哪里去找呢!
     弟媳从她上班的地方出来,打一辆板的(载人的三轮车)向母亲家行进。过了廊坊火车站,就快到母亲家了。路旁有一小吃店,那天天气晴好,有几张桌子摆在小吃店门前,有几个食客正在进餐。弟媳不经意的向门前的食客扫了一眼,却猛然发现父亲正坐在桌子旁吃面条!
     当父亲被弟媳扶上板的押送到家时,大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电话过来,精神高度紧张又突然放松了的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个撤去木架的稻草人溃败、溃败。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惊无险,结局大好啊。
     听说只有父亲像个局外人一样,波澜不惊,一个劲的叨咕:“都是好人啊。都是好人啊..。”
     事后在父亲错乱,散碎的叙述中,我们大致梳理清了他出走后的概况。
     那天,父亲趁我们上班上学的都走后,写了一张天书样的字条放下,带上拐棍和自己的书包,一路打听寻到长途汽车站,顺着人流上了开往天津的汽车。汽车到津的终点是东北角长途汽车站。父亲从小生长在天津,大概还依稀记得从东北角到火车东站的道路。他说的坐“1号”公共汽车来到东站。买火车票时不会说去哪里,售票员就把一溜车票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指认。当他看到《廊坊站》的车票时,就用手指住不放,售票员就将这张票卖给了他。且上下车有人搀扶,车上有人让座。一路顺风心情好的很。
     母亲、嫂子们连埋怨带责怪,他只是嘿嘿的笑,脸上写满了明媚灿烂胜利与得意。
 

晚年的父亲母亲 (摄于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六年农历八月十五,母亲突然去世,父亲受不了这种打击。病情轰然加重。他的世界由恍惚变成混乱。思维举止怪异,幻觉如影相随,并有暴力倾向。经医生诊断,他的病已发展成老年性精神分裂症。
     他跟我们说:“来了一帮人,进门啪、啪就扇了我两耳光,用脚咣咣踹我的胸脯子,把我的肋骨都踹折了.....”。“你们快去看呀,马路上轧死一个老太婆,那血呀,流了一地.....”
     这些都是他的幻觉。
     他用拐棍做武器,将门打坏。哥哥也受到了拐棍武器的袭击,还曾经拿起斧子不知要砍谁,斧子被我的外甥夺下,才没酿成大祸。
     他常趁家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门,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幸亏街坊邻居都知道他的病情,及时把他追回来。家门口街上做买卖的小贩,发现他出走也会来家里送信,才没有再次把他弄丢。

     生活在恍恍惚惚,纷繁错乱世界里的父亲,于一九九八年农历正月初九,走完了他坎坷操劳的一生,走时安稳平静。不知,一个忘记了自己是谁,家人是谁,家在哪里的老人,走时身心是否还会有痛苦。

     愿天堂里的父亲安好,不再有病痛,不再恍惚,不再混乱。愿老天还他一个清清爽爽的世界。
        
        

          
 



文章评论

春草

愿老人家在天堂安好、安康!

陌蘭

坎坷多难的一生,愿二位老人在天堂不再有病痛。

融融

真心希望二老把苦难都带走,儿女路途平坦。

伊人垂眉

看完姐姐这篇纪实文章,伊人泪流满面。愿二老在天堂一切如意!一切安好!不再有病痛!只有欢乐幸福伴随。。。

实践

当一篇充满了缕缕亲情的文字在眼前慢慢走过之后,脑海里留下了一幅幅感人的画面,是那么的清晰,让人动情。 叙述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动人心弦 。拜读了,感动了。

父子兵

真情实感的叙述,让读者心动、亲切[em]e100[/em]谢谢美文[em]e163[/em][em]e160[/em]

默涵

朴实的叙述中饱含质朴的情感,感人肺腑,好文笔。

味原汁原

一个平凡的父亲,在平凡中蕴含着伟大!照片上是怎样帅气的一个“父亲”啊,慢慢地,他老态龙钟了,神志不清了,离开尘世了,而他,依然在亲人们心中,一幕幕上演着曾经的故事。祈求上天:还他一个清清爽爽的世界。[ft=,4,仿宋_gb2312][/ft]

味原汁原

每个人都是父母精心呵护的孩子,当父母老了的时候,他们就成了“孩子”,需要被人呵护,反哺,是最真的情感!

慎独

使人懂得要理解,关怀老人。

愚人

朋友,细细品读着你的一字一句,让我抑制不了自己情感,血脉亲情远扯不断、紧相连。父母给我们生命,生活给我们智慧。父母父母却慢慢的老去。 在这个沉重又充满思念的子里,盛装着太多太多的遗憾和酸楚,寄寓着太多太多的哀思和祭奠。想起过去的岁月,亲人在世时的点点滴滴,胸口是永远的痛,追思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冰到极点,痛到无言。天若有情天也老,苍天无情,独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可奈何花落去呀!朋友毕竟现在你有了自己幸福的家,祝福你,幸福永伴,健康永随,顺利如意![em]e160[/em] [em]e163[/em] [em]e166[/em] [em]e181[/em]

兵团战士

拜读,祝姐姐一生快乐吉祥。祝二老天堂安好![em]e179[/em][em]e181[/em][em]e16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