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碧一点红

开往天津的火车，依次穿越河南与河北。沿途所见的麦地，没有梵高笔下的金黄，也不见李健所吟唱的风吹麦浪，有的只是一片平凡朴实。麦子已经成熟，它们低下了高贵的头，站成了黄土地一样的姿态和颜色，在蓝天底下默不作声。收割机轰鸣着碾过它们，扬起一片尘嚣。

车厢内也是一片嚷嚷。坐火车多次，对火车上的打鼾、小孩的啼哭已具有足够的免疫力，觉得已经是小儿科了。但这趟出来，又有两件事把打鼾啼哭比下去了。一是动画片。我自认为是孩子王，阅国产脑残动画片无数，光头强喜羊羊之流已压根不放眼里，但这回偏偏赶上了两个三四岁的小盆友拿着手机在看动画片，那对白，那音效，那配乐，把我雷得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主啊救救我吧阿门都出来了。一口气播了三个小时啊！手机没电的时候，我以为总算可以让三观喘口气了，谁知他妈居然一声不吭摸出了充电宝。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了。后来逮了个机会怯怯问他妈：“孩子看动画片还挺带劲的啊！看这么久，不担心他们眼睛吗？”

“哎！他们看动画片还好，要是不看闹起来，整个车厢都没个安宁！”

我环视了一下上中下铺，大家两眼血丝，默不作声。我默默叹口气，默默掏出了耳塞。

一是推销。火车上的推销，我也见得多了，心里面想着要有闲心，完全可以码一篇《火车推销全攻略》之类的文章出来。这次出行所坐的车次，全都被推销的来回蹂躏了三四次，无一幸免。那些只会厚着脸皮制造噪音的推销员就不提了，只捡几个有点意思的说说。

比如一个卖鹿皮巾的，径直走到车厢中间话惊四座：“各位旅客朋友你们好！我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你们见到我，是你们的不幸！”这样的开场白，有点段子手的味道，乘客笑成一团。

比如一个卖磁疗按摩器的，简单粗暴地把产品啪啪两声，贴在一位大叔的脖颈上，然后按通电源震动一两分钟，才开始发话：“大哥，爽不爽？”

“嗯。还行。”

“来一个呗。”

“啥牌子来的？”

“先科，知道不？”

“没听过。”

“大哥，告诉你呗。这是先科！这么有名的企业都不知道？先科，可是叶剑英的儿子一手创立的先进技术公司，专门出口俄罗斯的。知道为啥叫‘先科’不？我给你普及一下，就是‘先进技术来自莫斯科’，懂了么？”

“这东西万一坏了咋办？”

“我们是在火车上卖的，只要你坐火车，到哪都能包换！”

“那我也不是经常坐火车啊？”

“哎，大哥！认准这几个字，‘全国联保’知道不？这上面有地址，这个不用我教了吧。”

结果就是忽悠成功了，出厂价168火车优惠价135的磁疗按摩器最终以一张毛爷爷的超值价成交。皆大欢喜。

比如卖魔术活板的，一上来就是一口气唱快板：“各位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哥小妹大朋友小朋友，现在小孩子不能随便玩手机电脑……”吧啦吧啦说了一通儿童教育经，然后掏出一个魔术活板，“为什么这个东西在在外面看不到买不到批发不到，因为这是真正的好东西，仅限于火车销售。火车不是天天坐，机会不是天天有。这位大哥，这位小妹，这个小朋友，来来来，拿一个试试？”

也有产品使用展示的，比如卖剃须刀。直接拿个剃须刀泡杯子里，然后摸出来对着加多宝的瓶子一顿乱剃，直剃得铝片上的油漆哗啦啦往下掉。哎，这年头，加多宝的瓶子也是忙着换脸，脸皮薄啊！剃完后，将剃须刀递到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面前：“大哥，看看这刀头，完好无损啊！知道为何这么牛不？钛金属做的！”说着将剃须刀举起来，清清嗓子继续，“这款剃须刀，有四大功能：一是钛做的；二是防水；三是带手电筒，看这光贼亮贼亮；四是前面还有块小镜子，剃须的时候方便看看效果！这么好的剃须刀，超市上卖一百多，但是厂家跟我们合作，不允许我们卖这么贵！只允许我们卖多少呢？说出来吓你们一跳，只卖35！但是呢，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你们知道我是拿提成的，可是我第一天上班，不要这个提成，我给你们的价钱是30！这边的朋友，要不要来一个？”

“便宜点行不？25吧。”

“大哥，这是出口俄罗斯的啊！30块已经是最低价了！你要知道，俄罗斯那些老毛胡子那么硬，全都用这个来剃的！”

“25有没有？”

“唉，好吧，就25拿一个吧。”

我看了直咋舌！我擦！25块钱不但能提炼出这么大一块钛金属，而且还造出了自带手电梳妆镜360°防水的剃须刀，简直颠覆了我对市场经济的认知。相比我以前写的博朗剃须刀，功能差不多就敢卖3800，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还有拿着一张医学解剖图现身说法的，比如卖电子烟。直接就是挑着肺部解剖图，像个走江湖的郎中，手指头指着图说：“大家看，这是抽烟的五年的肺，已经完全黑掉了；这是正常人的，还是好好的。抽烟致癌大家都知道了，食道癌、喉癌、肺癌等等都会要人命，不少抽烟的年纪轻轻就挂了。为了关爱健康，为了家庭幸福，经中国禁烟协会与铁道部合作，下面呢我就给大家推荐我们火车上卖得最好的一款产品——电子烟。抽烟有害健康，但是抽电子烟呢，它是纯重要，抽的是健康……”

我听得脑洞大开，良久无言。

相比这些火车推销员，那些办班传授营销经验的资深人士，都给我一边凉快去。什么口才不好普通话不标准带家乡口音，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不懂销售不懂攻心术没工作经验啥的，那都不是事儿，只要舍得掏钱坐一个星期火车，下车以后跑美国卖印度神油给总统都没难度。

顺便总结了一下经验：凡是火车上卖的东西（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之类除外），通通都托了火车的福沾了铁道部的光，外面卖天价的东西一上火车都是卖白菜价，造福乘客千万家！

这么想了想，感慨还是熟悉的那两个字：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