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碧一点红

深夜里我们一块吃饭，像故友一般聊天，随后听到了一个艰难又多舛的人生故事，仿佛亲眼目睹了一部《红楼梦》的黯然坍塌。与她相比，我曾经的那点痛压根不算什么，心里面甚至还有些暗自怨恨老天的造化弄人，为何要让一个如此才气过人的女子独自承受这生命之重。未见她之前，我只简单读过她的诗作，听过她的弹奏，看过她的自拍，却丝毫不知道她生命中曾有过这般的惊心动魄。及至见到她了，知晓了种种，还依然能看到她抚琴，诵诗，轻描淡写地安排生活，心底又是涌起千般的敬佩与欣赏。这世间美好的以及沉重的，她都遇见了。我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力气和时间，才会将这一段幽暗的岁月抚平摊晒，才会将心头层层覆盖的灰烬扫尽除清。那一刻，我只盼她能像一条河流，蜿蜒又湍急地流过大地与原野，尽快抵达大海，从此静水流深又波澜不惊。

互道晚安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潺潺，内心久久不平息。我莫名想到海子的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还想起在郑州时，关磊兄送我《霍乱时期的爱情》并送我上公交，临别时他喃喃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妈的，想想自己以前强说愁写的那些东西，真是傻逼！”我想到过去的自己，也的确傻得可以。几天过去了，他送的书我还一页没看，倒是他前段时间写的一首诗，我是看了又看，读到了诸多滋味：

草长花开一整年，雨落云舒两相合。

去留依依三万里，笑语盈盈四时新。

在西安的第二天，依旧雨水丰盈。朋友与我一块在屋内闲坐絮聊，久了便提议到外面走走。我们撑着伞走在雨里，四周绿树繁茂，鸟影散乱，雨点打在伞上滴滴答答地响。路过一小片桃林，红艳艳的桃子在叶子丛中遮遮掩掩，我们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去偷摘几个。这种小孩子气的想法冒出来，让我们都笑了起来，话题也回到了小时候偷东西的乐事。还路过一片葡萄园，葡萄还没熟，一串一串的在雨水中闪耀。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有没有狗。然后又是嘻嘻哈哈地笑，嘻嘻哈哈地说。中间还路过了一个园子，名字很文艺，叫“先生的园子”。我说，可以加一个字，叫“老先生的园子”，或者叫“先生的老园子”。院子里种了葡萄，草莓，桃子，还有别的。青翠一片，清香一片。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园子，种这么些瓜果蔬菜。逛到暝色入夜，又一块吃了晚饭。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居然放晴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在西安仅有的半天晴天。朋友上课去了，而我要回市区。我用短信与朋友简单告别，然后一路辗转回到古城，住进了古城青旅。

这家青旅的地理位置很好，靠近火车站，靠近钟鼓楼，靠近回民街，吃喝玩乐都很方便。里面也很大，五层楼，老外特别多，虽然没开封住得舒服，但也还不错。刚开始要了个四人间，推门进去就逼来一股汗臭味，浓重无比，我打量了一下摊晾在床尾的冲锋衣和随便丢在地板的背包，初步判断出这是个刚从西藏回来的兄弟。我本想听听他的故事，奈何味道实在销魂，于是要求换到三人间，六十一天，第一天住房间就我一个，挺爽的。

安顿下来后，就在青旅找了台电脑，码了篇东西。黄昏时分，胡乱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大雁塔喷泉。据说这是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而且还是免费的，值得一去。去到的时候已八点，广场上灯火幢幢，人影繁乱，熙熙攘攘，闹成一片。喷泉四周，早已被人群团团围坐，如同荷叶挨挨挤挤，半个身位的空隙都不留。尤其是前后两面，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堪比春运火车站。数不清的自拍杆都早已准备就绪，人群等得有些躁动。与人群一墙之隔的，是夜色中静默的大雁塔，立在半空岿然不语，仿佛红尘的熙熙攘攘都与它浑然无关。头顶上，悬着半轮月缺，清夜分明。

我等到八点半，预定的喷发没有开始。人群开始喧哗起来，仿佛水波荡漾，占据有利位置的人开始了揉脚，闲聊，低头玩手机。我挤在人群中实在无聊，就围着大雁塔转了半圈再回来等待。将近九点，广播开始了提醒，有点卖关子似的播了三次，然后在人群的焦急等待中，突然哗啦地开始喷发了。

人群突然间全都安静下来，无数的相机和手机举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纵情欣赏着眼前的盛宴。我提前抢到了一个空位，坐在喷泉边，看着喷泉与音乐携手共舞。我第一次觉得古典音乐这么好听，也第一次感受到“水珠像音符一样欢快跳动”这个比喻真是传神。我仰起头，看着无数的喷泉奔涌，高高跃起，在数十米的高空散落，如烟如雾缓缓化去，一如星云的变幻。每一个喷泉都如此欢愉，雀跃，在空中画出曼妙的弧线，切割着光与影，梦幻迷离。无数的水汽向我扑来，仿佛雨就下在身旁，那么美好。而背后的大雁塔，依旧静默，心如止水。这两者的欢腾与静默，灵动与古朴，都融进了无尽的夜色，只剩一片美好长存于心，久久吟唱。

这是一场盛大又美好的喷泉表演，这是一个欢腾又静默的夜晚。我回去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这么想着。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起来才慢悠悠地走到回民街，吃了羊肉灌汤包和一碗八宝甜稀饭。每个城市无论大小，都有那么一条小吃街。阳朔有西街，长沙有坡子街，武汉有户部巷，开封有夜市，成都有锦里，西安有回民街。自从发现这个吃饭的好去处后，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在这里解决三餐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吃了不少，最喜欢的还是贾三那里的西红柿鸡蛋汤和八宝甜稀饭，价钱不贵而且很对口味。前者是鸡蛋、西红柿、白蘑菇、紫菜和青菜五者混合，颜色刚好对应五行的五色，与岐山臊子面的配料如出一辙，清淡爽口；后者是熬得浓稠的八宝粥，甜香滑脆，比以往喝过的八宝粥好喝不少。都说陕西比河南更常吃面条，可我在西安待了快一个星期了，一碗面条都没吃过，也没担心过每天吃饭的问题。

沿着回民街往前走不远，就到了鼓楼。由于下雨，想找个躲雨的地方，而鼓楼是个好选择。于是掏出了年代久远没被学校没收的学生证，居然混了个半票，上到上面逛了一圈，没多大意思，顶多也就值个半票。

鼓楼，顾名思义就是敲鼓的地方，与不远处的钟楼形成“晨钟暮鼓”之景。上面二楼外面一溜排开，摆放着二十四面朱红大鼓，对应着二十四个节气。里面是个小型的鼓博物馆，没啥看点；还有个编钟表演，不在我参观的时段之内。上到三楼，里面是明清家具展示。以前我写过一篇有关明清椅子的工作文，现在有机会亲眼看看实物了。只是里面不少地方黑灯瞎火，压根看不清。逛逛也就罢了。还是到外面的屋檐下看雨吧。看人流，看车流，看不远处的钟楼在雨中缄默。坐了一会，就下去了，顺便问了从钟楼过来的人，说那边没啥好看的。好吧，直接取道去看大雁塔吧。

大雁塔早在神往之中。并不是因为玄奘，也不是因为唐僧，而是因为小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玩邮票，自己攒钱买的第一张邮票就是大雁塔，所以从小就知道西安有座大雁塔。依旧混了个学生票，进去里面一看，的确是座大寺，古木掩映，堂院静穆。比起以往看过的寺啊庙啊庵啊，它的规格和地位，都无有出其右者。大雄宝殿、塔林和各大堂院都匆匆逛了一圈，与以往看过的寺院大同小异，没多少感觉。我还偷偷逛了一圈里面的办公室，看到一个白发老花镜教授突然从经文中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做声。我赶紧溜出去了，以免扰人清净。

不过，我逛大雁塔，最主要的目的是登塔。登塔还得掏钱，半票十五。我掏了十五块，就兴冲冲进去了。到了里面，没看到什么东西，虽然墙壁上刻有不少碑文古董，但黑乎乎的毛都看不清。而所谓的登塔，其实就只为一个高度。沿着斑驳的木楼梯往上爬，楼梯很窄，仅容两个人侧身而过。脚踏在木板上，咚咚响，隐约有点历史的回音。每爬一层，我都跑到东西南北四个窗口往外张望。窗口的风吹得有些凉有些紧，脚下是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貌似玄奘的双脚，就曾在此停留。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爬，爬到第七层最高处，我再一次远眺西安城，依次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拍了张照片留念，然后靠着砖墙，发呆，怅望，遥想。入夜才下塔来，站在地下再次凝望它略微倾斜的塔身和密密麻麻的青砖，而后转身离去。

次日又是迟起，午饭后突然决定去陕西历史博物馆，便乘车前往。下车一看，凭身份证领票处长龙蜿蜒，腰身处时不时还鼓起一块，那是拖家带口的正理直气壮地插队。排了二十分钟，总算领了张票进去了。

西安是个不折不扣的古都，随便往地下一挖都是古董。所以博物馆里展出的东西，都是国宝。总算亲眼看了各种青铜器，脑子里想到的是《鬼吹灯》里头的一句话：倒卖青铜器，不死也得判个无期徒刑！看到了墓葬用品，又自然想到了《盗墓笔记》里的各种挖坟。依次看下来，有几样东西印象深刻：一是虎符。原以为蛮大的，结果是个这么小的玩意；一是吕后玉玺。这玩意更小，一点都看不出大气来；一是几个兵马俑。由于没去秦始皇兵马俑，所以能在博物馆亲眼看到，也算没了遗憾。至于那些金银器和玉石之类，实在不懂，看了也就看了。不过也有奇葩的事，就是馆内摆了个仿制的青铜鼎，里面居然丢满了零钞，像个巨大的讨饭碗。不远处的墓葬坑，也零散丢了几张毛票，让人很无语。国人真是爱心泛滥啊，到哪都舍得掏钱许愿。

逛了博物馆，再无游玩计划，便回到青旅准备躺半天。结果回到青旅，有个刚从华山回来的兄弟跟我聊起了登华山的经历。他登华山的时候，居然只带了短袖，而且爬到半山腰就开始下雨。他花了七八个小时才爬到山顶，又累又饿又冷，衣服鞋子全湿了。山顶上别说洗澡，连漱口的水都没有。一个泡面就要二十五，他说不贵，因为他亲眼看到挑夫一步一步挑上来的。晚上他们男女十人混住一个房间。由于安全问题，必须得这样。他一整晚都没合眼，凌晨四点就被唤醒起来看日出。结果毛都没看到，但看到了云海，还爬了天梯。他说了好多个“美”字，言语间愉悦兴奋远多于悲催。我被他说得心痒痒的，恨不得也去爬爬华山。只是持续的雨天，爬华山不怎么靠谱，毕竟那么险峻，性命重要。想想算了，还是留个悬念，说不定以后再带老婆来爬华山，也挺好的。

在西安的最后一个游玩点，是城墙骑行。这一次学生证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售票员都鬼精鬼精的，各种盘查各种不行。无计可施，只好忍痛掏了54块的门票，外加45块的租车费。入到城门内，的确很恢弘，高墙横起，高楼耸立，威严十足。城头俯瞰车流驶过城墙，隐约能联想到古时敌军攻破城门，千军万马长驱直入的情景。城墙很宽敞，估摸有四车道宽，都是用青砖堆砌起来，在风吹日晒中日益斑驳，残缺。城墙两边，一边是现代的摩天高楼林立，一边是略微低矮的古民居和楼房，相互融合渗透。城墙脚下，绿树簇拥，大多建成了公园，是个休闲的好去处。

我骑行的时候，是阴天也是中午。城墙上人很多，骑车的，坐电瓶车的，散步的，跑步的，摆拍的，眺望的，五花八门。由于路面不平，骑快一点就颠得蛋疼，真的蛋疼。手握着车把，也震得虎口生疼。好在城墙不算长，一个小时就能骑行一圈。刚开始的时候，还经常停下来，跑到墙垛上往下张望，想着“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或“落日楼头，断鸿声里”之类的句子，遥想一番。后来看多了，觉得也就那样，便一心一意地骑车，照片都懒得拍了。骑了一圈不过瘾，再骑半圈，然后还车下得城墙来。下楼梯的时候才发现，腿脚被颠得酸软无力，比在平路上骑两三个小时累多了。而且也发现，其实以我走路的速度，可以不必选择骑行，徒步兜一圈也挺好的。哎。

在西安就这么逗留了近一个星期，感觉该逛的逛了，该吃的吃了，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明天，我就离开西安，去往呼和浩特，一个完全是心血来潮就冲动买票前往的陌生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