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

   

       你从村庄出来，又回到村庄，先进入你眼帘的一定不是那些高耸的庄稼，而是那些低矮的青草，那些青草在你的视野里绿着，也在你的视野里黄着，你感觉到总有什么触动了你。你好像记得一些草的名字，可是你却忘记了它们的摸样；有的你记得了它们的摸样，却忘记了它们的名字。就像在你身旁走过的人，就像你走过别人的身旁。

       一个炊烟缭绕的村庄，一定被无数的草围着，那些草绕着一个村庄奔跑，一个村庄才安详，才生动，才生生不息。草长在乡路的两旁，领着你走出村庄，也领着你回到村庄。有这些草你才不迷失，你才知道家的方向。一年又是春草绿，又是一年秋草黄，你不知道草是为什么目的而来的，草是快乐还是忧伤，就像有时候你也不了解自己。

      你是否还认识一棵棵叫做苍耳的植物，它们是大地的耳朵，伏在大地上倾听。你是否还记得叫做蒲公英的草，他们是大地的游子，漫山遍野的飞翔，你是否也曾有一颗那样的心？你是否还看见小时候的苦菜花，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讲诉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我知道你没有忘，只是你每天心里装着比这些草本植物更重要的事，你无暇看见它们的时候，你忘记了它们，可它们依旧在远处等着你，等着有一天你幡然醒悟，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你自己。

      无数的草兀自生长着，没有人播种，也没有人收获，它们只是在生长自己。千年的草籽在土地的深处酝酿着，等待着，只要土地上没有沉重的建筑，没有人的脚步，它们就会钻出地面，枯荣生命的轮回。这些卑微的草才是大地的土著居民，它们才真正的属于大地。草知道，是那些被人们叫做庄稼的植物，夺去了人们对它们的喜爱，那些高大的庄稼挡住了本该属于它们的阳光，争夺着本该属于它们的雨水，那些肥沃的土地本该属于它们，可是人们把它们割掉了，铲除了。夜里它们听到祖先在土地深处的哭泣，其实被叫做庄稼的植物和它们一样也是一棵草。

      草是柔弱的，它们顶不过一场风。草也是谦卑的，它们的话语总是轻轻的。它们总是仰望一棵棵树，羡慕一朵朵飘忽的云，它们也喜欢听一阵风走过的声音，也喜欢一场小雨绵绵的情话。一棵棵草是不寂寞的，一棵草和另一颗草挨得那么近，蝴蝶听到了一棵草和另一颗草谈情说爱的声音，蜻蜓看见了一棵草深处的故事，一只蚂蚱感觉到了一枚草茎的柔软。草不羡慕那些被人宠爱的庄稼，草有自己生活，草有自己的语言，草也有自己的天涯。

      远古的太阳又落在千年前落过的地方，一缕西风从尧舜的时候刮过来还是那么有力，唐朝的草一直蔓延到今朝颜色依旧鲜绿。草记住的事也许人早都忘记了，一个人经历的事草都见证了，草什么也不说，许多的话语都随雨水沉入了泥土，许许多多的故事都发酵成肥料滋养着一棵棵草的生长。草看见一朵朵流云，就像看见了一个个消失的朝代，一个个兴衰的家族。

      你忙着什么有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你步履的轻盈或者沉重也许一棵草是知道的。你来到了一片草地上，你像丢失了什么，你在童年打过滚的草地上找寻什么，你到底丢失了什么呢？你看见那些草还是那样长着，细小的花朵还是那样开着，晶莹的露珠还在草尖上挂着，可你的那些玩伴已经找不到了，你那些童真清脆的笑声不在了，内心最初单纯的笑容你也找不到了。

      可是那些草还在，草叶上的蝈蝈还在嘶鸣，草尖上的蜻蜓还在煽动翅膀，草地上的淡淡芳香还在，蓝天上的流云还在飘忽。你躺在草地上，或许会问自己，你整天都在忙着什么呢，你的手里最终会攥住什么呢，你的内心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你只看见身旁的草绿了又黄了，流云来了又去了。 

      一切都演绎着，唯草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