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蓝

     正午的天气，闷热闷热的，屋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

     太阳从窗户直射进来，老旧的电视机上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电视里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没人看，人都在专注于屋子里另外的事情了！

     “快点拉我起来啊，阿牛。“阿婆躺在床上叫喊。

     "怎么拉你起来呀，你不这样睡，屁股都乱完了，腰杆也开始长褥疮了。”阿牛无奈的说。

    ”牛啊，我痛啊，我就像睡在水坑里，满身都像是虫在咬，我难受啊！你拉拉我吧！好牛。“阿婆祈求牛。

    ”婆啊，坚持一下啊，我给你上好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了，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想怎么起来就怎么起来，多好。“阿婆好像变得很听话，乖乖的侧着身子躺下了。

     阿牛安抚好婆，这才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有各种药，有阿婆每天吃的西药，有棉签，双氧水，酒精，云南白药等等，一大盒。阿牛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端来一盆热水，轻轻的解开阿婆的衣裤，用毛巾给阿婆擦了全身，然后俯下身子，先用双氧水把屁股上的伤口清洗一遍，褥疮长的太厉害，双氧水一上，整个肉都在冒白泡，阿牛用棉签把泡沾干，在用酒精擦洗一遍，最后才小心的用棉签敷上云南白药，褥疮太多，一个接一个这样的工序，阿牛俨然一个专业的医生，一米八的小伙子，弯下那高高的身子，低着头，耐心的处理着每一个伤口，不一会儿，汗流满面，一颗颗汗滴在了阿婆身上，也滴进了阿婆的心。

    “牛啊，你别走了，我舍不得你走啊！”阿婆望着牛说。
    ”我要赚钱嘛，工地上打了几次电话了，我过一段时间又回来看你。“牛望着婆解释。
    “哦，那你多待几天吧，等我好点儿了你再走。”
    ”好啊，不要紧的，我走了，还有我姨，我大姑，小姑，她们都会来照顾你的。“
    ”那倒是哦，他们都孝顺，可都忙，哪有时间啊。“阿婆慢慢地说。

      阿牛沉默着，婆说的是啊，大家都忙，姨忙着照顾店子的生意，顾了阿婆顾不了生意；大姑开早点店，起早贪黑，每次来也就是待几个小时就走了；小姑在上班，只有周末才能回来，谁又能时刻守在婆身边？尿了换尿布，屎了洗屁股。婆不能吃硬的了，谁又能把每样食物用刀剁融喂到婆嘴里？婆整夜不能入眠，谁又能陪在她身边，给她翻翻身子，捏捏腿，让她舒服一点儿?

     阿牛望着床上瘦到只剩一把藤的婆，手里捏着女朋友帮他买的车票，有些于心不忍了。可他左右为难！和女朋友订婚两年了，想要结婚，却没有赚一分钱，这一两年几乎都在家里照顾瘫在床上的婆婆，身上连用的钱都没有，更不要说结婚了，甚至没能给女朋友买个她喜欢的礼物。昨晚女朋友的一通话，似乎还在耳边。

    “牛，我已经把票给你买好了，你赶紧出门吧，别老守在家里。”说着女朋友把票递到他手里。
    “我走了，婆怎么办？”牛攥着手中的车票。
    “婆是你一个人的婆吗？她还有那么多的儿女，他们都知道赚钱，都知道忙，你为什么就不能？”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不是让你不孝顺，可你还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吧！你再这样莫出息，我们就算了，不要再来往了，我不想给窝囊废生活在一起！”女朋友说完转身就走了！

     夜，静静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阿牛睡这张床，阿婆睡那张床，两张床丁字式的连在一起，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牛翻来覆去睡不着，放着那首他一直喜欢听的黄绮珊的《离不开你》。阿婆也没睡，她想用手摸摸牛，可动弹不了，就连想伸伸手，动动腿都不行了。

     ”牛啊，丽丽今天怎么没来。”夜色里阿婆轻声问！
     “她忙，她不能来看你了，以后也不会来了。”牛叹了口气。
     “你们真算了，分开了啊，牛啊，是婆拖累了你。”
     “没有啊，婆，我长这么帅，害怕找不到女朋友吗？再说好多女孩子等着我呢！你不是说我那女同学也特别喜欢我吗？”牛开玩笑似的安慰婆，心却在疼痛！

       沉沉的夜色里，阿婆不再说话了，只有悄悄滑落在枕边的泪。她想她真的该走了，不能再这样拖累牛。可她又走不下去，她走了，她的牛怎么办？谁半夜起来给他开门，谁给他煮一口热饭吃？谁来心疼他？夜不免，阿牛无眠，阿婆也无眠！

      工地上电话催了好几次，阿牛最终没走，他走不下去，丢不下婆。就如当年婆丢不下他一样。那时候他才出生一个月，母亲抛弃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父亲也走了，把他留给了阿婆。当时阿婆家里有七八口人，六个孩子，穷得揭不开锅，阿公出门在外，常年不归家，家就交给了阿婆，阿婆里里外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做饭洗衣，种地赚钱，喂猪养蚕，没日没夜的劳作着。再添这样的一个孩子，着实是火上浇油，当时很多人给阿婆说，把阿牛送给人家吧，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甚至隔壁王婶儿无儿无女，让阿婆把牛给她，也好减轻阿婆的负担，可阿婆死死的抱着他，谁也舍不得，硬是一口水一口米的把他带大。那时家里买不起奶粉，阿婆就顶着大太阳，拿着耙子到大田里挖藕，回家把藕切碎，然后漂洗，沉淀成粉，再给他用杯子冲着喝；叔叔姑姑都上学，没人领牛，阿婆就用老式的丝帕子把他捆到背上，插秧种地，喂猪做饭；因为父母没有扯结婚证就生了牛，所以计划生育找上门，阿婆就连夜抛下自己的儿女，抛下家里的一切，猪不喂了，田不种了，把牛带到西康远方亲戚家躲避，一躲就是三四月，村里人都说阿婆疯了，家都不要了，要阿牛!后来，阿牛慢慢大了，上学是阿婆送，回家是阿婆接，有一分钱都给牛买吃的，买穿的。没钱，借钱也要偷偷的给牛，为此事，婆不知道和姑姑，爸爸吵了多少架，因为他们觉得阿婆太惯着他，护着他。是的，对阿牛，慈善的阿婆就像是一只老虎，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伤，有半点苦。可如今，这只坚强的老虎躺下了，弱弱的连呼吸都成了问题，只是煎熬，阿牛怎么能忍心？

        六月的天气热了，阿婆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大小便失禁，尿都变成了红色，屎常常拉在床上，屋子里不免有些尿臭的味道，大家都有些怕进阿婆的屋，只有阿牛，每天照常给婆梳洗，给阿婆穿最好看的衣服，尿了马上换尿片，屎弄到床上了立马给婆擦干净，洗干净，换上最干净的床单，为了让气味小一点儿，牛用香皂给婆洗屁股，每天早早起来，拖地，擦灰，然后把屋子里喷上空气清新剂，如此才好！牛想，阿婆是爱干净的，若不给她弄干净，婆嘴里不会说，可心里该多着急啊！

       那天大姑，小姑，都回来了，给阿婆洗完头和澡，让阿婆坐在阳台的圈椅上休息，结果一小时之后，阿婆人事不知，不会说话，迷眼不睁，水都喝不进，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大家都认为阿婆这次真的不行了，于是纷纷开始给阿婆准备后事，买东西的买东西，打电话的打电话，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只有牛，时刻守在婆的床边，呼喊着：“婆，醒醒啊，我是牛！”，“婆，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阿婆张不开嘴吃东西，大家都说只能等死了，可牛没有等，他跑到医院里买了针管，把水吸进针管，然后给婆注射进嘴里；阿婆手脚都没有知觉了，阿牛就坐在床边揉揉这只手，搓搓那支脚，就那样喊啊，搓啊，揉啊。阿婆竟然在昏迷三天之后的早上，奇迹般的被牛喊醒了。大家都认为这是个怪事，只有阿牛知道，他和婆的缘分还未尽，彼此都割舍不下，怎么舍得分离！

        油燃尽，灯会枯。那天朋友托牛去车站买一张车票，走的时候，他给婆说，你听话，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其实牛说什么婆已经听不懂了，因为婆已经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见别人的讲话，但当牛说完的时候，两颗泪却从婆的眼中溢出！牛不知道，那是婆最后在他面前流的泪，等他买票回来的时候，阿婆已经走了，手里紧紧攥着牛放在床边的衣服！

         阿牛从婆手中取下他的衣服，给婆把额前的头发抹整齐。本来是要请人为婆穿衣的，但牛没让，他静静地端来一盆温水，细细的为婆擦最后一次澡，慢慢的为婆穿上老衣，轻轻的把衣服扯得整整齐齐，然后阿牛默默地把头放在婆胸口，很久很久。整个过程，阿牛没说话，也没流泪，只是，好端端的天气雷声大作，风声四起，下起了倾盆大雨，天哭了，大家哭了， 为牛，为婆，为着这份相识和死别，缘已尽，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