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是首歌

 
 

   当小曾得知组织上决定让他到通信连任职锻炼时，他可真犯难了，一个人在屋子里跺着脚、转着圈。

习惯了坐在窗前寂静的办公室里舞文弄墨的他一下子要成为几十号兵的“兵头”，这对他来说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这年头，别说是他这样的一介书生，即使是资历颇深的带兵人都常常感叹“如今的兵不好管了”。更何况他手下的将是几十个正处于花季芳龄的女兵呢？俗话说三个女孩儿一台戏，老天，这几十个女孩儿聚在一起还能有他清闲的时候？

说句实话，对于小曾手下的那些女兵，他还真有点硬不下心来，因为，他们这样的年龄正是女孩子最爱美、也最需要美的时候。可是，毕竟小曾现在是她们的连长了，这就意味着他只能把这份同情深藏在严肃而刻板的面目下，是军人，无疑要遵守军人的职责和规范。上任后的第一次队列训练他便注意到几乎每名女兵的军装都有改过的痕迹，倒也奇怪，肥大的军装稍加改动竟也把女兵们窈窕的身材衬托的亭亭玉立，不过条令可不允许女兵们这么干。第二天，女兵们改过的军装全部换了下来。其实小曾在心中也替她们感到有些惋惜：要是我们的军装都能根据自己的体型定做该有多好？小曾还承认，每逢全连点名时，几十名女兵站在一起，那种淡淡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之中确实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比他坐机关时首长办公室那种浓烈的烟草味，不知要强多少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说句实话，情况可比小曾原先想象的好多了。几个月后，这个城市进入了长长的雨季，若有若无的雨丝不停地飘着，着实有些令人心烦，湿漉漉的天地使人觉得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可小曾手下的女孩子们却有着与他完全不同的心绪，一吃完晚饭，她们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到外面散步，几个脑袋歪进一把通红的雨伞，也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偶尔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把在屋里看书的他都吸引住了。红雨伞是极普通的那种，伞架把通红的尼龙伞面撑得特别饱满，像一朵圆圆的蘑菇，伞面四周镶了一圈窄窄的红花边，握在手中的伞柄下还活泼地悬着一条恰到好处的红丝带。在街头的雨景之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普普通通的红雨伞。看着她们青春的面庞漾在渐浓的暮色之中，小曾无语的笑了，心中在爱怜地说：“这一群丫头呀！”可是女兵们的红雨伞并没有伴随着她们走完整个雨季便束之高阁了……
 

 

那天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机关里全体人员都集合到礼堂听报告。因为上头还下来了不少级别不低的首长，所以场面还有些盛大，小曾先走一步在礼堂前等着自己的队伍。时间快到了，一个个分队都带了过来，一千多号人都在礼堂前静静的等候着统一入场。这时，小曾看见礼堂西头的那一片天似乎格外亮丽起来，哦，有一片通红的云霞飘了过来，一片整整齐齐的红，好像是夏日的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这片红一定是在人间最精致的染坊里最红最红的颜料中浸润过，要不它怎么会红得那么剔透晶莹，那么纤尘不染呢？然而待小曾仔细一看，妈呀，他心中全部的美感被另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所代替了——那红色的云彩下面可不就是一张张他熟悉不过的面容吗？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点呢——她们这帮丫头竟一人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鲜红夺目的雨伞！那一刻，一千多人的视线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了，本来静悄悄的场面稍稍显出了意思骚动，甚至不知哪几个胆大的男兵还鼓了几下赞赏的掌声。这掌声和视线似乎使得女兵们的感觉更好了，她们的腰板挺的更直了。“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比往常不知要洪亮多少倍。
 

小曾十分紧张地往礼堂里瞅了瞅，在里面前厅站着几位将军也一定注意到这片异样的红云了，他们正在用手指指点点地评论折什么。这下可糟了，恐怕自己面临的不会只是一顿剋的问题！这帮丫头不是在给自己捅娄子吗？果然，那天中午小曾便被军务部长叫去狠批了一顿，说他没管好手下的人，弄的首长颇为不满。年终评奖他们连也一无所有，并被当做是纪律松散的反面教材！小曾一气之下宣布了一项决定：以后雨天，不许私自打花伞，出连队大门就必须着制式雨衣！
 

 

当有一个雨季来临时，小曾手下的女兵们大部分要离开军营退伍回家了。于是他少不了一个个地找她们谈话，认真地为她们准备合适的评语。那一日他正在办公室翻阅女兵的档案，一支烟燃到一半时听到轻轻地敲门声。他“请进”的话音刚落，戴着上士肩章的女兵班长陈依依便推开了门小心地走了进来。

“连长，我想找您聊聊，好吗？”

“好啊。”小曾合上手中的卷宗。

“您猜现在我们最想干什么？”

小曾想了半天，半开玩笑的说：

“是不是想回家之后好好的过过漂亮衣服的瘾呀？”
 

 

陈依依低下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睛专注地盯着小曾，问了一个问题：“连长，您知道我们女兵为什么人人都有一把红雨伞吗？”又是红雨伞！这个问题小曾还真没考虑过。或许只是女孩子爱合群吧？“连长，我们女孩子都爱美，可自从穿上军装，我们更觉得这军装的庄严也是一种美，一种内涵更深刻的美，可是在军营这种男性味更浓的天地，我们总想或多或少地保存一些女孩子的独特，我们是女兵呀！于是我们想了很久，想给自己一件饰物，既不损军容，又让人觉得我们是军营中的女孩子，最终我们选择了红雨伞。军装的绿是生命的庄严，红不正是对庄严最佳的陪衬吗？连长，您知道吗？那么多女孩子一人一把红雨伞整整齐齐地行进是一种多么庄严的整体美，那时候，自己真的为是名女兵感到自豪。可是……”陈依依说完又低下了头，嗓音微微有些颤抖，“以后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走之前，眼睛里竟有一层薄薄的雾。倚在门边，她又说了一句：“连长，我们真的舍不得离开部队，脱下这身并不漂亮的军装……”

她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楼道里，小曾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得想了很久，心中泛起一阵酸涩酸涩的感觉……
 

开老兵退伍欢送大会的那天，正好是细雨斜飞的天气，小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终于有机会送给这群女兵一件或许能值得她们珍藏一辈子的礼物了。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通知”他是这样写的：

“上午7:30集合去礼堂，着军装，打红色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