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扬不海

十四
 

第二天一早，我们不约而同来到餐厅。舒静见到我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一下，便顾自走到食品台随便捡些吃的，远远找个偏僻的位子背对着我坐下，完全一副赌气的样子。见状，我特意打杯牛奶放在她跟前，凑在对面坐了过去。

舒静见我过来，剜了一眼，然后撅起小嘴用筷子把一个鸡蛋扒拉来扒拉去。

我知道她是故意做给我看，于是也就故意讥笑说：“嗨！嗨！嗨！还没吃呢就撑着了，捣什么蛋。”

“让它滚蛋！”说完，像是解了心头之恨，自己也忍不住嘻嘻一乐。

“呵呵！孩子气。”

“少来，别在我面前装老，有能耐去超过我爷爷的岁数。切！”

我刚好把食物吃到嘴里，被她的话逗的差点没笑喷，忍不住用筷子点着她笑道：“你呀，你！真拿你没办法，大人谁会说出这话？哈、哈、哈！”

舒静脸一仰，微耸肩戏言道：“我愿意，你管不着。”

几句玩笑，又把我们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我忽然想起个事儿，对舒静说：“哎，一会吃完饭，是不是应该给梁所长打电话告个别啊？”

“要打你就打呗，问我干嘛。”舒静又不好好说话。看她的神态，估计这一夜跟我一样也没怎么睡，脸上虽然化了妆，但还是遮盖不住双眼的惺忪痕迹。

我无可奈何的说：“手机没电了。”

舒静狡黠一笑：“我也没有，操没有用的心，回去再说吧。”

我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再坚持。想想昨晚舒静在同学面前的刻意表现，梁所长再没有露面一定与我有关，不见也好，免得大家都很尴尬。

一路无话。我心里有事，把车开到飞快的速度，恨不得一步飞到地方，如果说；来的时候是迫不及待，那么回去的路上就是归心似箭了。我一是想让广权和如雪早点知道这件喜事，分享他们高兴的样子。二是想着丽婷，此时她一定在因为联系不到我而焦急，还可能会生气。自从我们俩走到一起，电话就从没有一天间断过，无论是她在外地还是我在乡下。按照她的话讲：本来就不能天天在一起厮守，有个电话，心里也多少算是个安慰，生活中可不能让它留有遗憾。她还打趣过：这电话就是遥控器，你就算是飞机航模吧，甭想飞出我的信号之外。

舒静坐在一旁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以为我有意跟她不说话，于是沉不住气的挪揄道：“又闷着不吱声，拿油门叫什么劲！真服了你了，都这年龄，还那么不沉稳。”

“我才没闷着呢，是你上车之后就哑巴的。”我不肯流露心事的抢白一句。

舒静扑哧一乐：“切，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谁也没堵住你的嘴。嘻嘻！跟你真是气不得。”

“你说你自己来就行呗，干嘛非得把我搬来做挡箭牌！”我把憋了一夜的那句话没好气的吐出来。

“你没毛病吧？这两天怎么张口就没有我爱听的。切，还以为你能闷什么好玩的话，当你没说啊，我不听！”舒静皱皱眉头，望着窗外要不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就是想让他死这份心，真的不喜欢他。不许劝我！”

“哟、哟！我还劝你，听不出是在指责你呀！一个所长，怎么也是个相当级别的国家干部，就这样被你耍的团团转，行啊！舒大小姐，本事不小啊！说句不爱听的，你也别生气；你那是利用人家的感情，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光明磊落！”我的话像一阵连珠炮，不容情面地放了出来。

舒静听我说完，只是低头暗思片刻就来了脾气，抬头瞟我一眼反驳说：“切！还上纲上线了，扣大帽子吓唬谁呀！用不着你操心，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再说了，又不是我求的他。好好开你的车吧，咸吃萝卜，淡操心！要是按你的理说，我跟他还有些相似呢，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是我什么人啊？这么说我！”

她几句话就把我搥回南墙，让我哑口无言。舒静见我无言以对，也就不再理我，随手打开车内音响听起了音乐。

几声竖琴的拨弦声在轻柔的弦乐颤音背景上，缓缓地展开音乐前奏；由长笛吹出了优美动人、鸟鸣般的悦耳旋律，拉开了乐章呈示部的序幕。接着双簧管以柔和的音色奏出抒情的主题，更华彩的旋律呈现出一派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象，好像在云端有如从天上拨开云层俯瞰人间的感觉。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音乐弥漫在车内，音乐舒缓了我们的心情，舒静干脆将头倚在靠背，双目微闭，悉心聆听起来。

我稍降了下车速，尽量把车开的平稳一些，希望她能在音乐的催眠下好好的睡一会，昨夜她肯定是在难以言会的复杂心情中度过的，一股怜香惜玉的感觉在心底油然而生。是的，我是她什么人啊，出来对她很内疚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为什么不知不觉的把人家给害了呢？。

心理在自责，脑海不由里响起黄乡那句话：“哎哟！这下惨喽，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跟我装糊涂？那丫头对你有意。”虽然昨天夜里把话跟她挑明后，心理不在矛盾纠结，也觉得心理轻松了许多，但这只是我自己的心安理得。她呢？她今后该如何面对？舒静不会在情感上伪装自己，她那敢爱敢恨的性格，与普通女子截然不同。我现在还观察不出来，这对她的心理会产生一种什么样的伤害，我想我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善待人家，诚实做她的朋友。也许将来公司发展起来，我那点心愿会多少是忏悔性的补偿？可她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音乐进入了展开部乐章，人物景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在管弦乐的伴奏下，小提琴在明朗的高音区富于韵味地奏出了诗意的、纯朴而美丽的爱情主题。这段旋律在整部作品中最举足轻重，是全曲的核心的音调。大提琴以潇洒的音调与独奏小提琴形成对答，充分揭示了梁祝真挚、纯洁的友谊及相互爱慕之情。

可能是音乐激起内心世界的波澜，只听她喃喃的吟出感慨的诗句：“十八里程短，难隐困心间。借风可倾诉？吹我一分田。”吟罢，昵视我道：“才子，不想接几句吗？”

我听得出小诗有弦外之音，怎能有心去接，故笑着自虐道：“我哪有七步成诗的本事，你把‘才子’的门槛设得太低了，啥人都往里拽呀，就我这水平，呵呵！”

舒静恨恨地瞪我一眼：“切，扫兴！”

“不过，说真的，”我诚挚地说：“我很欣赏你的文采，知识不仅仅代表一个人的文化程度，更多是彰显个人的文化修养与气质。你拥有了。”

舒静闻言自喜，脸上飞起一层红晕，低语说了一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少来！”

“我可不是无的放矢，且不说诗词写的多么踌躇满志，热情向上、朗朗可口。《萤火虫》足以表现出深厚的文学底蕴，这篇散文情感饱满，抒怀咏志，以生动鲜明的语言抒发出一个人在黑夜中对美好的畅想与希望。堪称上乘之作。”

“你偷看过我的空间？！哎呀你这个坏蛋！我怎么一直没发现。”舒静虽嘴上嗔怪，但还是流露兴奋。

“什么叫偷看呐，你我在信箱里邮件往来频繁，顺便进去欣赏一下。你没发现是因你的粉丝太多，根本就瞧不上咱这上不了文化阵地的大老粗。唉！”说到这我夸张的调侃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哟！”

谁知这句话触动了舒静的心事，怏怏不快地说：“得了吧，这句话我用还不错，你用是虚伪的卖乖。”

我赶忙自我解嘲道：“老祖中留下来了的，谁用不是用，呵呵！”

“切，你是大老粗？回去我就好好查一查，非得把‘文化阵地’上隐藏家揪出来不可。”

找到了有趣的话题，我们又兴高采烈的畅谈了起来，舒静有说有笑，秀目流盼。

车在行驶间，突然她指着不远处一棵树喊道：“哎，快看、快看！你看树底下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我一看，可不真是，树下真有一人曲躺在那里。这天寒地坼的大冷天，谁会没事躺在雪地里，一定是有什么情况。于是我们赶紧下车向树旁走去。雪很深，舒静胆怯地拽着我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来到那人身边。我定神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不是昨天拦我车的人吗？

舒静“啊”！地一声捂住嘴，连连后退道：“天啊！是个死人吧？！”

我上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他双手抄袖，曲卷着身子，凝固的面目表情像似在笑，身体已经冻的僵硬，他确实是死了。于是回答说：“是个死人。”

舒静闻言拔腿便跑，由于雪深，接连趴倒两次，一边爬起，一边急促地喊我：“快离开，快离开！快啊！”跑了一段距离，见我还站在那里，气得直跺脚，声音带有哭腔大声喊道：“你傻呀！还站在那里干嘛！”

我默默转过身向她走去，内心一阵无明翻滚。舒静心魂未定，上前紧紧挽住我的胳膊，心有余悸地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怎么遇见这么倒霉的事！”

我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电话，忽然想起来不能用，就对她说：“你打，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舒静慌忙从包里翻出，先开了关闭的手机，语无伦次的报了警。

这场意外的遭遇，耽误我们好长的时间，在派出所录完笔录，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时分，回到车里，我点燃一支烟对舒静说道：“一会你开吧，我心里有些不得劲。”

舒静的精神状态早已经平稳过来，听我这么一说，关切询问：“早就看出你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没事吧？一个死人会让你这样？”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哀声叹道：“他本来是不应该死的，怎么会是这样呢？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被冻死在荒野，是我害死了他。”

舒静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左顾右盼，见车外确实无人，才紧紧拉住我的手小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成了你害死的他？”

我被她的举动所感动，认真看了看她，缓缓的说起昨天的事情经过。讲述完，很内疚自责地说：“假如昨天我不跟他发火，假如我没说那句报警的话，假如我能把他喊回来，他也不至于死，他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只是想搭个便车，我、我却没有帮助他，良心上真过不去。唉！”

舒静听后如释重负的微微一笑，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慰说：“好了，好了！这怎么能怪你呢？也就是你胆子大，心眼好，换个人谁敢给一个陌生人停车，还有心想拉他，躲都躲不及呢！就怪他太鲁莽，命该如此。对了！他没做什么怕人的事情，听到‘警察’二字慌张的跑什么呀！没准说不定是个通缉犯呢。”

“是啊！我也觉得蹊跷。”经她这么提示，眼前又次浮现出这人慌张的样子来：“他为什么跑呢？”

舒静也锁起眉头，略带思索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有些耳熟……咦—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名字？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我困惑的问。

“哦，那时你在做笔录，我无意间看到民警在记录上写着‘张春生’。”

“唉！也不知道他的家人知道后会是怎样的悲痛情形，真怨我。”我一时无法从那种心境里走出来，满脑的后悔。

舒静将我的手捧起，贴在她的脸上，喃喃一句：“你人真好！心地那么善良，可为什么……”话没说完，甩一下秀发，丢下我的手打起精神道：“好啦！谁也别再想这事，咱们去找个吃饭的地儿，要二两酒喷洒身上，去去晦气！”

这一路，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话也就少了许多。舒静见我这般忧心忡忡，也只能聚精会神地开着车，时而东一句西一句说着闲话来缓解我的情绪。

快到荒地沟时，天色已经落下夜幕，舒静指使我说：“你把我的包打开，把里面的迁移证明拿出来，一会给你妹妹看看，好让她高兴高兴。明天你再把它交给黄乡就行了。哎！要不要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准备点好吃的？今晚咱们要好好在一起喝一顿，驱走附在你身上的恶魔，嘻嘻！”

我见她兴致极高，忙附和着她的心情说：“好啊！是该一起好好庆祝庆祝，让他们多敬你几杯。快到了，电话就不用打了。不过，迁移证明还是你给她看吧，毕竟是你办的。”

舒静转过头看我一眼，笑容可掬的说了一句：“你有时真是愚的可爱。”接着一本正经的提示道：“绝对不许说是我给办的，我可不想接受他们的任何酬谢。”

“那？”

“那什么那，哎！这个人情你送吧，也好让你妹妹更敬爱她那个风流倜傥的哥哥哟！嘻嘻！”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也这样认为？”我嘴上这样不满的说，但在心里还是为她有如此高尚之举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哟、哟！急了不是，什么叫我也这样认为！怎么，还有谁这样说过？”舒静笑着紧逼不放。

我把头仰了一下，没有续接她的话，而是在反思我哪里做的有什么不妥，真不该让别人有这样的看法。

舒静目视前方，双手稳稳把着方向盘，见我不吱声，于是又直言不讳道：“不是有那么一说嘛，‘旁观者清’，你对如雪关爱的态度和如雪每次看你的眼神，大家谁看不出来？就是没人去点破，我想广权也能察觉得到，只是他还没有权利也不好明说而已。当然，我知道你对如雪的关爱只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与呵护，多少还参杂那么一点怜悯。可如雪并不一定会那么去想啊！你也别不敢承认，她一定是在默默地喜爱着你。恕我直言哈；你应该注意点接近如雪的方法方式。”

我听罢开始心虚，心里暗暗思衬，她和丽婷的话怎么如出一辙，不约而同举出我相似的错误？这足以说明我确实在某些地方做的不妥，由此看来，我真是该好好的纠正一下自己今后的言行了。想到这，我不露声色的故意反问道：“此话怎讲？”

舒静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看我，挖苦道：“切！又在装不是。”

过了好一会，她像似鼓了下勇气，语调稍有些加快地说：“说你风流倜傥，只是我一时不注意修辞的心直口快，你别介意。暂不去说你的才气和气质修养，仅从你充满朝气的活力，善解人意、为人诚实、从不虚伪、更没有庸俗的男人习气这些优点而言，就足以让愿意接近你的女人倾心相慕。我当然不相信你会接受如雪对你的爱慕之情，更相信你能会处理好你们兄妹关系，不然，我也不会主动去帮她办理户口这件事。”说到这，舒静飞了我一眼，脸有些微红，语气变得很轻柔地说：

“我们相识了两年多，我暗暗观察你两年多，我……就昨夜而言，你的一番话和你的行为举止，不但不让我感到特别的伤心，反而对你更加的崇敬。说道这，我不免又有些责怪你，可以说有些恨你，你为什么就不表现出一点让我失望的行为呢？哪怕在昨晚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泄露出一丝邪念的目光也好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反问，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从反光镜里我可以观察到舒静的表情，正视前方的眼睛里，目光渐渐被一种神色云翳。舒静见我不再做声，也就缄口无言，默默开着车，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车转过一个山弯，远远可以看到荒地沟的灯火轮廓了，快到饭店的门前时，舒静奇怪的问我说：“咦？你看！院子里怎么那么静啊？！”

我也觉得蹊跷，这么晚了，屋里干嘛不点灯，即使饭店改作公司办公室了，也应该有个人影啊。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我急忙跳下车向院子跑去，见如雪的院门紧关着，连喊几声不见有回应，一时性急要敲门。

舒静上前阻止我说：“别喊了，没见大门锁着吗，会不会是在广权家。”

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心里有一丝宽慰，但还是心急火燎的拉着舒静就走。

行进间，迎面走来一个人影，对我们问道：“是江干部吧？”

我闻言耳熟，走近前去，看是张大爷，笑着说：“是我啊，大爷，真不好意思，把您给惊动了。”

张大爷连忙拉住我的手声音颤抖的说：“可把你们给盼来了，翠花——翠花她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