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文/钱红丽

个人日记

 

 
倚  靠

文/钱红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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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雨初晴,阳光正暖,天蓝得跟梦一样。白劳在树枝上既唱又跳,其音悦耳,其身悦目——这样的时候,人的一颗心,就彻底松懈下来了——我特别希望做一件事情,坐在阳台的小竹椅子上,给孩子补衣裳,花袖子,小裤腿的,翻来覆去中,都是阳光的馨香,针有些钝了,往发棵里这么插一插——多年以前,我们的外祖母就是这么补缀的,一大筐旧了的衣裳搁在足边,一件,一件地,连啊缝的,针脚密实,不偏不倚,仿佛我们为人处事的态度,从容不迫,于心无愧。那时的日子走得特别慢,就像坐在阳光下补缀衣裳,从晌午默默坐到日暮。

日落西山,是一个遥远的词了,在几十年前的庄上可以望见,红彤彤一大片,霞光万丈,好象明星谢幕,把最绚丽的行头穿出来,优雅地鞠躬,发表答谢辞,然后,得体地走下台去,像落日那样隐身于天边。那时的天,是有边的,边就是永远不可得的梦想、希望和渴盼。日落西山,也是慢日子换来的。过去的日子,是一天天地过下来的,漫漫缓缓,像巴赫的组曲,具备相当的耐心,才能把它奏完,一曲终了,已是夜深时分。

那时,我们挑水浇菜,包括干所有的农活,都是那么慢,从很远的小河里,一趟一趟地往菜园里赶,并不急迫,是与风同在的,走在松软的地上,特别让人踏实,没有焦虑这个词可言;我们也喂鸡养猪,那时的鸡啊猪的,也长得慢,跟那时的日子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就连风都是徐徐吹拂的。

也是这样的时候,油菜花该谢暮了。早晨的时候,我们把手笼在袖子里,淌着晨露去山凹里摘菜,无非莴笋、大头青、茼篙吧,春寒是有点磨人的,让我们瑟瑟的,一颗心弦好象总是舒展不开。那时的乡下人,大多口味清淡,没有什么荤腥缠绕。偶尔,上了年岁的人,起个大早,去一趟镇上,他在早点店里坐下来,也就是两根油条一碗稀饭的交情,吃罢喝足,把钱从手绢里取出来,皱皱的,像他额上的纹,一个饱嗝之后,再去街对头的肉铺称一斤猪肉。那时的猪肉一块二一斤,一刀斩下,再戳个小洞,把草绳伸进去拴好,拎在手上,就是一个富裕殷实的早晨了。

那时候,我常常在放牛的时候,长久地眺望东边的方向,越过龙山大队,就是横埠镇所在的方位,那里有电影院,布店,理发店,百货公司……还有笔直的林荫道和美丽的花圃……这些,都特别令人徘徊不前,简直心生自卑——我们和镇上的人,分别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洋气,穿皮鞋,穿烫得齐整的衣服,得空的时候,听邓丽君和张蔷……而我们伸出来的双手,都那么粗糙,皮肤釉一样黑,简直打了深深的烙印,怎么洗都洗不白。

那时候,在夜里,是可以望见繁星的。天,仿佛一片锅盖,也像西方教堂的穹顶,非常有弧度的罩下来,日落西山以后,我们没事可干的时候,就喜欢抬头望天——天上除了星星,什么也没有,我们就那样一直看着,看着,仿佛在与时间比慢,看谁熬得过谁,到最后,还是我们败下阵来。一阵风来,迫使我们缩紧脖子赶紧回家……

迟早,每个人都会回家的,就像我们在心灵上总有个归依的地方。归依,是一个多么温暖的词啊,之子与归——归来以后,就有所依靠了——比如天这么蓝,就是一种依靠,连带所有的幻想,都是无穷的支撑;比如这个下午,天蓝得让我幻想做一场针线活,给孩子补缀补缀三两件小衣裳。其实,这样的时代,是无衣可缀的。他穿得不薄也不厚,被抱着,大笑着把身子向我的怀里倾过来,我闻着他的小脸上,都是扑鼻的乳香,这样的香味,多么经典多么给人倚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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