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13蓝紫茵茵鸭跖草

自家菜园


蓝紫茵茵鸭跖草

    有人把这种花称之为“火萤头草”，大约是形容鸭跖草花，蓝紫茵茵的，像极飞进草丛的萤火虫。也有人把它叫做“喔喔啼草”，大约是因为鸭跖草花，总在清晨开放，像公鸡打鸣似的，催人早起，催人早行。
    鸭跖草本不是水草，可是一长到水边，就成了水草。水边的鸭跖草，草茎还是翠绿细长，还是四向分蘖，蓬勃成长，跟山谷、林间的鸭跖草没有本质的区别。所不同的是，水边的鸭跖草，草茎更加粗壮，草叶更加葱绿，显得格外茁壮。
    蓝花鸭跖草，它绽放着奇特而美丽的蓝色花。鸭跖草花，雌雄同株，许许多多的小花蕾，总是欢聚一堂，挤挤挨挨地厮守在一只船型的绿色花苞里，仿佛温馨的爱情小屋。这座可人的爱情小屋，每天送出一对、两对小恋人——鸭跖草花喜欢一天绽放一到两朵。鸭跖草分枝较多，常见丛生一大片。鸭跖草花又是顶生、腋生兼而有之的。鸭跖草花的寿命极其短暂，每天顶着晨露绽放，未及中午，就枯败凋谢了。
    盛开的鸭跖草花，向上展翅的两片大花瓣，是胡蓝色的，或是深蓝色的。朝下的一片小花瓣，是乳白色的，或是淡绿色的。龙须状的长花蕊，是淡绿色的。蝴蝶状的短花蕊，是棕黄色的。底下，还有两片粉绿色的膜质花托。盛开的鸭跖草花，花瓣舒展，花蕊健旺，像振翅的雨燕，像蹁跹的蝴蝶，又像放飞的纸鸢。这就是它绚丽多彩之处了！
    也许你会从中感受着一种凄美的，孤独的，短暂的人生意味。但这更是一种积极向上的花，它都是清晨绽放。清晨的鸭跖草花，是盛开的鸭跖草花，也是正当生命顶峰的鸭跖草花。它美得乐观，美得大方，一点没有生命苦短、爱情易老的悲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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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跖草是我自小便很熟稔的一种植物。彼时叫它竹叶草，大约因为它的叶子与竹叶有几分相似吧。竹叶草长在路旁尤其是水边的青草丛里，并不引人注目，但夏季会开出蓝色的小花，就格外让人流连了。小时候每逢暑假，我与妹妹总被送回老家消夏，我们时常一大早便起身，到山林边小跑。归家路上晨曦如丝如纱，脚边的草丛里有亮蓝色一闪一闪，那便是竹叶草新绽的花了。竹叶草的花很是精致，两片碧蓝的花瓣像小兔子的耳朵一样温柔地竖起，其实每朵花都有三片花瓣，只不过第三瓣是白色的，很不起眼，所以往往为我忽略了。黄色的鲜亮花蕊，长长的白色花丝舒卷如蝴蝶的触须，整朵花如一只美丽的小小昆虫。我觉得它栖息在草丛不过是作片刻的逗留，也许下一刻便要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有时我会折一大把沾着露水的草花带回家，但竹叶草花是从不折的，因为竹叶草是匍匐茎，并不适宜插瓶。然而蓝色的花毕竟难得，因此我常常蹲在路边，恋恋地看上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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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年后，在网络上邂逅了许多爱花成癖的同道，大家时时将花花草草的照片传上来分享。我忽然又看到竹叶草，并且知道了它的大名叫鸭跖草。我实在想不出这秀气的草花与鸭掌有何瓜葛，所幸它有许多好听的别名，譬如露草、小青、碧蝉花。碧蝉花一名最是古典，让人想到温润油绿的玉。
    古人常用的大抵是碧蝉花这个名号，宋代杨巽斋便有一首《咏碧蝉儿花》：扬葩簌簌傍疏篱，薄翅舒青势欲飞。几误佳人将扇扑，始知错认枉心机。觉得竹叶草花似昆虫的毕竟不止我一人。小青二字温婉家常，如一个着碧色衫子的姑娘，挽着竹篮娉娉袅袅下到水塘去浣衣。露草则带着几许伤感了。也许它太容易让人想起“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又或者“人生如朝露，白发日夜催”，还有小林一茶的概叹：“露水的世啊，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是如此”，而让人无端地怅惘了。之所以别称露草，大约因为竹叶草花开的短暂，这种美丽的蓝花每日顶着晨露吐葩，只开一个上午，近中午时便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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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跖草还有一位堂姐妹，叫饭包草，也是鸭跖草科植物，与鸭跖草极为相像。饭包草名字不雅，蓝色小花却极是秀丽。小时候也常见到，只是彼时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花开得小些的竹叶草罢了。有心思精巧的人儿将鸭跖草与饭包草的照片传上网，又作仔细的比对，我才晓得两种草花还是有区别的。例如，鸭跖草花花瓣为卵圆形，三片花瓣两蓝一白，而饭包草花花瓣为倒心形，三片花瓣均为蓝色；鸭跖草花花丝为白色，而饭包草花花丝为蓝色，如此种种。饭包草已是多年不曾见到了，倒是有姑娘将花朵的特写拍得非常清晰，如一粒闪动微光的蓝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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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让我又惦记起鸭跖草的，是德富芦花那篇《碧色的花》。喜欢碧色的芦花娓娓说起龙胆花、矢车菊、千鸟草花，末了写到碧色草花中“最为多情”的露草：“露草又名月草，萤草，鸭跖草。这种草的姿态没有什么看头，惟有那两瓣花儿，倒也不像完整的花，仿佛是被调皮的孩子揪掉的碎片，又像小小的碧色的蝴蝶停在草叶上。这种花寿命短暂，开放在有露的时候。然后伴随那浮泛出金粉般黄色的花蕊而漾溢出来的鲜丽的纯碧，却是无与伦比的秀美。把露草当作花儿是错误的。这不是花，这是表现于色彩上的露之精魂。那质脆、命短、色美的面影，正是人世间所能见到的一刹那上天的消息。”好的文字自有一种情怀弥漫在其间，我很喜欢这一段，曾在初夏的黄昏借着半明半暗的天光一遍遍细细体味。说起来世间草木有哪样不是自上天传来的神秘美丽的消息呢?只可惜张狂粗糙的人类渐渐不懂得接受这喜悦又庄严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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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在公园的水边、大学的湖畔，我总不自觉寻找着鸭跖草的踪迹，然而总是失望而归。所住小区的附近，有一大片被开发商闲置的空地，渐渐长成一片荒园，密密的狗尾草，高高低低的青葙举着紫色的穗，蟛蜞菊开成金闪闪一大片，五爪金龙紧紧缠绕着构树的枝干，自夏至秋都开出紫色的喇叭花。但到底还是看不到鸭跖草，或者鸭跖草在岭南原就是极少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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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见到鸭跖草是去年仲夏回乡，在老屋门前的水塘边。旁边的水稻田里有人用机器收割水稻，田埂上长着大蓬大蓬鲜绿润泽的青草，恬静的晓风里有甘甜的香气。偶尔间一低头，就看到草丛里莹莹闪动的蓝光，如数只停在草尖上的楚楚蝴蝶。我蹲下身，那蓝色真明净啊，是沾满了露珠的清晨一个尚未逝去的梦。鸭跖草花的蓝是可做染料的，据说古时日本人捣碎鸭跖草花提炼染料，染出的色便称为“露草色”。《花镜》里似乎也有以鸭跖草花做颜料的相关记载。后来查了一下，《花镜》里说的是：“淡竹叶一名小青，一名鸭跖草……紫茎竹叶，其花俨似蛾形，只二瓣，下有绿萼承之，色最青翠可爱。土人用绵，收其青汁，货作画灯，夜色更青。画家用于破绿等用。”其后的注解曰：“夏日茎梢开花，花下有大形的叶状苞，花盖二片，呈蓝色。花盖片的的青色液汁，可供绘画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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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样好的清晓与花，我却忘了用镜头记下来。就是临行的那一天清早，给外公外婆拍了照。其时晨曦如醉，山与树与水泛着细腻的柔光，一只鸟飞来停在老屋的屋檐上，在逆光里格外动人。车子开动时我才想起，怎么忘了拍一张鸭跖草的照片呢。那时候外婆抱恙已三年，外公因为照顾外婆也清减了许多，而他们又坚决不愿请看护。回乡那几日我心里一直是伤感的。这里依旧是儿时的我最依恋的所在，然而分明又不是了。我想着水塘边的鸭跖草，此刻一定又开出了寂寞的蓝花，在透明的晨光里，如一滴将堕未堕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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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依然在夏季归乡。外婆的精神比之去年，仿佛倒好了一些，我也略略放下心来。回老屋的翌日一大早，我穿着碎花的棉布睡衣便往外走，在路边的草丛里细细搜寻。真的有，一朵，两朵，三朵，四朵，都是轻扬欲飞的姿态。其时四野无人，我便放心蹲下身仔细拍特写。乡人若是看到这场景，一定要笑的吧。有一年回乡过年，我的镜头刚对准一株开满白花的茶树，就有路人微微笑着问：“这个，也好看么？”他的笑容里分明有不解。真的，这些原本不过是最寻常的草木啊，只是因为生长在我所依恋的地方，我总觉得他们格外婉秀温柔。后来我换了一件描着水墨画的裙子，跟着外公去配炖汤的药材，一路走过深绿浅绿的阡陌，新栽的晚稻秧苗青翠欲滴，路边开着狗娃花、紫蓝的牵牛，黄栀子的枝上结着青碧的果。白沙河上正在修一座新桥，外公执意要带我上桥边的高处看一看对岸的风景。我们穿过工地，他将我拉上一个小土坡。放眼望去，真的是好风光。远山如黛，白墙黑瓦的房舍掩映在湛湛然的浓碧里，一泓一泓的小水塘里倒映着天光云影，路边的瓜棚里，丝瓜藤上开着大朵的黄花。外公说：“等你们下次回来，新桥早就建好了。”他又絮絮说起，五月间我在电话里说要返乡，当夜他便做了一个梦，恍惚还是多年以前，带着我与妹妹在屋前屋后玩耍。翌日醒来，还特意作了一首七绝记梦。我却记起有一年夏天，外公常带我们到桥边的小杂货店买一种香糯的粉糕，那种糕半边粉白半边水红，是童年的我吃不厌的美味。那时我每次都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跟在外公身后。如今白沙河边仍是芳草碧连天，不知道有没有成片的鸭跖草，依旧在旧桥边开着幽幽的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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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第四日的下午离开旧家的。碧色乡关在车窗外渐渐远去。想起外公说，太阳这么大，第二天一早定要去浇菜了。小时候外公浇菜，我常常跟在旁边。有一回天气忽然转凉，我换了一件新的淡绿长袖衫子，领口有精致的同色绣花，还缀着洁白的珠粒。外公夸这件衣裳好看，又说：“你站久一些，陪着外公吧。”他一壁从水塘拎水，一壁不时看看穿新衣的我。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很好看的，在霞光里不免也欢喜和矜持起来。明朝纵然我已不在此地，晨光里宝石般的碧蝉儿花，一定也会开遍耄耋外公提着水反复走过的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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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丁琦娅、彭焰
整理：黄鹤归来
图片：黄鹤归来
2014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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