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风 | 中青报对话『老树画画』:求之不得,不求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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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事多且乱,越想越觉心烦。

索性去他妈地,去看大好湖山。



老树画画原名刘树勇,他是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的一位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视觉评论,他的本职工作并不是画画。但画画对于他一直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按他的话说,他是“疯狂地爱上画画”的。


记者=J

老树画画=L

我把山水融化在生命里


J:你的画都是春光、山村、田园。为何选择这样的风格?


L:我的风格不是想出来的,是自然形成的,我常说“求之不得,不求自得”。


因为我是在山村里长大的,对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熟悉,我知道石头是怎样的,山路是怎样的。我对这些情景的感觉跟从小生活在城市为了 写生才到山里的人得来的感觉不一样。这感觉是融化在我的生活里的,是我生命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当初我特别把风格当个事,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的风格,再后来一画就出来了。人的阅历、经验使得人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明白:就是它了!出来了肯定是你的风格,别人一看也知道是你的。



风中来信,寄自春天。

不著一字,满目花瓣。

色艳如生,其香雅淡。

持之于怀,心存绮念。


J:你的诗和画里经常会出现“你”和“她”。他们是谁?


L:一个人画画,是画经验,画经历。经历和经验是不同的。有些事是经历,有些是经验、心情。


比如花、古代情景和“她”。我故意写成“她”,严格意义讲这属于理性的操作——除了对自己现实生活的表达外,还有对于人性的理解。


如果画里一个男人在山顶上,拿着一束花,倚着一棵树,没有任何意思,总得有点故事,于是加了一个“她”。想着她,送给她,这样就有意思了。有了这个“她”,视觉行为才有合理性。“她”是假想的人物。我不想把她具体画出来,只想给人想象的空间。如果真画出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没有意思了。画像落实了,都会没意思。


J:周围的人都喜欢你的画?


L:我的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我的画,因为他们也想像画里一样。我觉得我的画受欢迎的原因是直指人心。我的画是给自己画的,是为了表达自己,是对自己高度诚恳、真诚。


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就是所有人,我烦上班,别人也烦上班。所以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不要总好奇别人是怎么想的,自己闭上眼睛问问自己是怎么想的,自己怎么想的就是别人怎么想的,这就是古人讲的“在己体道”,在自己这里体会大道是什么。大道无形,要在日常生活里体会这个道理。


焦虑是常态,谁都一样


J:你画中的闲适与现实的忙碌嘈杂完全不一样。你怎么评价两种生活状态?


L无所谓好或不好,这不是一个是非的问题。在现实中,很多人习惯于做别人指示他做的事情,习惯于做他内心抵触的事情,最后发现他内心没有梦想了。我觉得这是最可悲的,人就废了。人要心存梦想是很重要的,任何时候都要这样。要不然这个人就没有灵魂了。


再比如,一个人获得了很大的自由,像一个女孩嫁个大款,有钱了,可以用钱摆平所有的事,这种生活极其无聊。人活着就应该处在一种张力状态,心被牵扯着,就是所谓焦虑状态。这种状态最容易激发一个人活下去的激情和灵感。


一个人的成就感来源于他的存在感。有些人没有解决自己的存在感。比如,有钱人最后会发现自己是不存在的。他仿佛是一滴墨水,钱仿佛是好多水,把他稀释得没了。很多人是这种状态。


有蒲在沙洲,平生无所求。

寄身江湖侧,不愿进主流。

J:你能接近画中的生活状态吗?


L画里那么悠闲,生活却忙忙碌碌,怎么可能达到?!因为没达到,所以才缺什么补什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现实社会中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解决的。比如说,父母不能不养,孩子不能不养,工作不能不做。这就是所谓的肉身处在现实中的不得已。通过做事,交换各种关系,交换生存资源,人才能活下去。


但是另一方面,每个人又想自由,渴望闲适,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现实往往把这种想法给粉碎了,分解了,人就只能暂缓做想做的事。


人就一直处在焦虑状态。我觉得焦虑是常态,谁都一样,我也一样。我不可能像画里那么悠闲。但身体做不到,心境或者能做到。人不能不存梦想。


J:画里的“你”是怎样的?生活里的你是怎样的?


L:我当然是付诸行动在追求画中的状态了。我追求的不是把画中情境变为现实情境。现实情境是很无趣的,但是内心情景是最美好的。所以不要把我的诗和画想成一个可以落实的情境,哪怕有条件落实也最好别去落实。


很多人都是这样,到了一定年岁,有了一定经验和心境,就会明白有些东西很美好。他有条件去实现了,但是他是不会去实现的,因为他知道真正踩在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当初认为很美好的东西就没了。


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肯定或者否定里


J:你怎么看待别人对你的认可?


L:断力。比如我画画也是这样一个过程。过去我每天都在用笔对不对等的细枝末节上不踏实,后来我发现过去特别当回事的、孜孜以求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达到这样的心态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尤其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信息证明我是对的,另一个信息又说我是错的,我就糊涂了。这就需要自己不断纠结,不断挣扎。


J:怎样才能达到“自我认可”的心态?


L:年轻时都会经历一个阶段,都要有一个所谓“证明的方式”。当一个人把一件事做得很好并受到表扬时,就会形成一种标准,之后就会按这个标准去做。如果受到批评了,就会采用别的标准。人就这样不断地改进,这就是“证实的方式”。


这个过程必须得有,但是不能永远这样。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存在感必须由他自己建立起来。或者说,对自己的认识是自觉的过程。反之,就是人格不健全。一个人的存在感都是别人赋予的,别人证明他活着,这是不对的。


年龄和阅历是一方面,悟性也是很重要的。很多人一辈子都很难解决这个问题。到了一定年龄的人如果还不明白,那就要看他的悟性和自觉程度了。比如有的家长觉得他的孩子上了大学很光荣,别人夸他一句,心里就乐开了花。如果真的觉悟了,就应该知道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孩子考上大学,将来会过得更好,接受很好的教育,有幸福感就可以了。别人怎么夸你,不重要。


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总是活在别人的言语肯定或者否定里。遭到别人否定就焦虑,受到别人肯定就高兴。喜怒哀乐都是别人说的,那自我在哪里?


年轻人的问题就是没在“江湖”上混过。



小园深处开海棠,依稀看见杜十娘。

千金总随流水去,花影摇曳在粉墙。


J:你觉得当下年轻人为什么会对你的画产生共鸣?


L:首先我想说,图像和文字是两种媒介,文字承载的是深度信息,我们这一代人的知识构成主要通过阅读书籍得来,文字信息的传递是从前往后的,是纵向的。而图像是没有深度的,永远是平面的,它的优点就是直观。


90后这一代知识构成就是图像,然后是网络。网络最大的特质就是碎片化,而且无穷丰富。我在大学上课体会很深。你给学生讲任何东西,他们都从网上看到过,但那永远是碎片式的,缺乏体系,最后导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的画有趣、新鲜,能被年轻人认同,因为他们也有现实的焦虑。比如考试,比如别人先放假回家了,这个东西很微妙。其次,就是我的画有一个整体的情景构成,我是学中文的,人们都说文史哲是无用之学,它是关乎内心的,关乎头脑,关乎趣味。所以我认为我的画有一种总体的能把人带进去的东西。图像很容易就可以把年轻人带进去,没有任何阻隔。


J:你认为现在的年轻人缺乏什么?


L:我认为这一代年轻人最缺乏的一点就是他们没有在“江湖”上混过。我从1983年到现在当了32年教师,不断地跟学生接触,每届学生的变化很清晰,确实差异很大。


早期的父母上有老下有小,得上班养家,还有很多社会运动,所以没有人能照顾到孩子,那时的孩子都是自我成长,有一种“半野生动物”的感觉。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生活经验。


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没怎么看过书,但是社会经验很丰富。所以我们对讲台上的老师提的问题都是自己早就有答案的,有时把老师问的胆战心惊。


J:现在的年轻人也想逃离现实,找寻一种你画中的“世外桃源”,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L:现在应试教育下,很多家庭,尤其是农村家庭,往往有押宝的心理。砸锅卖铁供孩子上学,觉得只要上了大学就能出人头地、有所回报,结果毕了业找不到工作。


这时年轻人就会有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背后有无数墙顶着。还有一类是在家乡非富即贵的,来京却不得不干最普通的工作,迟到了,挨批评了,还很不服。觉得我在我们家那块怎样怎样。不管哪类人都很失落。这都是因为没在“江湖”上混过,没有生活经验。如果他们已经有了很多生活经验,就知道怎么为人处世,也就不会逃避现实了。


年轻人多经历一些是好事。一直是往前走的,在“江湖”上什么人都会遇到,这是很自然的,这是行路,积累人生经验。


就拿我来说,我40多岁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我父母会怎样,但是有一天我弟弟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妈去世了。我懵了一年多,想不通。一旦年轻人遇到生老病死这样的大事的时候,就会看开很多事情。古人讲“未知生焉知死”,我是倒过来讲“未知死焉知生”。当人们真正理解了死亡的时候,就明白了人活着的时候应该平静下来好好做事。


年轻人最重要的是读书。有的人通过读书明白了道理,遇上事情的时候看得开,能预料结果,这就是提前觉悟了,也就是人为什么要好好读书。当一个人想不明白的时候,多读书,换个角度想想就明白了。


文|叶雨婷 陈馨瑶

编辑|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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