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虎

   凌波仙子步微月，罗袜生尘倾国色：是谁招此断肠魂，化作寒花寄清绝！
     古城扬州，一脉秀水，汇尽了天下繁华。更有诗句言其风物奇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俨然是一座不夜之城！
     自隋唐以后，扬州的琼花名扬天下，原来隋帝南巡，特别欣赏琼花风采，赐令建立了琼花台，也就是他自己的行宫别院，如今历经几朝，那红墙碧瓦，吊角飞檐已失去昔年来的气度奢华，渐渐地显露出质朴雄浑的岁月底蕴。官府因这个地方曾经是隋帝昏君驻跸之处，虽然收为官有但未为实用，琼花台被一豪富购置了去，另更了一个非常恶俗的名字叫做丽春院。莺莺燕燕的汇集了众多美貌女子，操起了这个特殊的烟花行业。
     何谓烟花女子，你只要想象，绽放于夜空里的一瞬间的灿烂，就会明白，这些青春美颜，不过是过眼云烟。更何况扬州美女如云，要想凭借脸蛋吃饭，犹嫌不足，所以丽春院里特殊关照了几位才艺绝伦的风尘名妓，以备上等的客人前来作乐寻欢。丽春院里所揽客姑娘大约三等，次等姿色亦佳，缺少才情风韵，不过迎来送往些商贾之流；中上等佳丽有七八个，略识几个字眼，顽得几种乐器，或琵琶或琴瑟或阮或箫等等，跳得一曲艳舞，唱得几首南曲，自有文墨之客多来追捧。
    要  说个中拔尖翘楚的只有四位，四位美人分居丽春院四围，号称一楼一凤，鸨儿秋娘把她们当眼珠子似的保护着，不曾让她们轻率地接客人留宿。意欲作摇钱树，必要寻一大手笔的客人前来梳拢破瓜。四位姑娘无非是日间陪酒唱曲丶或吟词作赋应对等等，一个个存了从良的心眼，期盼能遇上知情知意的嫖客。
     东楼名昭阳台，所居佳人苑琼丹，南楼锦雀堂，所居佳人燕飞凰，西楼金缕屋，所居佳人侗香玉，北楼凌烟阁，所居佳人顾素娘。无柰何烟花行首的小娘由不得自己做主，一入泥淖之中那得挣脱了清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偏偏院中老鸨并非视钱财唯命的主儿，其它姑娘也就罢了，独独把一个顾素娘奉为掌上明珠。
    这个素娘原是犯官之家的幼女充作了官妓，六岁时郦秋娘做了她的假母，郦老鸨因她资质异常容颜出众，便似富户养瘦马似的教导她些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这素娘悟性最高，十年工夫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仪态万方。使得那些风月子弟见了无不咂舌称奇，惊为天人。按理十六岁的女子正是青楼破瓜之际，只是素娘立志要遇上情投意合的青年才俊才肯俯首听命，推拖了个一年半载竟是毫无结果。
    更有一些无赖之徒编排些歌谣讥讽她，顾素娘，似天仙，不实用，空好看，若贞洁，难嫁汉，守到老死不见男！
    这些话传递到郦秋娘耳朵里也是心中慌张，只怕因她一人而坏了青楼规矩，便暗地里为她物色梳拢之人。京中有位皇商老爷年已四旬，态度雍容，出手阔绰，闻得丽春四姬之艳职高挂，特广备了金银前来买笑。少不得大把的银子钱流入了鸨母的口袋。鸨儿岂有见银子钱推辞的，思量了许久亦自动了心，不如把她们其中一个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如意买卖。
    南楼燕飞凰姿色稍逊，且又年长诸姬，更有火爆之性为院里僮婢不睦。鸨儿第一个想把她推上青楼红帐象牙之床。
    江南五月暑湿最重，丽春院里的姑娘穿戴得更是娇俏妖娆，且不要细述丽春院里是人流如注，沸沸扬扬，一大早那皇商就来拜访了鸨母秋娘，先拿出千两谢仪，意图与顾素素蜜度风月之资，鸨母笑着推开银票连说不妥，这妮子自小拿大，被我骄纵惯了，只怕她未必顺从，我虽是娘，却是隔了肚皮，难不成大官人逼老身动用家法不成？双眼媚笑个不住！且拿余光去瞟那千两银票。
   我有个好主意，不如大官人暂且寻了别的姑娘，待那丫头被人破了瓜，少不得以后要顺从大官人，青楼的规矩你还不懂吗？她自肯接别人，难保会不服侍您？她偏要捡一个俊俏公子捉对，大官人是相貌不俗，只是年龄上稍微差了一丁点，她断然是不肯的。
    假意地摇摇头，又说，南楼的凤凰姐是丽春院的二头牌，除了素丫头，还有谁能站立在她上首呢？相貌既佳，人又识趣，最是热情不过的，若拿五月的安石榴比她也不为过，竟是名花一朵，待字闺中，大官人一见就会喜欢的，只有大官人的人品才配的上，那素娘小妮子没有福，是命薄配不上大官人的鸿运吧！
    秋娘唤了一声小丫头子，请你家燕姐姐前来会客，把西楼湘玉姑娘也请了来，回头一笑道，她俩姐妹关系最好，燕燕善长舞蹈能作回旋步，瞬间能转花人的眼，老身亲自教导她，她是最下苦功夫的一个，你亲眼见了才知我不是说慌！
    富商明知不能求得素娘一会，只得作罢，
    鸨儿起身收起银票，唤人摆下酒席，对商人道，她们姐妹喜欢清净，总要先相了客人的面才肯让客人去她们绣闱里！暂且忍一时，酒已经备下丶大官人别急燥，用些水磨工夫是这些姑娘最喜欢的！
    正说着，门外环佩叮当，挟着一阵香风飘进来一位穿金带玉的美人。
    佟湘玉一袭秋香色的曳地长裙，绣满了嵌金银珠贴的吉祥八宝，举动间明亮辉映，十分华丽。蛾眉挑动，秋波暗闪，个性神采飞扬，行为举止大气豪放。未语先笑有敲金断玉之声！
   桂老爷金身福至丽春院，丽春院倍增光彩，便是小女子也添了颜色！说着俯身下拜，今日一见，所言不虚，桂老爷竟是天人一般！
   那皇商老客离席携了佟湘玉的纤手，温存地让她入席。佟湘玉度其位次，仅在西首坐下。鸨母秋娘吩咐几个小丫头们上茶布馔，是水陆杂陈，外带时新果子，西凤佳酿。
 少倾，南楼的燕飞凰也携了两个丫头赶到，面色微晕，颇类朝霞！奇妙处竟是今日妆束异于往昔艳妆：天青雨过的衫裙，零星点缀着几枝芙蓉水仙花卉，原是仿照凌烟阁顾素素的衣物现赶制的，不想今日机遇到了，特意穿了淡雅素净的衣服来迎合京都来的贵宾皇商。翩翩凌波微步，月白绫子内裙底下，一双如勾的弓鞋时隐时现，把个皇商桂汝谨的眼睛都看直了。
    鸨母暗自得意这燕飞凰今日的作派，嘘了口气，笑请燕飞凰挨了桂皇商身边坐下，我的儿，今日是燕丫头的红鸾星发动了，桂老爷特意留心锦雀堂的起居，已经奉承了脂粉钱催俺的凤凰洗妆。燕飞凰含羞低头摆弄裙裾衣带，笑而不语，桂汝谨因她娇俏动人，又兼裙下一双莲勾勾魂摄魂，心中由原来的七分好感增添到十分。
     这三寸金莲源至南唐李后主时的宫妓所创：内中有一舞姬名唤窈娘的女子善舞蹈，偶尔奇发妙想，劈开素帛缠了双足弯作弓样，尖尖小脚翘起宛如莲瓣，翩翩舞动起来好似仙女飞天一样。这陋习传自今日几百年后，竟慰然成了一种风气时尚，但凡富贵人家，娶妇定要寻个小脚女子，相貌反尔宁可取次等的了。
    佟湘玉察颜观色，已知二人情投意合，略饮了一杯西凤酒，起身告辞道别：今日天气燥热，我出去凉快一会儿，西昌门的金大老爷请我去他家赏饭，略微打扮一下就走，又转到燕飞凰身边耳语了几句，把个锦雀飞凰羞的连骂你个丫头不是好人！佟湘玉道，我非但不是好人，我还要作个穿针引线的红娘。桂老爷听清楚了，我家飞凰姐姐身价极高，您要多多怜惜，就她石榴红裙下一双三寸金莲，只怕是扬州城里再也找不出个第二来！又指问飞凰说，姐姐也得添置些新头面了，若是有件累丝五凤凰挂珠钗子，才象个新娘子。妈妈作成了这件美事，我佟湘玉也讨杯喜酒吧！桂汝谨呵呵大笑，说道不值什么，我箱笼行李里有件名贵的檀香嵌宝梳妆盒子，里面也有几件象样上眼的首饰，着人一并送来。秋娘上来劝酒，要他与飞凰吃个双杯，桂汝谨道，晚间吃个双杯方才有趣，仅饮了一杯，用目观看燕飞凰上下，姿色虽不及顾素娘雅洁，但那三寸躲躲藏藏的莲瓣，已是泌人心脾地醉了。鸨母好不容易攀上这桩阔绰的买卖，恨不得立刻让他们圆了房破瓜。催促道，不是老身逗趣，我们秦楼女儿，虽不似良民人家，终究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姐四个我一手扯大象亲生一般，不可草率，今晚嫁女势必要张罗几桌，宴请附近几位姐妹行里人，包管让您老看着体面风光。故意高喊让帐房先生前去预备花红酒礼，桂汝谨如何肯让鸨儿破费，只阻拦说，锦雀堂的费用不劳妈妈挂心了，况且我的钱财也来的容易些，请妈妈收回成命。燕飞凰听了这话益加敬重桂大老爷，又怕坐久了怕露出什么不妥之处，便推脱回房洗脸，一会儿再来相陪说笑！
     汝谨挽了玉臂送到廊下，恋恋不舍地回来与秋妈妈商议今晚所需之资，一时拍板，只定下今晚戍时洞房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