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

              “对先生争相批斗，轮流抄家，把他俩赶到一间狭小的废弃库房去住。家里的地面被挖得孔连孔，顶棚撕得七零八落。有些事不说要打，说了对方要打，身上旧伤没好，又加上许多新伤。先生满口的牙，被打得一个不剩。”
             “先生脊椎受伤，不能站立，劳动时只能用两块老羊皮包住膝盖，两手撑地，跪着爬行。给他的任务，是喂猪。所里有一头约克夏，养在伙房后里。先生每天爬去，跪着把猪食切碎拌匀煮熟，打到面盆里，端下锅台，再端起往前放一步，爬到跟前，端起再往前放一步，再爬到跟前，这样一端一爬，一端一爬，到猪跟前，倒给猪，再往回爬，端第二盆。猪一饿，就要吼叫，听到的人就要朝先生吼叫。为了满足猪的要求，先生一天到晚，不停地来回爬。院里堆着煤，以致身上乌黑，日久他的形像，成了伙房后院景观的一部份。”

             文革初期，常书鸿被戴上反革命帽子，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留所监督劳动。到了七十年代，常书鸿的境遇才好起来。 起因是韩素音到中国来，向周恩来提出，要见常书鸿。常因此被解放了，恢复党籍，恢复工作，恢复名誉，补发工资，住院疗伤。上级责令拨款，为他突击修复和装潢那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住宅，以便“接待外宾”——韩素音。

             因这篇文章，我在网上搜索常书鸿。常书鸿高寿，活了九十岁，浙江杭州人，满族，被称为敦煌守护神。1937年，常书鸿和同是法国留学的妻子陈芝秀回国。1943年，夫妻俩带着女儿和儿子来到了大漠敦煌。1945年，妻子陈芝秀因受不了敦煌的艰苦生活，和当时任研究所总务主任的青年军官赵忠清出走私奔。常书鸿跨马去寻，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丢了性命。陈赵二人回到老家杭州，赵谋得收入不菲的差事，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惜好景不长，解放后，赵忠清被抓入狱，死在狱中。后陈秀芝又嫁给一位工人，生有一子，日子窘迫。为了生活，她给人当佣人，洗衣服。他们的女儿常沙娜一直寄钱接济生母。常书鸿后来和慕名而到敦煌的大学生李承仙结为夫妻，文革中夫妻俩双双被批斗，开除党籍。
           
            现在关注一下作者高尔泰。起初见这个名字，我以为和高尔基有关联。文中说，作者1962年劳改结束后，生活没有着落，于是打电话给常书鸿，毛遂自荐要到敦煌来。常书鸿惜才，通过各种关系将右派高尔泰调入敦煌研究所。文革中常书鸿因包庇右派高尔泰，成了他一大罪状。
           高尔泰的一生跌拓起伏，典型的悲剧性人物。22岁时，因发表《美学》论文被打成右派，被送往臭名昭著的夹边沟劳改，九死一生，总算活着出来。自己主动联系到敦煌研究所工作。文革中，再次成为右派，又被下放五七干校劳动。文革后，本应拨云见日，确在1984年因自由化倾向明显被停课。1986年，高尔泰19岁的女儿高林考上了南开大学，南开大学因被教委批评（有人整理高尔泰材料告状到国家教委），南开大学取消了高林的入学资格。高林患上了精神疾病。八十年代末高尔泰被捕，后被释放。1992年高尔泰和妻子出走，先到香港，后到美国，现居住在拉斯维加斯。高林未跟随父亲，有一天从家中出走失踪，后来在一片树林中找到了她的尸体，结束了年仅25岁的生命。高尔泰有篇散文《一封没有地址的信》，是写给天堂的女儿，很感人。

           2011年，高尔泰自传体小说《寻找家园》在国内发表，引起巨大反响。经历如此传奇的一个人，他是怎么看待他的祖国，他是如何理解人生，想必书中有要寻的答案。
           
           高尔泰一个重要经历是在夹边沟劳改，在网上查相关这条沟的资料。
           夹边沟在甘肃河西走廊重镇酒泉三十里外荒漠戈壁之中，是个劳教农场。反右期间，甘肃省揪出了一万名左右的右派，其中三分之一约三千多右派被关押在夹边沟，三年时间中活着从这里走出来的大约有四百多人，十人中只有一人幸存。高尔泰能死里逃生，大概是他年轻，当时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原因。《陆犯焉识》中的陆焉识就是在夹边沟接受劳教的。
           
            作家杨显惠采访了一百多名夹边沟的当事人，在忠于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完成了极具震撼力的纪实性小说《夹边沟记事》。有很多人看后觉得当年不可能有这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一个曾经在夹边沟呆过的右派说，杨显惠写的都是真人真事，还有许多没有写出来。

            导演王兵在2010年拍摄了电影《夹边沟》。王兵自幼丧父，等他看了《夹边沟记事 》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夹边沟，尸骨无存。这是他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我在网上搜索了，不能看全部电影，只看到右派们吃死人尸体的片段。管教干部训斥右派们，“为什么昨天死的某某，今天早上大腿没了，你们谁干的？”不知这部电影何时能解禁。

           这一溜烟，顺藤摸瓜地摸出这么多人和事来。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是知道这些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心情很沉重，难受。知道这些故事会影响自己幸福指数的。